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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君子蓄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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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昱妃邢茜仪晋封为贵妃,封号如旧,入居周贵妃曾经居住过的遇乔宫。颖妃史易珠和婉妃朱玉枢虽未晋封,却增俸秩一等。齐姝被封为淳嫔,沈姝也晋为嫔,只是没有封号。我也趁此机会官复原职。

原本后宫妃嫔只有五等,皇后之下依次是贵妃、妃、嫔、媛、姝,皇帝特意在正三品妃和正五品嫔之间增设一级正四品贵嫔。慧嫔被封为慧贵嫔。

大封后的第二日,颖妃来漱玉斋看我,因说起此事,不觉嘲讽道:“因人设位,这也是本朝头一回,可见陛下器重她。”

我从天青色的磁盘中捡出两颗一般大小的珠子,丢在铺着干涸玫瑰花瓣的锦盒中,眼也不抬地道:“妹妹难道不知道‘名以制义’[27]的意思?贵嫔……果然是位份高,恩宠深,旁人如何能比?”

颖妃笑道:“就怕她这辈子要在贵嫔的位份上终老了。”说着拿起榻上绣了一半的小儿衣裳,“能封贵嫔已是厚待。这一道圣旨,当真是妙不可言。姐姐不知道,现在长宁宫比遇乔宫热闹一百倍呢。”

“这也平常。昱贵妃闲来读书练剑,几乎不理会后宫纷争,本就好静。”说着抢过她手中的小衣裳,“我的手艺难看得很,妹妹还是不要看了。”

颖妃笑道:“我说呢,这不像是芳馨或绿萼的针线,原来是你绣的。真是犬牙交错。”

我看了看疏密不均的针脚,无可奈何道:“我不常动针线,妹妹就别笑我了。”

颖妃拖过天青瓷盘,滴里里的拨着珍珠:“我记得妹妹每年回家送给双亲的鞋袜都是芳馨和绿萼代绣的,谁有这么大的福气,竟让姐姐拿惯了笔的手甘心拿起绣花针,还亲自挑珍珠镶在衣裳上?”

我拖回瓷盘,瞟她一眼:“明知故问!”

颖妃坐直了身子假意叹道:“唉呀,真是亲疏有别呢。当初我被慧嫔逼得无路可走,不得已竟要交出内阜院,妹妹也不替我出气,反而劝我忍着。婉妃姐姐稍稍受了委屈,姐姐的弹子就上膛了。可见我这个妹妹,终究是假的。”

“妹妹这话就不公道了。且不说那是陛下的意思,退一万步说,即便陛下不理会,难道妹妹会怕一个区区的慧贵嫔?玉枢的心智,如何能与妹妹相比?”停一停,我又抬眼笑道,“待妹妹有孕,我也为妹妹的孩子好好做一身衣裳,用更名贵的料子,更大的珍珠,好不好?”

颖妃哧的一笑,一脸半真半假的不屑:“姐姐的心意我领了,姐姐那点三脚猫的手艺就不要糟蹋布帛了。还是把布帛拿来,我自己送去文绣坊的好。”

我求之不得,笑道:“那也好。只是别抱怨我亲疏有别就好。”

颖妃幽幽叹了一声:“倘若你不在她身边,她要如何过日子呢?”

我一怔,这才明白颖妃说的“她”是指玉枢:“我不在家的五年,姐姐歌舞有成。后来她进了宫,我偏偏出了宫,那三年姐姐不也过得很好么?”

颖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姐姐不在宫里的这三年,姐姐的丫头归她使唤,姐姐的姑姑由她揉搓……我好几次看见芳馨从粲英宫出来,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她们都是代你守着她。”

小指头尖大小的珍珠似露珠浑圆,尽管知道日头一出来就要消失,仍然奋力张得滚圆,不肯辜负这短暂的清晨。我合上锦盒,淡淡道:“倘若我真的不在她身边,就请妹妹代我好生照料她。”

颖妃道:“我和她同是妃嫔,你不怕我……”

我诚恳道:“妹妹自有妹妹的心意,我不强求。”

颖妃一怔,缓缓道:“我也不敢说,只尽力罢了。其实婉妃姐姐一直圣宠不衰,又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眼见又要有孩子了,只怕是我要求她庇护呢。”

我叹道:“妹妹和玉枢谁庇护谁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不过……”说着指一指她的小腹,“你自己也要多留心些,得空好生保养身子,这样才能早日生下皇子。”

颖妃脸一红:“你还没嫁人呢,就操心这些。”

我笑道:“我没有嫁人,就不能关心妹妹了么?”

