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两日后靠岸。三人又乘坐半日的马车,一路颠簸缓缓来到山中别墅绿野堂。
她趁着天朗气清,外出散步,折下杏花花枝把玩,见蔷薇花架下坐着夏侯丰,石桌上摆着若干棋子,似乎正在和人手谈,却未见到第三人,便出言问好,说:夏侯大哥在左右互搏么?
他笑说:音音和我下到一半,见大势已去,便回去看棋谱,打算东山再起。
允淑说:我最不会下棋,太笨了,又沉不住气。
他信手敲了敲棋子,说:各有所长罢了。我听说程姑娘周游各国,见识远远超过三弟这只井底之蛙。
她忙说:走马观花,不足挂齿。
他点点头,说:我三弟自幼沉默寡言,学不来别人的能言善道,但是他绝非随波逐流之人,我相信他认定你定然发自内心要和你共度一生。只不过,他从未和别的女子相处,有时难免粗心大意,但我看他对姑娘是一片真心,毫无虚假。
允淑说:我知道,其实,他对我很好。
夏侯丰微笑着说:弟妹果然心地纯良,怪不得我一见你便感觉大有缘分。她亦觉得夏侯丰好相处,不知不觉说了好一会儿话,谈论的皆是本地的风土人情。
不过,她着实困了。早早安歇。
半梦半醒间,回到今日闲庭信步的小道,密云不雨,花枝如雪,行动如风,似乎追随着前人的脚步,朦朦胧胧,听人说:今次尚能一见,下次,你应是再也看不见我了。她茫然四顾,睁眼,晨光熹微,云翳漫天。梦里不知身是客。
她呆坐了一会儿,翠竹转告夏侯烟在外等她。她稍稍振奋赴约。
吹面不寒杨柳风,沾衣欲湿杏花雨。
夏侯烟一身素服,头戴青玉冠,擎着油纸伞,在庭前等候。
她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微微羞涩地迎上去。
他私下相会从未如此飘逸的装扮,有点像戏台上的风流小生,看得她心跳稍稍加快,不由得有几分心花怒放。
她一路上偷偷打量他,头一次发现他的手指修长,肤色白皙,虽谈不上与玉柄麈尾不相上下,却也匀净,待他转过头,她又假装看景色,瞥见旁边的老婆婆在卖一串串红豆手链,心想,他若是戴上一定好看。又想,此处既然有出售,附近必然有大片的红豆树,莫不如亲手捡来穿一串送他。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夏侯烟察觉她频频瞩目手串,于是主动说:看中了便买罢。
她故意挑挑拣拣,一一问了价钱,故意说:我要念珠。她真个掏出荷包买了一串长长的念珠,绕着手好几圈。
他问:别人都买手链,你怎么买了这个?
她说:念珠比手链的红豆多得多,买的人少,价钱也不贵,实惠啊。
身边跑过去卖花的小姑娘,留下一股清新的芬芳,沁人心脾,不知是杏花还是茉莉。不过她很满足,应景的红豆比常开的花朵更令人期待。
细雨蒙蒙,小小的渡头停泊着泛黄的竹筏,因天气不佳,他们放弃泛舟靖江,沿着半是深色半是浅色的青石板山路,环绕丹崖石壁漫步。茂林修竹,时有鸟雀在道上啄食,憨态可掬。每每到无人处,她手心微润,怕他忽然有亲密举动,然而内心不抗拒反而隐隐期待。可惜他始终秋毫无犯,只比平日放松,从容不迫,或停或行。
她眼尖,窥见石缝里一点鲜红,停下来,用足尖拨弄枯枝败叶,却只见空壳中一颗干瘪的红豆,四下张望,树下虽有零落的豆荚,然而红黄的泥土斑斑驳驳,踏上去必然弄脏丝履。
她专注寻觅石缝间,真个看见一枚尚好的豆荚,弯腰去捡,却一下子没拔下。
他看破她的心思,故说:我来。他掐下并剥开豆荚,倒出一粒小红豆。个头才有一颗念珠的一半,胜在尚算饱满。她用两根指头小心捏着滴溜溜的小豆子,放在掌心,轻轻用指尖拨弄它。夏侯烟笑问:还要不要?她摇摇头,心满意足地说:一颗就够了。
原来红豆并非俯拾皆是,得来不易,若是她执意寻找,他不会袖手旁观,她不忍心驱使,便作罢了。这颗留作纪念好了,密密缝在香囊中,填满香料,随身携带。
允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像抱着一只胖乎乎的乖巧的小狗,沉甸甸的满足,还有油然而生的怜爱。她很愿意和他共渡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