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宿舍,曾晓过来招呼:怎样,要不要出去逛逛?明天是端午,今天晚上难得有夜市。颇黎去了。
路上果然十分热闹,时不时还能看到同窗,成群的女孩子。
曾晓拉着她说:看,发带,去挑一挑。她看到那边摊子上一把丝带,十分喜欢,挑了五条,两根白底紫点,两根白底青花,和一条青丝巾。
曾晓说:这颜色很少有人买呀。
颇黎说:我不戴,留个念想罢了。
曾晓说:那好,我帮你系上,看看样子。说罢,熟练地束在她的发梢上,解下腰间的海兽葡萄小铜镜,借给她照照。
颇黎很满意,一边付钱,又问:你这镜子真好,哪里买的?
曾晓说:现在出来赶集的女孩子大多都有,要买容易,这条街上就有,走,我带你去。
颇黎跟着她走了几步,找到了摆满小镜子的小店,曾晓说:挑个喜庆的图案吧。
颇黎看了又看,女店主过来热情地招揽:小姑娘买给自己用的?来,这里有好多种,有的是图画,有的写字,喜欢哪一种?
曾晓问:老板,这两种有哪些好看的款?
店主说:小姑娘呢,图案都爱选些花花草草,喏,像你这样的海兽葡萄最好卖了,我自己都留下来自己用或者送人,还有画着牡丹、莲花、鸳鸯、凤凰的,也是卖得好的。至于刻字的,小姑娘用岁岁平安或者吉祥如意最好不过了。
颇黎看了她塞到手里的凤凰牡丹,着实觉得线条粗糙,姿态僵硬,有点儿嫌弃,忽而看到头顶有一面刻着天下太平,放下手中物,一指:老板,拿那个给我看看。
老板取下递给她,她倒是很喜欢这蚕头燕尾的天下太平,曾晓建议:要不要这个,风调雨顺?或者河清海晏?
颇黎说:不了,要是有财源滚滚,我倒是愿意买一个。
曾晓叹了口气:天下太平,笔画太少了,同样价钱,别的笔画多,赚一些啊。
颇黎说:那不如找找魑魅魍魉呢,赚翻了。
曾晓将镜子贴在胸前,说:咱们是剑客,带着照妖镜太奇怪了,不应该是一块护心镜吗?两人笑起来。
曾晓说:老板,能便宜多少?
店主笑说:嗳哟,姑娘,我们小本生意,十五文一枚镜子,已经是街上最便宜的了,你看看,我们十足的黄铜,一点也不掺假,实打实的好货。
曾晓说:我知道,要不怎么单单看中你家呢?只是我们小姑娘家,没带多少钱,给我们让一点,下回还来你家。
店主说:十三文,我不赚你的钱了,大妹子。
十文。曾晓利落地还价,怎么样?她一脸真诚地居高临下望着店主。
老板思忖片刻,说:行啦行啦,以后你们多来啊。颇黎忙不迭付了钱。
曾晓熟门熟路嘱咐道:老板,帮我们擦亮点。
老板笑说:好,擦得比水银镜子还亮堂。待两人出了门,曾晓替她系好镜子,一翻背面,忍俊不禁:你这四个大字真是独一无二。
颇黎也笑了,说:我和你比起来,简直不像女孩子了。
曾晓说:这倒容易,你没事多来街上走走,看人家卖什么,身上穿戴如何,便晓得了。
颇黎说:我刚刚看你杀价,想起我爹来了。他每次压价谈不拢扭头就走,若是店家同意,登时叫住,若是没挽留,便真走了。
曾晓笑说:你爹爹很有意思。
第二天,颇黎按照约定来离字坛。明心师姐果然早早带来满满一盒粽子分发,她领了一个,道了谢,回到书房。汪惠之正举着半个,一口口吃着。
颇黎解开棉绳,剥掉粽叶,咬了一口莹白的粽子,里头是一枚甜腻腻的蜜枣,几乎要煮成枣泥,入口即化,很好克化。
惠之问:颇黎,你家过节也吃粽子么?