颖妃迷茫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还有些着急,现下……由他去吧。”

我叹道:“慧贵嫔的恩宠已经大不如前了,妹妹……”

颖妃道:“我知道,陛下风流,没有孩子终究是地位不稳。只看慧贵嫔便知道,脚伤的这些日子,他也只去看过两三次罢了。可怜她还要强,不肯好生养着,还一味忙内阜院的事。”

我微微一笑:“妹妹可怜她?”

颖妃感伤道:“我是可怜我自己。看到她如今这个样子,我才知道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子的。越是没有恩宠,就越是钻营,越是钻营,就越是茫然。”

我笑道:“她如何能与妹妹相提并论?陛下可是以国士待妹妹的。”

颖妃哼了一声道:“当年不过是无人可用,才让我管少府的。我本也是蝇营狗苟,在姐姐面前也无须粉饰。”

我淡然道:“无须粉饰,可也不丢人。”

颖妃道:“不丢人,可也虚度了。”

我笑道:“胡说!妹妹曾掌管国事数年,也算达成了生平所愿。既是圣意令妹妹退下,妹妹何不好好体味圣宠?两相比较,才知道自己更爱什么。”

颖妃叹息:“更爱什么?我也这样问自己。人心真是苦不知足。”

我笑道:“非也。‘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28],无言无行,何以多识?又如何畜德?妹妹随遇而安,凡事都放心去做便是。”

颖妃一怔,从天青瓷盘中捡了一粒珍珠向我脸上抛来,笑道:“偏你乱读书,爱歪解!”

我举手将珍珠抄在掌中:“这不过是开解妹妹的玩话罢了。说回正事,妹妹真该回去好好琢磨如何多生几个皇子了。”

颖妃双颊一红,拣了一颗最大的珍珠丢在我的肩头。生疼。

六月初六,我照例休沐。一大早,我便回府看望母亲。母亲得知我打伤慧贵嫔的前因后果,倒也没有多说,只含泪颤声道:“唉,我是越发不懂你们三个了。母亲没有别的指望,只要你将来能活着回家就好。早些回宫去吧,不必在这里了。”说罢起身往后面去了。我在父亲灵前跪着,惭愧得无地自容。

母亲走后,银杏走进来扶起我:“二小姐别伤心,夫人的气消了就肯和二小姐说话了。”

我坐在榻上,一面缓缓揉着膝盖,一面问道:“母亲这些日子很生气吧?”

银杏道:“奴婢以为,夫人对二小姐是担忧过于生气,对公子才是生气呢。”

我这才想起朱云今早并没有来接我:“云弟替我张罗火药火绳,又教我点铳,母亲可不要生气了么?云弟这会儿在做什么?”

银杏道:“夫人得知公子为二小姐做了这些事情,大发雷霆,亲自打了公子几十藤杖,现在还卧床不起呢。”

母亲向来温柔隐忍,从小到大,从未打过我们姐弟三个一下。我微微一惊,焦急道:“快带我去瞧瞧!”

银杏一路引我向后,竟一口气走到了后门。出了门,只见朱云牵着马候在门前。见我出来,笑吟吟地唤道:“二姐!”说着向身后挥一挥手,家里的车夫驾着马车缓缓上前。

我一怔,顿时醒悟过来,没好气道:“不是说你卧床不起么?”

朱云笑道:“母亲能有多大力气?况且我是习武之人。我若不是假装卧床,母亲准又一顿好打。”

我用歉疚而责备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你现下牵着马是要去哪儿?不怕母亲寻你么?”

朱云道:“母亲这些天都不理会我,她哪里知道我的伤好了没有?”

