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告诉任何别的飞鸟,它们从来都只是匆匆忙忙飞行于大地的上空,而从来不愿停留下来浏览一下大地美景,它们活的天空太累,而我不要。——题记
一个月后,换了另外一个秀气纤瘦的叫周雪凝的女孩子和她搭档。上课时,她心不在焉听讲,在底下涂涂画画,皆是衣袂迎风的仕女,笔法虽稚嫩,倒也有点春蚕吐丝的韵味。
颇黎容易分神,不觉发怔,周雪凝抬眼,笑了笑:你也会画吧?
她害羞地摇头,说:不会,我看你画得好看。她偷偷在废纸背面,画来画去,不曾画出五官,连齐全的人像也弄不出来,有点儿气馁,撕成纸条揉作一团,随手扔了。
过了两日,公布成绩,颇黎的武功考核基本徘徊在及格线以上,不要说在天组,就是在所有中等弟子中,也是不太好看的。周雪凝面上淡淡的,更加没话说了。颇黎也不恼,本来大家都指望同伴棋逢对手,谁愿意和废柴组队呢,没得切磋。
她在休息时走到蝴蝶果下,后面男孩们不亦乐乎踢蹴鞠。她最怕被砸到,心想,万一坐着聊天的时候,一个球飞进去,多吓人。特意换了地方站,恰好不远处小溪潺潺,取名曲水流觞,她站在边上,又想,独自站在这里,万一林老师走过来,问我考试如何怎么答。
正想着,边上有人问:颇黎,这回考试感觉怎么样?
她吓了一跳,强装镇定地说:啊,没复习好,下次一定好好准备。
他又问:你现在和谁搭档?她如实回答。
林老师又说:哦,周雪凝不错,你们互相帮助才好。
等到上课钟响了,她回去,蹴鞠扑向即将散开的女孩们,听到有人惊呼和抱怨。
这节课是琴艺课,公布琴艺成绩,她随意看了看,有个男孩子考得委实不错,心中佩服。临下课时候,老师摇了摇扇子,问:程颇黎是谁?她迟疑了一下,慢慢举起手。
老师用扇子点了点,说:好,我知道了。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琴收入青布琴囊中,背回去,准备换衣服上剑术课。
来得稍早。周雪凝笑容可掬地走近,说:你的琴艺考得真不错。
颇黎随口说:一般吧,反正不学的人多的是。
天玑派的弟子都出身良好,自幼接触琴书,在尚武的门派,尤其是群英荟萃的天组,敷衍学琴的人屡见不鲜,不过鉴于指法娴熟,教师给的评分都不低,但是能够得到优秀的少之又少。
颇黎的琴艺是一点点苦练出来的,从开始的下游挣扎到中游,回家也求着家人找琴师补课,才慢慢磨练出来。都是苦尽甘来。在屋檐下抚琴,帘外雨潺潺,底下一瓣一瓣鲜红的落花,林花着雨胭脂湿。
晚上吃完饭,散了一会儿步,穿过竹林回到练武场,晚课要开始了。她不期而遇同班的孙畅,她开口便说:程颇黎,你为什么不去玄组?玄组专修文艺。
她有点儿叛逆地说:我怎么不能学武?略略知道她的人多多少少都问过。
颇黎一发狠,真个练习两个时辰的剑招,第二个月的剑术考试果然进步了一些,至少接近平均成绩了,但是其他科目,尤其是拳脚和轻功,越发不济,更别说内功了,开头便有些吃力,现在稳坐倒数几名,导致拳脚和轻功也惨不忍睹。
每次比武,她眼睁睁看着同窗在上头大显神威,一片茫然,百无聊赖,一身萧索。周雪凝大约看穿了她的本质,过两天又淡如水了。颇黎本和她没有交情,无所谓态度。不咸不淡打发掉了时间。
又到了换座位的时候,她扫了一眼,看到某处坐着刚来一心向学的女孩子,心中暗想,千万别和她搭档,闷死人了。不巧,通过抽签分组,她的新同伴便是看不惯之人。
也不知哪日,两人听完老师讲解,看过演示,互相喂招之余,稍稍寒暄,不知不觉扯到个人兴趣爱好,颇黎顺口说:我平时喜欢看话本。对方竟然也是同道中人,越说越投机,竟然忘了练习,一路谈到休息又上课,待长拳老师出现,丢个眼色,堪堪住口。
颇黎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曲崴,相见恨晚,两人无话不谈,唯独不说功课之事,也不加理会。可惜一个月后,两人抽签分开了。
此后的搭档各色各样,有打瞌睡的武林新秀,有不慎跛脚的蹴鞠高手,有沉默寡言又试图打破僵局的小姑娘……
她每天练功完毕就回家,为了女儿方便,家里在附近租了一栋半旧的宅子,虽然谈不上华丽,但是宁静致远,嘉木繁荫,湖水粼粼,鸟语花香,景色宜人。
可惜的是她越来越沉迷话本小说,时不时通宵苦读,武功越来越荒废。
转眼大半年过去了,成绩飞流直下,尽管不高,但是滑坡速度令人咋舌,加上觉得内功师父授课语调绵软,毫无抑扬顿挫,自暴自弃自学成废柴,拳脚和轻功更不用说了,尽管教课的穆老师慈爱,可是她依旧提不起学习的劲头,从挣扎在及格线上下一落千丈成为远远不及格。
穆老师在成绩公布后,同前后左右同学谈心,前前后后,终于来到她面前,温和地问一句:颇黎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吗?
