允淑走得双脚发冷。冰凉的雪片纷纷而下,粘在脸上。她忘带了伞,加快了步伐。她回到客栈,抖落身上的积雪,翠竹迎上来,亲昵地说:姑爷等你呢,小姐。
她努力堆起笑容,进门,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夏侯烟笑道:是我疏忽了,下回先递上拜帖。你吃过饭没有?
她说:没有,一起吃顿便饭罢。
翠竹摆饭,服侍二人用饭。他说:你若有事,尽管告诉我,成天在外奔波,小心受了风寒。
她笑着说:我有手有脚,闲着无聊,出去走走自在。你那边有头绪了么?
他面带难色,说:实不相瞒,我的世伯正是天玑派掌门,数年前,他的孙子在对抗魔教时不幸蒙难,为了安定城中的百姓,没有声张这场意外。但眼下有人大肆声张,造谣生事,不光污蔑亡者,且诬陷天玑派同魔教勾结。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允淑回答:我也不知道。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我只是觉得没有十足把握,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夏侯烟沉沉地叹了口气:逝者含冤莫白,生者百口莫辩,让人于心不忍。天玑派一心维护天下太平,抵御魔教,却遭人质疑,说出去,多少仁人志士寒心。
她说:奇怪,这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怎么忽然间闹得沸沸扬扬?你不觉得很可疑吗?魔教忍到今日才造势,卧薪尝胆?
他思忖片刻,问:那么,你在怀疑什么?
她摇摇头,说:我没有怀疑谁。设身处地想一想,大家不过努力让日子好过一点。平民百姓安居乐业,江湖门派欣欣向荣,九州列国长治久安,都是这个道理。若是有人过得太舒服,恐怕别人心里不太舒服。
夏侯烟说:各凭本事,我觉得才华出众者理当获得更多。
她说:我不反对,但凡事有节制,不应肆无忌惮地掠夺。算啦,我不过一介布衣,知足常乐,随遇而安。管他的千秋霸业。
他笑了笑:我也不过无名小卒。
过了一会,他又说:这两天的菜好油腻,都是大鱼大肉,我看他们热情,又不好意思扫人兴致。
她笑道:难怪我看你怪腻的,脸上直冒油。
他说:上次,你家的辣椒炒肉很下饭,你会做吗?
允淑说:一下锅就呛得人睁不开眼,我可不炒。
夏侯烟说:我开口求你也不行?
她说:你倒是会刁难人。
说罢,他从袖子里取出橘子,对她说:我先给点定金罢。
允淑戏谑道:分明是贿赂,冠冕堂皇!他们要看见你巴巴地揣着过来找我,背地里一定一肚子笑话了。
他疑惑地说:路上有人问了,怎么笑我?
她说:以前吴国有个当官的叫陆绩,吃完了宴席,怀里抱着两个柑橘,国君特地问他,他说是带回去给母亲吃。后来就成了闻名天下的大孝子啦。
夏侯烟嘿嘿笑了,说:你们读书多的就是笑话多。
允淑剥了果皮,分他一半,说:有时冻一冻,吃着又凉又甜的。
他听了,笑说:你们真是讲究。
她说:你要笑话我贪吃,我也认了。女孩子就是喜欢花心思在吃食上。
两人絮絮了很久,方才挥手作别。
允淑送到门外,夏侯烟说: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一路奔波。回来路上先要和哥去酒楼喝喝花酒。再看看世伯家有什么新消息。
她扯住他的衣袖,说:喝花酒?
他忙不迭摆手,分辩: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喝两杯醉花酿,说是菊花酒和梨花春混在一起,滋味更香醇。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她说,那么,陪酒的不是姑娘,是小倌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上回去扬州,都没去见识见识。
他叹气道:我只是和哥哥喝两杯,稍作休息,立刻回来。
允淑方才饶了他,说:好罢,信你一次。路上小心。明天一路顺风。别贪杯误事。
夏侯烟骑马走了,风声猎猎,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到了华家门口,早有仆人过来牵马。夜深了,万籁俱寂,他回到房间,兄长读着信函,抬眼看他,他便问:有新的消息吗?
夏侯丰说:暂时没有,但也快了,十天半月之内,必有分晓。他沉默地坐在一旁,望着飘雪出神。
夏侯丰说:我觉得你还是三思,毕竟日后是一家人,你若一味强求,怕是不好。
夏侯烟低声说:然而,那一边,何尝不是我们的家人?我不能这么自私,隐瞒真相,一走了之,让亲人蒙受不白之冤。二哥,你想想,那是我们的表兄,也是你的同门,他若还在早已成家立业,喝上一杯你我的喜酒,大家把酒言欢,而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只是想为他做一点事,告慰姨娘和他在天之灵。
夏侯丰叹口气,劝道: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便插手,只是希望你妥善处理,谨慎行事。早点安歇。
仆人进来拨了拨火盆,屋内不觉有点燥热,夏侯烟脱了衣服躺下,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