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慎打开门,看到曲流光倒在椅子上,半身都是血,额角发丝被汗浸透,微睁的眼眸,看上去强撑到了极点。
他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冲过去抱住那人。
池慎感觉自己脱口而出说了很多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抵都是些安慰的。
听到他的声音,曲流光的目光终于有了点焦距,池慎感觉颈间被蹭了蹭:“前辈,别哭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我……哭了吗?
视线的确有点模糊,池慎无暇去擦。
听他说冷,池慎将他抱起来:“……我们回家。”
5509个副本幻象定格、化成了静态的镜子碎片,紧接着变轻变薄,如纸片簌簌般零落飘下,化作点点尘埃。
非意识体叫嚣着朝他俩袭来,却被池慎反收进了随身监狱。
黑气缭绕,在这场盛大又荒芜的消弭中,他抱起已经陷入昏迷的曲流光,走进好不容易克服了手抖画好的传送阵里。
靠在墙上、已经没有意识的晏勾玉是唯一无法收入随身监狱的存在,仔细打量后才发现,那只是个人偶把戏。
一切消散后,他们的落点正好在朱家院子里,作为灵孽的颜听兰被收进了随身监狱,朱家空空荡荡。
传送阵启动时,池慎好似想到了什么,眼角余光瞥向正屏息想要离开的宴迢。
对视间,宴迢下意识想要逃离,肩胛处被一道金光骤然射穿。
传送阵彻底生效,阵中的两人消失,只剩下池慎的最后一句话飘在半空:“啧……歪了。”
呼啸的风归于寂静,除了她以外,还有几个灵孽没被收进随身监狱。
宴迢没受伤的那边手紧握成拳,掌心是晏勾玉刚塞给她的纸条。
她撕下衣角,给肩膀做了个简单的止血,随后站起身,对那几个灵孽道:“走,回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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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流光昏迷了好几个小时,耳边有无数道声音。
有前辈的:“没办法解毒?只能熬过去?”
回答他的应该是医生:“对,简而言之,这毒就是冲着折磨人去的,除非有解药,但这应该是下毒的人自己调配的毒……”
然后是前辈:“这个,您看看,有没有用?”
过了一会儿,医生的声音忽然惊喜起来:“您居然有……”
前辈“嗯”了声:“无孽司的机密,不要声张。”
紧接着,是陈相的声音:“你都知道了?”
前辈:“嗯。”
陈相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换个地方,聊一下我们的计划吧。”
好半晌的沉默后,再次响起的依旧是陈相的声音:“……行吧,你不放心离开,在他床前说也没事。”
“所里开启了新备案,镇邪计划。”
言语像是坠入了水中,变得含糊不清,解药生效,随着湿冷褪去,曲流光撑到疲惫的心思得到放松,反而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度有意识时,曲流光看到池慎趴在他床边。
黄昏的光洒进室内,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安静又温柔。
曲流光坐起身,动静极小,却依旧惊扰了即使是小憩也时刻警惕的歼邪使。
池慎的第一反应是攥紧手,无名指被扯了扯。
曲流光这才发现,上面系了根金线,另一端通向池慎那儿。
下一秒,手被人握住:“还有哪里不舒服?”
曲流光是有点心虚的。
池慎现在看着平静,但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这可不是简单哄哄就能哄好的。
前辈看着强势,真正了解了才知道,他就像容易被惊扰的猫,纵使爪子足够锋利,面对陌生的情愫却依旧下意识逃离。
有点……回避型,但并不明显。
曲流光摇头:“不是什么重伤。”
他答完,池慎就没说话了。
室内再度归于寂静,曲流光心知肚明自己欺瞒在先,摸了摸鼻子刚想解释,就听池慎平静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宴迢是计划核心人物的?”
没有第三双眼睛的地方,曲流光没敢再瞒着:“就……一开始。”
“一开始就知道?”
