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每种感情都不容沉溺放肆
交心淡如君子
只道是那些无关风花雪月的相思
说来几人能知——题记
一路回来,她看着黄昏下,前两日的一树繁花凋零,青枝绿叶满树,不留痕迹。心想,那些温暖的回忆大概也会如花一般消散吧。花开花落,缘聚缘灭,本来就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如梦如幻,如电如露。
等她回到宿舍,吕婧微笑着迎上来,说:大忙人,终归找到你了。
怎么了?她也笑着,问。
吕婧喜滋滋地说:我们刚比武回来,掌门犒劳三军,明天在元福楼设宴,我和小师叔提了,一定要带你去大吃一顿。
颇黎说:既然是你们有功之臣的相聚,我不好去的,多谢你的美意了。
吕婧没想到她会回绝,过来揉了揉她的肩膀,软语相求:颇黎,赏个脸,咱们很久没见面了,又是一起出来的,再说,你不为了我,也要去看看你师父呀。
颇黎笑了一下,轻轻一打她的手,示意停下,说:师父若想见我,我随叫随到,他既然没开口,显然是不好驳了你的面子。我也要识趣些才好。
吕婧听了,情绪低落,收起了笑容,说:我真觉得你们久别重逢,应该见见才是。你不知道,其实小师叔常常提起你,很挂念你。
颇黎笑容可掬,说:呵呵,我真不知道你们想我什么。她的内心有个声音在冷冷地嘲讽,哦?那么我如同丧家之犬之时,你在哪里呢?真是说得容易啊。那般尖锐的口吻,令她不寒而栗。她忽然沉着脸,紧闭嘴唇,压抑着翻滚的恶意。
吕婧叹口气,善解人意地说:好了,我不打扰你了,有时间,还是去看看小师叔,他真的很辛苦,需要你在身边。
颇黎沉默着,呆若木鸡,直到她关上门。她忽然拿起一本厚重的书,狠狠地砸在门背后,一股难言的恶意喷发而出,游走全身,让她浑身微微颤抖。她飞快披上棉衣,离开了寝室。
青白的月光洒在空地上,她看到熟悉的身影。冰雪消融,草长莺飞,百花齐放,却在寂静的春夜悄然出现,如冰雪般凄冷的月光迎头泼下,他的面目失去了血色,是清澈得不可思议的白色,似乎不是人,是聆听她心声的神像。
她在一旁坐下,双眸映着一丸冷月,眼神冷漠如结了冰霜一般,她开口:牛虚白,我其实很恨我的师父。只此一句,她觉得足矣,不必回忆那些细节,回忆只会令她恨意燃烧。
颇黎说:你觉得,我很笨是不是?我今天不想去奉承他,第一次这样做,感觉很痛快,很爽快。
他慢慢地说:这世上,血亲亦可反目成仇,自相残杀,何况无亲无故的师徒?他萧索地一笑,宛如月色般苍白,像一只雪白面孔雪白牙齿黑眼珠子的怪物。正说着,一只小兽窜过来,她吓得差点跌倒,牛虚白笑道:你怎么了?还怕它么?颇黎定睛一看,是白貂,通体如银,只有眼珠黑亮,不知怎么的,也是格外妖异。
她解释:今晚月光太亮,你们看起来都怪怪的,和平时不一样。
他笑问:你觉得我像鬼怪?
她诚实地摇摇头:我没见过,不知道。
他说:你想见么?不是办不到。
她缩了缩身子,说:干嘛平白无故要死要活的,我虽然不喜欢自己,但珍惜这条小命。
他无所谓,似笑非笑地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她咬了咬嘴唇,说:是有很多不如意,可是,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依然有人和我患难与共,等到了出师,我可以回家,家里人还在等我。我还有很多朋友。我舍不得他们。假如我现在放弃了,说不定要错过以后很多很多的人了。
他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有更大的磨难,更深重的痛苦,不会害你的性命,却让你痛不欲生,甚至生不如死。
颇黎想了想,说:我没什么本事,斗不过天,如果命中注定,我逃不开,甚至被打垮,可是,我对得起天地良心,问心无愧。若天要灭我,我也不怕。
他叹了口气:你真是扑朔迷离。什么意思?她迷惑不解。既不像女孩子那样聪明懂事,又不像男人身强力壮,雌兔脚扑朔,雄兔眼迷离,你呀,不上不下,安能辨你是、雄、雌。他嘲笑道。
她说,唉,你能不能说不过我就引经据典,断章取义,佩服一下姑娘我的高风亮节不可以吗?
不可以。我向来只佩服智勇双全之人,对你这种有勇无谋的敬谢不敏。他毫不客气地说。
颇黎说:看你这油头粉面,人模人样的,嘴巴怎么这么刻薄?
他说:在下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请你注意言辞。颇黎腹诽:贼眉鼠眼,神出鬼没。
他说:你真觉得我和你见了几次面,说了几句话,蹬鼻子上脸,以为我喜欢你呀?
颇黎说:我没觉得你喜欢我呀,反正我也知道自己没什么优点,我是你的话,瞎了眼才喜欢我自己。
哎呀,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他阴阳怪气地说。
她无所谓地说:你不乐意什么呀,难道真喜欢我?
嗤!鬼才看上你呢。他嗤笑道。
月色暗淡了些,他们在树影下喁喁私语,不觉夜静春山空。
改日,到了她的生辰,收到一方长长的木盒。启开,青花琴囊,端的一架崭新的七弦琴,依稀散发着桐油的清香。她认得落款,是曲崴送给她的礼物。仿佛她遭遇了坏事,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多疼爱她一些。琴上刻着白居易的诗句,置琴曲几上,慵坐但含情。何烦故挥弄,风弦自有声。她怔怔抚摩着,直觉心里头空落落的,一点涟漪也泛滥不起。谁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不知何谓含情。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她自认是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