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问玉给他来了一巴掌:“你都快死了,还担心他这点皮外伤?”
“何止,”曲流光叹口气,“我还担心我的傻妹子。”
谷问玉一愣:“流年?”
“对啊。”
她的表情陡然古怪下来,指着实验室:“她被抓过来后,我就把她要过来了。”
池慎进去接人了,曲流光看着陷入昏迷但只是肩胛处受了点小伤的曲流年,沉默了几秒,看向晏勾玉:“你一直这么死装的吗?”
装模做样。
装神弄鬼。
装腔作势。
呵,死装哥。
晏勾玉并不搭理这种评价。
他双手被绑在身后,姿态却悠闲的像款待客人一样,眼里依旧是温和的笑意:“真遗憾,小池哥,我本来还想之后找机会再跟你叙叙旧的。”
池慎没看他。
两间屋子,只有实验室有灯,白炽灯漏了点光到这个屋子里,晏勾玉被池慎扔在屋子最角落的阴影里,那点光刚好漏在他面前,形成了光影切割面。
光和影对峙着,池慎刚想说回无孽司了再叙旧吧,曲流光把他挡在身后,还悄悄地捏了把他冰凉的手。
话却是对晏勾玉说的:“乖乖回无孽司,机会有的是。”
晏勾玉低头发出一声闷笑:“既然是‘想找机会’,当然代表我们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咔擦”一声,他将自己的手腕掰折,两只手硬生生从那道绳索里脱了出来。
池慎立刻上前要制住他,晏勾玉却展开双臂,右手上拿着个遥控器,拇指轻轻一点。
所有房间墙壁忽然倾塌,尘土簌簌而落,实验室的各个仪器也骤然爆裂,碎石乱沙里,晏勾玉朝他们躬身一礼:“新时代再会。”
沙土迷人眼,身影就这么消失在尘土中。
没有能画传送阵的地方了,池慎开了个防护屏障,拉起曲流光跟护着曲流年的谷问玉,踩着金光往上走。
无数潜藏的灵孽叫嚣着拥上来,曲流光顺手解决了几只,发现池慎设的屏障他们都进不来后,就懒洋洋地沉溺在这种安全感里。
忽然,他目光一定。
由于地宫的倾塌,地上的光逐渐照到了地下,看不清的角落也开始显现。
那些叫嚣的灵孽大多来自一个地方,是池慎他们一开始掉落的位置,也是磁场中心。
那里黑气最为浓郁,随着山体倾塌,磁场中心的石板竟然遇光自燃,烧出了一个模糊的形状。
曲流光努力辨认:“……是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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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场中心在村西赵家,整个地宫却蔓延到了另一座山,因此地上的鹤庆村只损毁了一半,而地面上的女人们运气刚好,事发时正好待在了另外半边村子。
谷问玉给曲流年喂了点水:“抱歉,这次是我擅作主张。”
晏勾玉抓了曲流年,然后黑进了谷问玉的电脑,先是发了段在鹤庆村买卖曲流年的视频,然后让她把耳机戴上,之后会通过手机给她发指令。
应该是在保河医院的废弃楼找到的机会,晏勾玉将自己的纸人藏在了谷问玉身上,自此,谷问玉的一言一行都在晏勾玉眼皮子底下,半点通风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之后,她进入了这个叫“新凰”的组织,戴着面具的晏勾玉让她研究,是否能用更少的蕴含灵数的胎盘细胞制作更多的灵数膏。
新凰秘密组织,发现灵数者和女性结合后的胎儿有极大概率含有灵数。
而他们需要的不是胎儿,而是胎盘。
这种结合下产生的胎盘,在底蜕膜上由父体进行灵数催化,能有部分底蜕膜可以成为实验原料,再在加工过程中加入落暮花汁液,就能做出灵数膏。
实验后,发现在灵数催化上,男女交合比试管的成功率更高。
而陆地上的女子都是被新凰组织检测出受孕能力弱的姑娘,因此被晏勾玉丢到了鹤庆村的男人家里,拐卖妇女只是个幌子,真相是更多的妇女被带到了地下,为“灵数膏”提供材料。
被管控起来后,谷问玉嘲讽过牧师,后者却只是摊手:“为了新时代的到来,总要有人做出牺牲。”
冠冕堂皇。
曲流光沉思:“新时代啊。”
这点无论是鹤庆村男人的口中还是“新生房”都有所体现。
晏勾玉想要的新时代……
曲流光看向眼前的大坑。
虽然山体倾塌,但黑气依旧源源不断地从磁场中心冒出,连跌落的碎石都被撞成了粉。
池慎站在坑边,因为身上沾了太多在新生房杀人的血,身上披了件曲流光的作战制服,及膝的外套挡住了大部分血迹。
燃烧的热风拂过荒凉草木,跟秋风化作一道,吹的坑边静立的人长衣猎猎。
谷问玉也没问他们身上的血都哪儿来的,指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那里埋的,应该就是在他们眼中,彻底没用了的女性。”
曲流光皱眉:“死了还不够?”