“也不算,那个时候只是觉得,让我们两个一起带宴迢跑到琴州,就为了帮宴迢去恢复一些不知道能不能恢复的记忆,有点太……”
也不是说大材小用,就是觉得为了或许永远都想不起来的记忆横跨半个国度跑到北方,有点浪费时间,也不像陈相的做派。
以及——
曲流光道:“宴迢说,她从无孽司逃出来时,没一个灵捕守着她。”
想到那天在私房菜的对话,池慎点头:“我那时还以为,是她的催眠能力起了效用。”
曲流光点头:“不过,她的催眠只有在针对对象毫无防备的时候才有效,一旦起了效果,无论灵数多高,都会中招。”
“前辈会以为是宴迢催眠了灵捕逃出来的,所以没说实话;晏勾玉那儿也或许会有这样的猜测。”
池慎:“但晏勾玉多疑,一定会有所防备。所以,你才演了这么一出戏。”
“宴迢从一开始就没失忆,陈相跟她心照不宣,让我们送她去孟州,实际上是清楚这一趟不可能抓到晏勾玉,所有的布局,都是为了下一次的里应外合。”
狡兔三窟,正如这次,他们见到的晏勾玉依旧谨慎地用了人偶,只不过将意识全数附于人偶上,真正的本体依旧找不到踪迹。
当然,如果运气极好,这次就是晏勾玉本体在,那更好,池慎可以直接抓回来。
不过可惜,运气没那么好。
“即便我们没去探朱家虚实,宴迢也会想办法,让我们进入魔方迷宫。”
曲流光但笑不语。
他一直都知道,前辈不笨,只是反应比较慢,加上有可靠的脑子在身边,很多东西他都懒得想,习惯动手就好;
以前是陈相想这些,现在是曲流光。
如果要前辈自己一个人想事情,最多给他一点提示,在充足的时间内,前辈自己就能反应过来——
一切的局,都是为了让晏勾玉相信,自己曾经的亲信宴迢已经失忆了,以及用各种手段,让宴迢在晏勾玉面前不断地表忠心。
在晏勾玉的眼皮子底下,曲流光对她说:“前辈会知道我在哪儿的。”
两人都知道,他表达的意思是,池慎会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宴迢清楚,以自己的能耐,那一刀,曲流光不可能躲不开。
既然他刻意没躲,则代表曲流光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如果他躲了,那也没关系:计划可以暂时作废,解决困难的办法永远比困难多,并不非要用伤害同伴的办法,没用的办法,伤了也是白伤,池慎不会明白他们要做什么,晏勾玉没有重伤的前提下,该走的人也不可能比现在更轻松地离开魔方迷宫。
流血不能白流,牺牲也需要衡量。
一切成功后,在池慎将晏勾玉的那只断手带回去时,宴迢将寒毒的解药放在了断手手套里。
池慎最后给宴迢那一下,也是他故意的:做戏做全套,包括剩下那几只没有收进随身监狱的灵孽,都是给宴迢打掩护的。
整个魔方迷宫的灵孽都被池慎收走了,相比上一次的地宫,这次的损失更严重。
宴迢的所有表现都表明了一点:上次在长夜森林,晏勾玉对她做的记忆清除生效了,没有因为池慎的打断而出问题。
晏勾玉那里需要人手,擅用催眠的宴迢会是他“好用的帮手”。
一切都明了了,池慎垂眸:“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曲流光想去牵池慎的手,却被后者躲开。
池慎平静道:“为什么瞒着我。”
“为什么,一定要让谢惊春换了我。”
曲流光固执地去拉池慎的手:“我不舍得。”
为什么瞒着池慎,首先有一点:晏勾玉对池慎的在意很明显,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池慎身上,要告诉池慎的话,等于在晏勾玉眼皮子底下说:“我们要送个内应进来啦。”
而且,宴迢很清楚晏勾玉对池慎的关注,在确定池慎对晏勾玉无感后才彻底对池慎放下戒备。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让谢惊春换他……
真要对池慎下毒,曲流光不舍得。
且不说本就是谢惊春先趁机来找他合作的,如果没有谢惊春这个人,曲流光也不会愿意对池慎下毒。
他赌不起、也不敢赌池慎在晏勾玉那儿能多被在意。
亲手让池慎毫无防备、无知无觉地落在晏勾玉手上,怎么可能?
曲流光只会想更迂回的方法,哪怕成功率更低。
他很早之前就跟池慎说过,自己是个小气的鬼。
池慎是他的爱人,无论是怎样的风险,他都不希望池慎去冒。
而无论是池慎还是谢惊春,谁都不知道他们任何一人落在晏勾玉手上会怎么样。
他下的只是普通的麻痹神经的毒,中间掺杂了一点别的,加上他那些关于“失忆”的话术,才让晏勾玉信了七分。
要想让所有人都安全,就得把战力最高的池慎保下来。
于情于理,曲流光都不舍得对池慎下毒。
如此,遭受折磨的,便只他一人足矣。
沉默半晌,池慎冷笑道:“你舍不得。”
“所以,你就让我舍得。”
话头哽在喉间,曲流光唇线抿紧,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被他牵住的手忽然紧紧回握住他。
池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随后,他俯身,空着的那只手抚摸着曲流光额角的擦伤。
然后是眼角,鼻梁,唇角,下颌。
最后,他的指尖抵在曲流光因紧张而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池慎掐着他的脖子,俯身吻在他的唇角。
轻啄了两下,他勾唇,惩罚般咬了下曲流光的下唇:“答应我,以后,不要让我舍得了。”
“不然,我会把你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