我叹道:“罢了。套我的车,送我回宫吧。”

朱云笑得鼻子都皱了起来:“这会儿外面正热闹,回宫去岂不是错过好戏?”

我疑惑道:“什么好戏?”

朱云道:“二姐先上府里的车,待看过了好戏,小弟再送二姐回宫。况且,我还有些很要紧的事情要和二姐说。”

我无奈,只得带绿萼和银杏上了车。朱云骑上马,径直将我们带到了东市的樊楼——半年前我听李万通说书的地方。一行人坐在临窗的雅阁里,看着对面楼下熟悉的茶肆,我笑问朱云:“莫非李万通又有什么新鲜事要说了么?”

朱云探出头去,用马鞭指一指东面,笑道:“二姐你看。”

时近正午,日光直挺挺地落在街道上,腾起细细的热浪,如水纹涣涣。久违不见的一灰一红两道身影从东方来,淡如墨,薄如纸,轻盈稳重,面目模糊。路人好奇的目光如山岳夹峙。于是寻张觅李、呼朋唤友,一时间人群聚成一个极大的浪头,扑到了茶肆前。待酒菜齐备,茶肆前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我用清凉的湿巾摩挲着手背,眼也不抬地道:“你倒知道他要说什么?”

朱云道:“略有所闻。”

我嗯了一声,微微叹息:“是谁告诉你的?你可知道这李万通祖孙是什么来历?”

朱云笑意幽微:“跑江湖的人,自然听见什么说什么。谁给的赏钱多,就顺他的耳说他爱听的。如此而已。”

我心中一沉:“他要说什么?”

朱云道:“自然是时下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事。”

我隐隐猜到几分,不觉变色道:“荒唐!”

朱云道:“荒不荒唐,二姐不妨先听听。”

人群汹涌如潮,轰响不绝。李万通坐在竹篷下饮茶,闲闲摇着蒲扇,闭目养神。他那穿红衣裳的孙女早已收了满满一斗笠铜钱和碎银子,在李万通的耳边晃了一晃。李万通听过丁零数响,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向着人群坐定。人群次第静了下来,只听李万通被兑了冰的凉茶激得微微沙哑的声音道:“今日小老儿要说的,是宫里一位女官的事。”

少女在一旁拨了两下月琴,娇声道:“爷爷,听说宫里官位最高、最聪明的女官是女录朱氏。”

李万通道:“小老儿要说的正是这位女录朱氏。”

少女道:“宫里最高品级的女官叫作女典,如何成了女录了?”

李万通道:“女录,意为女录尚书事。”

少女道:“什么叫录尚书事?”

李万通道:“录尚书事一官,也叫领尚书事,是汉昭帝为权臣霍光所立的官位,退可掌管一切御案文书,进而可总理朝政大事。”

少女道:“如此说来,这位女录大人也为高官家打理政事了?”

李万通道:“这倒没有。满朝皆知,这位朱大人只是在御书房后面的小隔间里帮高官家看百姓的上表,只因高官家偏爱,才赐了这么一个与别不同的官名。”

少女笑道:“既然高官家偏爱,想来也是他的妃妾了?”

李万通捻着胡子,摇头晃脑道:“这却不好说,但她的亲姐姐确是皇妃不假。”

少女道:“便是前些年勾走了高官家的魂儿,使高官家辍朝怠政的那个水蛇精一样的女子么?”

李万通拖长了音调道:“不是她却还有谁?”

少女鄙夷道:“想来这朱女录也不过是借着姐姐的宠幸,能有什么惊人艺业?”