谷问玉摇头,讽笑道:“他就是个疯子。”
“那些女性的生命状况应该是死亡,他却用灵数将她们吊死在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就为了借母体来继续研究,直到连灵数都吊不住命,才把她们埋在那儿。”
曲流光注视着池慎的背影。
他知道,这个距离,更别说池慎灵数高,肯定全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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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慎看向辽远的天际,五指逐渐握紧。
半晌,他伸出手,缓缓下压。
暴动的灵孽被成型的捕捉网缓缓压下,最后被挤压成一团,收进了随身监狱。
走的时候,他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刚才晏勾玉消失时掉落的照片,里面是一个抱着小孩的老爷爷,旁边还有一个穿着酷酷的小孩好奇地盯着看。
池慎记事起,老汤就已经在他身边了,还有老汤那个大了池慎自己两三岁的外孙晏勾玉。
刚见晏勾玉的时候,池慎自己是没认出这个儿时小哥的。
过了十几年,长相都发生了大变化,再加上池慎对什么都保留了两个心眼子,对于晏勾玉只是听到了他的名字就能确定地喊出“小池哥”这种情况,池慎本人有两分存疑。
但也只是存疑而已,只要喊出来后,池慎本人跟他相认,担心认错的尴尬就不会存在了。
所以,池慎虽然疑惑,但并不怀疑他。
主观上也不愿意怀疑他。
现在看到这张不存在于他记忆里的合照,池慎知道,长夜森林里,晏勾玉之所以设法让他变成一两岁大的小孩,估计就是为了比对池慎的相貌,看究竟是不是同名同姓。
毕竟就算有概率同名同姓,如果长相也一样,那应该就不是巧合了。
而现在,晏勾玉丢下了这张照片。
那么,下次见面,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了。
池慎随手将照片一丢,看着这些照片被风吹远,逐渐变成灰烬里不起眼的一片。
他一向很会调理情绪这种东西。
这次也一样。
晏勾玉既然犯了罪,自然有规则和法律来审判他。
手忽然被人握住:“前辈,灵孽已经处理完了,我们是不是该处理别的了。”
“比如,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你手上的玻璃渣拿出来呢?”
池慎头有些昏沉,便随着他去:“嗯,你来吧。”
谷问玉是在场唯一有行医经验的,她帮池慎把玻璃碎片夹出来后,刚准备消毒包扎。
池慎“咻”的一下站起:“那混蛋呢?”
谷问玉揉了揉眉心,一天一夜没睡让她生理性的头疼:“去安顿鹤庆村其他女人和犯了罪的男人了,你先让我给你包扎伤……”
一阵风刮过,眼前没人了。
谷问玉:“……”
有时候真想礼貌问候他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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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流光做事的速度很快,先在村子里看了一圈,确定地宫塌陷后,包括那个守门的男人在内的其他男人都跑了,就去找了他事先说好在一间屋子里等着他的女人们。
得知鹤庆村的男人大部分都死了,不少女人麻木的表情出现了微光,随后又陡然沉寂。
之所以没男人在村里的时候,大家都待在村里不出去,除了山路难走,估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们知道那些人会用灵数手段盯着她们,这也是晏勾玉能知道池慎他们什么时候来了村西赵家的原因。
她们被困在这里太久,忽然有人说可以出去了,动作依旧有些机械。
倒是那位给曲流光指过路的妇人最先放下竹篓,擦了擦脏污的手:“这样,那先跟你走一趟吧。”
另一个人拉住她:“万一又是考验呢?”