她摇摇头,说:都不懂。她觉得自己懒才是最大的问题,不占用资源了。穆老师的表情她没好意思看。
回到家里,母亲忧心忡忡地问:闺女啊,咱们要不要请个师父回家教你?她坚决含糊地拒绝了。每天枯坐练武场,然后熬到下课,如此这般,度过了两年。
颇黎到了中等弟子最后一年,也就是说,她要面临晋升为上等弟子的考核了。
哥哥问她:妹子,你打算去哪里修行?
颇黎尽管在天组武学排名下乘,但是本组断然没有晋升失败的例子,她总体来说居然奇迹般徘徊在中下游,这是母亲和她私底下透露的,因双亲都见过老师们,拜托不放弃她这等后进生,其中穆老师安慰程家双亲,他们女儿好歹还在上等弟子预备名单里打转,还是有戏的。
颇黎思考了一下,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此生断然不要学武了!
哥哥沉默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问:那么你为什么还进天组?
她遗憾地说:悔不当初……
年一天一天过完了,她的秘籍统统没有翻开,更别提温习了。睡梦中见到自己回去上课,一脸尴尬。然而还是不情愿练武,安慰自己,没关系,到时候先和曲崴过招恶补。
那日,她特意去得比较早,看到了曲崴,积极地迎上去,说:嘿,咱俩练练呗,我过年没练功。
曲崴张嘴,说:我也没有练!太难了,我觉得不会,所以一直没开始。
颇黎万万没想到,她选的朋友和自己竟然如此心有灵犀,二话不说上演了有难同当。她难以置信地说:你——你不是休息时候还琢磨秘籍吗!
曲崴皱眉,斜了她一眼,露出嫌恶的表情。颇黎十分熟悉这副尊容,这是她的常态,虽然略感欣慰,但是,一筹莫展。
幸亏老师们体贴学生们的辛苦,一一温习,两人暗暗揩了把汗。颇黎不禁露出很怂的笑容,逃过一劫。
考核越来越近,不下一人申请闭关。颇黎深感佩服,虽然她觉得随波逐流地上学也挽救不了她一窍不通的事实,但是回家更需要定力。她很烦恼地度过了一天一天。
晚课上,同窗们苦练之时,她呆呆地望着边上的灯笼,还有各色人影,心里一片茫然,又格外厌倦,同窗数十人,大半没有说过话,面对自己的成绩,她毫无愧色,面对他们因优异的表现眉飞色舞时,她毫无羡慕之情,只是觉得有点烦人。
夜里合欢花的气味一阵阵弥漫,清新,却谈不上香,更接近草木本心。
大考的日期越来越逼近。偶尔,闭关的同窗回来参加月考,一脸喜色。她漠然地看着。刚来天组的时候,不喜欢林师父管束的同窗嚷着转走,她心里隐隐雀跃。此处无所适从,百无聊赖。她外表憨厚老实,内心却是铁豌豆一颗,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她在分组之前和反对的母亲说,读书未必能博得功名,路子太窄,自己又不善于人际,还不如学得一技之长。母亲惋惜地说,你大不了出来教琴,总有人学的。颇黎反对,将爱好当成饭碗,必然要承受巨大的落差,她若是仅仅当成爱好,反而享有更多自由。父亲坚决支持她的决定。
然而有时候想想,路子再多,自己不愿意走,没有多大意义。
大考前,林师父同每一个学生单独谈话。轮到颇黎,她很自然地坐下,接受直击心灵的询问。
师父以一贯平和地口吻问:程颇黎,你想去哪里继续学武?
她想了想,老实地回答不知道。她确实没怎么想过,武功底子薄弱,去哪里都无所谓,而且她还很讨厌学武。
林师父说:考得好就去好的,考得不好就去差一点的地方,对不对?
她痛快承认了,可不指望做武林盟主的入室弟子,人就得量力而行,也要懂得腾地方。
他还絮絮说了一些,大致劝她用功复习。颇黎这样的学生实在是鸡肋,又很沉得住气破罐子破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大日子来了。除了林师父外,教拳法的钱师父也来了,逢人便说句鼓励的话,尖子生们胸有成竹,来到颇黎和曲崴跟前,思忖了一下,说:你们尽力就好。
颇黎点点头,谢过。考着考着,她就忘了这是什么考试,一点紧张的情绪也没有,她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虑。考完了直接走人,回到家,家里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晚餐,父母和哥哥喜气洋洋地迎接,她倒是没有特别激动,仿佛不是自己的事。桌上放着她的笔记和每日都看的聊斋志异。
她有点感慨,没滋没味的两年结束了。
十天后放榜,她排名中等,稳定发挥,心平气和地最后一次来到练武场,听林师父交代关于晋升的事情。等他说完了,周围有个女孩子哭了,一旁的朋友安慰着。
颇黎问了曲崴,她的成绩好一些,打算去蓬莱阁。
颇黎叹口气,说:我本来以为你进京,到时候谋个一官半职。
曲崴笑笑:我向来闲云野鹤,受不得约束,你决定没有?
她点点头:我找个稳妥的,出来自立即可。两人絮絮说了一会儿,想起就此一别,模模糊糊有些惆怅。
颇黎走了一圈,看了熟悉的蝴蝶果,无忧花,相思木,苦楝树,翠竹,曲水流觞,包括练武场,终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