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她到离字坛,门上贴着红纸对联,桃符还在,进门见穿着围裙的甘明心师姐,笑眯眯地说:新年好呀,小师妹。
她也笑应:师姐新年好。到书房罩上旧衣裳,打下手去了。忙碌了半日,院子里不复清冷,井然有序,又有人气。她换回衣服,到天井打水洗手,顺便沏茶。茶水很烫,没法子,她放在窗台上,待漏进来的风稍稍吹凉杯子好拿回去。她靠墙袖手站着。
正在这时候,有人直直经过,目不斜视,她忍不住说:诶?师父?
韦荩言应声驻足,回头站住,说:你来得挺早。
颇黎想了想,说:大家差不多来了……
她发现他的样貌和分别之前有所变化,长高了些,整个人褪去了些许青涩和内向,以前偏秀气的轮廓现在隐隐有了大人的英俊成熟的影子,虽然没有改变装束,但似乎酝酿着即将到来的蜕变,蓄势待发,在沉静中流露。半年前朝夕相处,渐渐熟悉,淡化了尊卑之分,重逢之后,她不得不刮目相看,毕竟比她年长,他迅速地跨入了成年。
两人人简单问候后,韦荩言和她大致交代几句功课的事,她本想问候他的家人,但看到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觉得谈论病痛似乎煞风景,于是没有说出口。
姜宛红师姐笑吟吟过来,问:荩言,再过两个月就要束发了,恭喜你呀。是回家呢,还是在这里举行仪式?
他爽快地说:一切由师父安排。
师姐说:山里可没有家里热闹,这也算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你可想好了。他点点头。
师姐看颇黎在一旁,打趣道:小师妹也到了戴钗子的年纪吧?你们长得真快呀。干脆多呆几年,让我们好好看着你们长大。到时候前脚师父弱冠之年,后脚徒弟及笄,大有缘分。等我帮你找个女婿,索性嫁在这里罢。
颇黎听了不禁害臊,瞥见韦荩言悄悄退后半步,福至心灵,嗖嗖蹿到他背后,师姐忍俊不禁,不免编排他几句。
等她走了,韦荩言转身,忍住笑说:颇黎,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她摸了摸鼻子,嘿嘿笑着。
午后,时光散漫。她坐在海棠树下,玩着铃铛,抛起接住,颇为顺手,不知不觉越抛越高,倏忽停止了作响。她吓了一跳,忙站起来,仰头望见一名少年藏在繁花密叶间,遂好声好气地问:请问是你拿了我的铃铛吗?可以还给我吗?
少年轻巧地跳到较低的树枝,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摇了摇掌中的银铃,促狭地问:我要是不还,你怎么办?
他长得十分标致,淡粉浅绿间唇红齿白,双目如同星辰般灿烂,波光流转,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言语若笑,手扶着枝干,居高临下。
颇黎一点也不恼,说:我借你玩一会,待会还我吧?
他扬了扬下巴,说:你敢上来,我就完璧归赵。
她不想惊动别人,只好磨磨蹭蹭别别扭扭爬树,手心蹭破了皮,勉强够着他的高度,一手搂紧了树干,伸手讨要铃铛。
少年一闪躲,笑嘻嘻说:我改变主意,不给你了。
她晓得对方不讲理,索性出手去够,没想到这少年实在灵活,让她碰都碰不到指尖,她急得冒汗,他好整以暇,伸手轻轻一推她的手臂,颇黎吓得啊呀一声,双手都环着树干,逗得对方哈哈大笑。
颇黎踩稳了,探出来半个身子抓过来,少年闲闲地一站,双手抄到背后,迎着她,不闪不躲,谁知颇黎虚虚一晃,舒手勾住他的腰带,顿时让他转喜为怒,嗔道:无赖!
颇黎知道占了上风,回敬他一句:小贼!
他看她不依不饶,不得不服软,说:你松手,我还你东西。
她见对方诡计多端,不肯轻易上当,强调:你先还铃铛,我再松手。
他无可奈何地撇撇嘴照办。颇黎强自镇定地收着,脚隐隐发颤,慢腾腾勉强下了树。少年很伶俐地跳下来,紧了紧腰带,不屑地说:什么稀罕东西!不过是赝品,我家的真品有几大箱子!
颇黎之前觉得他有些淘气,现在又有些孩子气,也学着样子撇了撇嘴,拍拍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