自从鹤庆村的男人有灵数后,常有这样考验他们的桥段在。
妇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指着山上塌陷的大坑:“试验我们,不需要这么大的代价。”
曲流光把人带回来的路上刚好看到池慎迎面走来,抬手刚想打招呼,衣领立刻被揪住。
然后就被拥入了一个怀抱:“你疯了?!谁教你的用自己受伤来换一道灵数的!”
曲流光手还跟投降似的举着:“嗯……可我灵数没有前辈高,既然知道那阵……磁场怎么解,当然得把战力最高的前辈留下来啊。”
他给妇人代表打了个手势,她立刻会意,带着其他人去村西找谷问玉。
没人了,他轻声哄道:“而且,如果前辈没有保护自己的条件,我心里也很不踏实。”
如果是在保河医院的废弃楼,与其说冲上去跟人干架,曲流光更会躲在池慎后方,懒洋洋地守住他身后。
但在琴州开延地宫下,真要面对牧师的话,池慎连保护自己的手段都没有,更别说还要带受害者逃出地宫。
没找到谷问玉和曲流年的前提下,曲流光用不了传送阵:因为已知有牧师在场,如果捏了纸人后再消耗大量灵数把其他人送出去,谷问玉和曲流年就是待宰的羔羊。
他们不知道地宫入口在哪儿,地毯式搜索太耗时间了,最快的方法只有池慎出来后重新从村西赵家那儿生打穿个洞出来跳下去。
那就陷入了死循环:磁场还在,牧师也还在,唯一在身边的曲流光也不再能派上用场,要等池慎重新从无孽司调人来,地宫的人都已经跑完了。
这就成了下策。
曲流光独自去寻找谷问玉她们,顺便看看运气能不能碰上牧师,伺机解开封印,是能保全所有人的上策。
池慎自己也回过弯来了,但理解归理解,接受归接受。
处理完一切,调理好跟其他人相关的情绪,压在心口处那最沉的酸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指尖都在颤抖——
他忽然就很想找到曲流光那个混蛋,再把这个人痛打一顿。
可见到人了,想到他现在也一身的伤,又莫名下不了手了。
池慎深吸一口气:“那要是我再迟钝点,没及时赶过去呢?”
后手都想好了,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在于池慎能不能根据那个留下来的纸人及时发现曲流光那儿需要帮忙。
把所有的赌注压在他身上,有病吗?
曲流光的手慢慢放在池慎背上,轻笑道:“那我就多撑一会儿,总能撑到见着你的时候。”
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来了,池慎抱着他,又不敢抱太紧,最后也只抱了几秒,然后就地画了个传送阵:“先去医院。”
“那问玉姐和受害者怎么办?”
“给陈相打电话,我把地宫的受害者传送到了总署,陈相应该对情况有了解,有了地理位置,他们就能过来。”
在他画传送阵的时候,曲流光才注意到池慎手上的伤没包扎,立刻皱眉:“为什么不让问玉姐先给你包扎了再过来?”
池慎冷笑:“大概是跟某位殿下学的作死吧。”
曲流光:“……”
这下轮到他不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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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过黎家的私人医院、确定曲流光只需要静养后,他们才回了家。
曲流光想叫医生给池慎包扎一下手上的伤,结果池慎这倔驴脾气,当着医生的面,就地画了个传送阵直接带曲流光回去了。
有时候曲流光真的很好奇池慎的灵数上限在哪里,怎么画了这么多传送阵都不见他喘口气儿的。
到家后,池慎也不管自己已经凝血的伤口,拿着恢复信号的手机边开灯边给陈相打电话。
进屋时本来要开亮灯,池慎却在触碰到开关的时候顿住,转手去开了床头灯。
虽然已经被曲流光看到了,但在某些方面着实有些迟钝的池慎还是下意识地想把或许会吓到别人的狰狞伤口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