李万通扁扁嘴,白眼一斜:“似你这般不好好念书的,自然想不出旁人的惊人艺业!”人群轻笑如阵雨洒落。少女满脸通红,重重拨了几下琴弦,恭敬道:“还请爷爷指教。”

李万通道:“别急,且听我慢慢说来。”只听竹板清脆一响,他的声音陡然轻快响亮,“女录朱氏,本是公主府一个小小的婢子,自幼伺候小姐读书。谁知小姐的书读得平常,侍读丫头却装了一肚子墨水。”人群中有人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李万通又道,“虽说‘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29],可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活成一个糊涂虫。”

少女道:“爷爷说得有理。”

李万通不理会人群的议论,接着道:“恰好宫里给小皇子和小公主选侍读,公主爱才,便荐了朱姑娘去。当时殿中有几十位官家小姐待选,通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各个都比这位朱姑娘有家世、有气派。这位朱姑娘于殿上尊孔而非孔,应答别具一格,气势丝毫不输官家小姐,因此被贵妃选中,成为现今弘阳郡王的侍读女官。入选后,从女巡做起,历经八年,终成正四品的女录。朱姑娘的姐姐入宫也是她做了女录之后的事情了。”

少女一拍手,恍然道:“原来倒是她姐姐叨了她的光。”

李万通嘿嘿一笑:“姐妹俩生着同一张脸,谁叨谁的光不是一样。”忽然眉头一拧,正色道,“小小女孩儿,尽问这些做什么?!”人群又笑了起来。

却见朱云探询的目光借着酒意放肆地在我脸上扫过。我目不转瞬地望着楼下,清冷道:“怎么?”

朱云道:“我听说二姐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把慧贵嫔给打伤的。”

我口角一扬:“是因为她险些伤到了玉枢的胎。”

朱云微笑道:“那是该打。”

却见那少女毫不示弱,娇俏道:“只准爷爷说,却不准我问么?这位朱女录究竟有什么不平常的事,值得爷爷拿出来说一说呢?”

李万通道:“上个月,宫里发生了一件奇事。”

人群听闻是宫闱秘事,都延颈瞠目,眼珠也不转一下。猛烈的日光如热辣的皮鞭猛烈抽击着人们的好奇心,一时间只听见人们举袖拭汗和用扇子、斗笠扑风的呼呼响动。少女环视一眼,拨动月琴:“什么奇事?”

李万通喝了一口凉茶,这才道:“话说宫里有一位出身低微的新宠平娘娘,为人十分跋扈。自女御做起,到如今的贵嫔,也才不过半年。这位娘娘出身大贾,家中获罪,满门抄斩。因她年纪小,这才免除一死,没入宫中为婢。只因容貌美丽,学问也好,偶然被高官家看中,摆在身边做了女御,整日形影不离。哎……你怎么也不搭腔了?”

少女摇头晃脑地笑道:“宫里娘娘的事情,我怎么敢问呢?爷爷您自说自话就好。”说罢不由分说拨弄琴弦。

李万通只得又向人群道:“只一样,这位平娘娘野心太大,居心不良。话说宫里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史娘娘,掌管后宫多年,深得高官家的赏识与信任。这位平娘娘才脱了女御的身份,便诬陷史娘娘行贪贿之事。虽然最后查明史娘娘是廉洁清白的,终因管教内宫不力,丢了权柄。”

少女忍不住插口问道:“既是清白的,又为何丢了权柄?这高官家好没道理。”

李万通道:“官家自有官家的道理。只是这位平娘娘接管了后宫人事,尤嫌不足。平娘娘知道朱女录深得官家赏识,便派人伪造她的画作卖给达官贵人,欲诬陷朱女录借画作与外臣勾结,幸而高官家派心腹查明,这才无事。后恰逢朱女录的姐姐朱娘娘有孕,平娘娘便假意与她在后花园散步,趁她不留意,将她推下山亭,重重跌了一跤,伤了腿脚,好几日起不来身。”

人群中发出此起彼落的娇呼,多是女子的声音。少女忙问道:“后来怎样?”

李万通道:“幸而朱娘娘自幼舞蹈,身体康健,因此只是伤了腿脚,腹中胎儿却是无恙。若换一个弱不禁风,多病多娇的,可就难说了。可即便如此,因着宠爱,高官家也没有追究平娘娘。眼见这平娘娘横行霸道,要将整个后宫一网打尽了——便是全杀掉……也不足为奇。”

众人先是松一口气,随即更加聚精会神。少女奇道:“杀掉?她竟敢杀人?”

