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往练武场的过程中,看到数位有说有笑感情甚笃的师徒,颇黎留恋地看了一眼:我也想要平易近人的师姐!
不巧,她迟到了一点点,看到他的身影,两腿忽然一软,真的在考虑要不要跪下谢罪。他没计较她的迟到,而是问:看得怎么样了?
她弱弱地回答:没看懂。
他又问:哪里没看懂?
颇黎斟酌了一下,委婉地说:比较难,没练过,读得很吃力。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也经过了斟酌,刻意回避评论她的回答,板着脸说:仔细看清楚。她点头不迭,乖乖退到一边,睁着眼睛,一丝一毫不敢放过。
平心而论,师父的演示比秘籍上的小人好看多了。
清凉的山风拂面而来。淙淙流水下砂石清晰可数,没有鱼虾,正所谓水至清而无鱼。曲曲折折的黄竹桥,一路蜿蜒在绿水溪上。绵延数里的道旁临水一棵长着红叶的树,婀娜多姿。靠山那侧景致多变,或是一个小桃园,桃林里香火清冷的庙宇,或是郁郁葱葱的竹林,风来叶鸣萧萧。不知名的鸟雀振翅盘旋。往外走,靠近镇子,会看到大片柿子树,时不时一间双层青砖墙砌成的民居,门口卧着一条悠闲的黑狗,一群毛茸茸的杂毛小鸡跟着咯咯直叫的母鸡觅食。屋后有牛栏,牛哞哞几声,头顶一棵不很高的桃树,零零碎碎的开花后结着个个青皮的桃子,从来没有红桃子,因为顽童们等不及它们成熟。后来老婆婆怕小孩子爬树摔着,叫人砍掉了桃树。
她没有走神,在专注观察剑术的同时,她的思想一分为二,上层如青云出岫,掠过心间,电光幻影,仿佛抽离出眼前情景,越过万水千山。她不很喜欢这种习惯,好像水上晕开的油滴,菲薄的瑰丽一团,幽幽的七彩,颇为诡异。颇黎心头一沉,韦荩言手中的剑密不透风,为了方便她观摩,特意放慢了速度,越是这样,她越是清楚彼此的差距。或许可以勉强记住所有的招式,但是她没有相宜的气质驾驭手中的剑,气势远不如人。曾经有老师取笑她,你这样钝的性子,不若多练练臂力,改成锤子或者金瓜?韦荩言不一般的气质背后的原因慢慢凸显出来,他必然是天资过人又专心修行的剑士,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少年老成,因而同众人格格不入。
他收势后,同她说:明天这个时候我看看你练得如何,至少记全所有剑招。颇黎脱口而出办不到,然而估摸他并非有商有量的性格,若实说免不了招来斥责,遂讷讷地答应了。
她立刻回到书房温习,然而心乱如麻,师徒水平隔着一道深深的鸿沟,他年纪不大便有此功力,心高气傲,恐怕很难体会何为庸才,彼此容易产生龃龉。颇黎不由得分心,她一瞬间要冲动地去找大师父,求他出面帮自己另请高明。她无心温习剑谱,呆呆地坐在位子上,直到日薄西山,钟声已经响起。
石师父扭头看见呆坐的她,好心地提醒:颇黎,该回去了。
哦。石师父再见。她垂头丧气地卷起剑谱,走到门口,停了一停,看同伴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一声不响跟在后头。
她瞥见吕婧的手。吕婧这个清瘦的姑娘,拥有一双细长的手,因为习武缘故,并没有像闺阁小姐般留着指甲,伶仃的指骨外头裹着微黑的皮肤,显得坚定有力。她的五官秀美,稍有棱角的方下巴,平添了几分干练,可惜皮肤暗红,据说因为肝不好,然而她的双眼闪着坚毅的神采,身板也总是停止的,哪怕偶尔换上裙装,笔管条直的身姿亦是英气女侠所有,傲骨铮铮。
颇黎则是混沌绵软的面团,时时迷茫而多虑,她的头脑时不时如同粘稠的水潭,表面死水微澜,里头孳生孑孓般细小的骚动。她不敢看韦荩言那样清绝的人物,清澈寒冷让她想起过去常见的那些出色少年,难免束手束脚。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觉到了宿舍。她免得打扰,自己寻了清静房间慢慢看书,横竖资质不如人,她索性尽力而为,到时候他也说不得。
她看了几遍,在屋后空地拣无人主意的角落,一招一式比划着,勉勉强强练完了圈套。自己都觉得仓促生硬,毫无美感。眼看着实在晚了,回去洗脸睡觉。见自得其乐的舍友不交一言。
第二天,她熟悉了道路,独自去六合谷。进门不久,前面站着和人谈话的大师父,见她过来,转过脸来点点头,招呼道:来得挺早。
颇黎忙行礼,夹着尾巴走入书房。又浏览了一遍剑谱,心里有了数,接着,汪惠之也来了,面前的石师父说:惠之啊,你来了——
她笑嘻嘻地说:石师父早——摇摇摆摆过来,笑盈盈地说:大家都来得好早。
颇黎站起来,背着木剑拐去邻居找韦荩言。
他的桌子靠门第二,一派清光,反观周围的位子,零零碎碎,花团锦簇,隔壁放着一串洁白的茉莉花。甘明心笑容可掬迎上来,说:小师妹,来,给你一串花戴。
她赶忙道谢,虚虚捏着花花朵朵,着实局促,因这样郑重其事地来觐见师父,手里拿着小玩意,着实不成体统,她飞快退出去,放回自己的桌子,不觉头上出了汗,用袖口擦了擦,拾掇出稍微整洁的模样来找韦荩言。
他淡淡应了一句,领头出门。在廊上,问她:昨天练了几遍?
她没底气地说:练了,但是练得不好。
他没多问,到练武场,面无表情直接旁观她的表现。这一遍,她开头还努力摆出练过的架势,拿出十足的诚心,结果越来越仓促僵硬,时不时还漏了招式,练到后面,脑子都木了,随意而为。
你到底在练什么!他冷若冰霜的话语吓得她浑身一震,从小到大,还没有老师这么严厉直白地批评她。
他继续训斥:动作一塌糊涂,你回去到底有多认真在练剑?他毫不客气地指出她所有的错误,狠狠瞪了她好几次,大概他不善言谈,故而只好以眼神表情达意。最后,他命令她明日再来一次。
颇黎脚步略微虚浮地回到书房,呆呆坐了一会儿,又开始重温那本剑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