颇黎笑说:我家隔壁是屈原的故乡,怎么不包粽子?只不过和这里的不一样,我家的粽子有肉馅的,花样多谢。
惠之奇道:啊,肉馅的?猪肉么?很奇怪啊?
颇黎说:吃惯了,没觉得不一样。
家中的粽子有三层,第一层最厚,是煮成琥珀色的糯米,夹层则是绿豆或者红豆,有时是豆粒,有时是豆泥,口感缠绵,粽子的心,则多是一条五花肉,肥而不腻,比纯瘦肉好吃的多。奶奶总是说做心做心,不说做馅料,实在有趣,人心是肉长的,粽子的也是肉,也可以说是心了。
包粽子是一件繁琐的大事,家里盆盆罐罐不得闲,奶奶指挥着叔叔婶婶买糯米、绿豆、猪肉,婶婶负责准备,之后是女人们包粽子。奶奶的粽子样子俊,有棱有角的,小巧玲珑,她做事讲究精巧,向来如此。
除了肉粽,还有一种凉粽,也叫灰水粽,约莫两指长,一根长条,苗苗条条,缠着棉线,里头也是暗黄的糯米,没有任何馅料。颇黎嫌寡淡,不爱吃,上上下下倒是喜欢,尤其是母亲,简直是心头好。
这天好忙。家门口要挂带着绿叶的长枝条,有一年似乎没抢到,买回来一串带叶子的萝卜,讲究悬在门上,惹父亲和哥哥笑了好久。姐姐带着颇黎偷偷摘了萝卜喂兔子。然后抓孩子洗澡,洗澡水是加了药草,煮得像汤药,青青的。厨房忙着杀鸡,逢年过节都要杀一只鸡,鸡腿不斩碎,要分给孩子们,从小到大,一般是小姐妹吃,哥哥都让着,有时候表弟在,姐姐妹妹让给最小的表弟吃,还要记得给老人夹几块无骨的胸脯肉。饭桌上还有河鲜和海鲜,一大盘红通通的虾子,肉质鲜嫩,或者卷卷的炒鱿鱼。至于猪耳朵,猪舌头,花生米,拍黄瓜,都是下酒菜,孩子们不动的,专属于叔伯。
丰盛的饭后,虽然听说江上赛龙舟,但担心孩子走失的父母从来不容许颇黎出去凑热闹。她只好在院子里逛。院子里的龙船花盛放,一簇簇的大红,朴实喜庆。鸡蛋花也吐露芬芳,树下香喷喷的,乳白的四瓣,旋着淡黄的花心,还有玫红的,不如白色的招人喜欢。细细碎碎的回忆涌上来,停都停不了。
吃完了粽子,两人一齐到院子里舀水洗手。韦荩言恰好迎面走来,颇黎见状,暗道不妙,早知他来了,应该先交作业,然后心安理得受用白食。
正尴尬着,居然一时忘了行礼,他说:你们俩今天来了?
汪惠之甜甜地笑着说:明心师姐昨天说今天要分粽子,我们都来了。小师叔,你吃没吃?
他答非所问地说:哦,原来如此。
惠之看他们俩没有走开的意思,于是打了招呼先走开。
颇黎硬着头皮说:师父,我刚吃了东西,待会才能练武功。
韦荩言随意敷衍了一句,却问:昨天是你给我留饭?
她窘迫地回答:是,是,吕婧提醒我的,然后师姐帮了忙。
谢谢。他略微局促地道谢。不约而同地不习惯,彼此讪讪地站着,好一会儿没有下文。
嗳哟,一大早,你们就相亲相爱地站在一处?和石师父差不多年纪的王越师父在后头打趣道,真是和睦啊。
颇黎一时语塞,登时面红耳赤。
韦荩言到底说:王师父,言重了。
她莞尔一笑,说:韦荩言,你才比人家小姑娘大几岁,老气横秋的,大师父都没你这么迂腐。别人都一团和气,欢欢喜喜,到了你这儿天地君亲师,温良恭俭让,好个道学先生!
颇黎原本以为甘明心已经够伶俐了,没想到平素难得一见的王师父口齿更加了得,不由得同情自家师父。王越抢白完了韦荩言,开始亲切关怀颇黎,弄得她也怪不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