李万通冷哼一声:“自古后宫之争最是残酷,将整个后宫屠戮殆尽的残暴女子并非没有。比如汉广川王刘去的王后阳成昭信,诬陷刘去的姬妾王昭平和王地余,亲自用剑杀死她二人,又杀其侍婢,掘尸焚灰。后又谮杀修靡夫人陶望卿,裸身烧灼,割鼻断舌、肢解药煮,连日靡尽,并杀其妹陶都。又诬陷姬妾荣爱不敬,荣爱害怕,投井自尽,出之未死,鞭笞无尽。荣爱还自诬与医官有奸情。于是将荣爱绑在木柱上,用烧热的刀子烫瞎双眼,割两股生肉,灌铅水于口中。荣爱死后,肢解掩埋。如此种种,昭信所杀,凡十四人,都埋在太后的宫中。和这位阳成昭信相比,吕雉飞燕之流都不值一提。”[30]

人群兴味盎然,议论纷纷。朱云笑道:“二姐你瞧,大家都喜欢听这些。”

少女大惊失色,捂着双耳道:“爷爷别说了!难道平娘娘要做阳成昭信么?”

李万通冷笑道:“若姑息养奸,又焉知她不会变本加厉?只不过,平娘娘要做阳成昭信,也要看高官家是不是刘去,他宫里人是否全部陶望卿之流。”

少女道:“爷爷还是说回本话吧。平娘娘要做昭信,又与朱女录有什么相干?”

李万通道:“朱女录得知亲姐姐受了这样的委屈,官家又置之不理,如何能忍下?当下不动声色地带了一把铳到了平娘娘的宫里,先是轻言细语地攀谈,接着出言激怒,最后出其不意连打了三铳,颗颗弹子都打在同一个伤处,生生将平娘娘的左脚打断。平娘娘屠猪一样地惨叫,血肉洒了一地,惨不忍睹。朱女录对她道:‘你伤了姐姐的腿脚,我便只打断你的腿脚,你若伤了她的胎,我便让你断子绝孙!’平娘娘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朱女录吹散了铳口的硝烟,扬长而去。”

少女一拍手道:“真是大快人心!瞧这平娘娘还敢胡作非为么?!”复又担忧道,“如此,这位朱女录不是要被高官家——”

李万通道:“不错,听说罚银千两,免官在掖庭狱坐牢服苦役,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少女道:“明明是平娘娘有错在先,高官家竟然护短,真是——”这个“昏君”的“昏”字吐了半口气便被李万通打断:“平娘娘断了腿,朱女录却只是罚银坐牢,你想想,高官家究竟护着谁?”

人群低语不绝,少女沉吟不答。李万通接着道:“所谓‘将欲翕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31]。高官家正是等这平娘娘恶贯满盈,这才借朱女录之手向她发难。此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姑且待之’。”说罢将这几句话向人群细细解释一遍,众人纷纷道:“原来高官家是和春秋霸主郑庄公一样的聪明人。”

李万通一拍竹板,又道:“朱女录不畏强恶宠嬖,为亲姐张目,一时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多少老夫子原本担心高官家让一个宠姬辅政,未免儿戏,如今看来,她并非宠姬,且性情刚烈,不是阿容谄媚一路的,多多少少都放下心来。”

少女笑道:“如何知道她并非宠姬?性情刚烈也是对平娘娘,焉知她对高官家不是狐媚惑主呢?”

李万通笑道:“倘若她真是高官家的宠姬,还用得着自己提着铳为姐姐报仇么?两姐妹一左一右架住高官家,高官家还能如此轻易地放过平娘娘么?”

众人大笑,纷纷点头。李万通又道:“这深宫大院,施毒手的施毒手,放冷枪的放冷枪,当真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正应了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见做人千万不可存着坏心眼儿。连宫中都有嫉恶如仇、不畏生死的女官,况且宫外的广阔天地?实实要小心报应不爽。可怜这平娘娘,得意不过半载便成了残废,当真是——”少女奏起月琴,李万通拍起竹板,幽幽唱道,“露台承恩夜昏晓,春梦到秋无寻觅。”唱罢,祖孙俩起身飘然入内,不一时从后门远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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