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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酌之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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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从绝望的虚空中跌落,脚踏实地的喜悦激荡在胸腔中。我忙起身向皇帝道喜,皇帝连说同喜。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内监走了进来,不待他行礼,皇帝便一迭声问道:“婉妃好么?几时确诊?几个月了?是男是女?”

那内监笑吟吟道:“启禀陛下,刘太医刚刚才号了脉,已有两个月,是男是女还断不出来。”

皇帝连声叫赏,又向我道:“朕这就去粲英宫看玉枢,你也去。”

我屈一屈膝,坦然道:“恕微臣不能同去,微臣还是晚些再去看望姐姐好了。”

皇帝会意道:“也好。”说罢带着小简回寝殿更衣,我忙下拜恭送。

一时芳馨进来扶我起身,欢喜道:“才刚奴婢也听见好消息了,陛下邀姑娘同去,姑娘怎么不去?”

我返身进了小书房,淡淡道:“姐姐见我同去未必高兴。”

芳馨笑叹:“姑娘就是心思重,这个时候还要理会这些。这会儿大家正高兴,婉妃娘娘也未必放在心上。”

我拿起架上的双管短铳,笑道:“随她吧。”说罢坐在窗前,拿起一块粗绸细细擦拭。

芳馨笑道:“这一回姑娘可亲眼看着婉妃娘娘怀孕生子,往日的憾事也都偿了。”

我笑道:“姐姐有孕,我固然欢喜,不过最让我高兴的却不是这个。”

芳馨好奇道:“是什么?”

小书房闷热,铳管被我握在手中,不一会儿便温热起来。心中泛起一丝柔情,不觉将铳贴在胸口:“适才陛下得知姐姐有孕,没有先问孩子的事,而是先问姐姐好不好。可见姐姐这些年的真心倒也不算白白付出,陛下还是将她放在心上的。”

芳馨含一丝哀凉道:“自己的真心尚且不顾,只一味担心婉妃娘娘的真心有没有落空。”

我笑道:“我的真心便是盼望姐姐得宠,我们姐妹和睦。”

芳馨张了张口,终究只是轻叹。她整理好了书架,站在我身后打扇。我也放下铳管,接着看奏疏。忽听芳馨道:“才刚奴婢看见姑娘忽然回来拿了两本奏疏进去,莫非是……”

一只青绿色的蚱蜢跳上窗台,躲在黑白花釉笔筒的阴影下小憩,如漠漠荒凉中一点生动的春意。我轻轻合上奏折,生怕惊动了它。脑后风住,芳馨也停了扇,“不错,是陛下要看那封奏疏。若迟几日上来,虽也无碍,却没有今天这么圆满了。”

芳馨微微一笑:“是。奴婢听见陛下赞姑娘清洁自守。”

我摇头道:“小小手段,瞒不过陛下。不然也不会特要那本奏疏来看,这是生怕我无中生有,沽名钓誉。”

芳馨微微冷笑:“皇上倒怕姑娘无中生有,殊不知,无中生有的是慧嫔和李演。姑娘何不告诉陛下?”

我叹道:“犯错的是如意馆的何管事,又不是李演和慧嫔。无凭无据的,告了也无济于事。这件事还是交给李大人去查吧。幸而咱们早早知道,不然就真要措手不及了。”

芳馨沉声道:“这慧嫔……当真防不胜防。”

我冷哼一声:“她有心为难我和颖妃,自然防不胜防。”

芳馨道:“慧嫔深受宠爱,时常伴驾。若姑娘能和陛下亲近些,或者……”

我笑道:“‘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1]亲不亲近,有什么要紧?最重要是无懈可击。”

芳馨笑道:“不错。问心无愧,自然无懈可击。”

我瞥了她一眼,转头轻轻吁了一口气。那蚱蜢轻轻一弹,落在窗外的竹叶上,颤巍巍的像是把持不定的人心。我何曾“问心无愧”?更不敢奢求“问心无愧”。我只是“无懈可击”罢了。

也只是“无懈可击”。而已。

晚膳后,绿萼回说皇帝刚刚离开粲英宫。我顾不得饮茶漱口,忙命芳馨张罗预备送给玉枢的贺礼。芳馨有些为难:“漱玉斋是有些好东西,可姑娘和婉妃娘娘是亲姐妹,当真要送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么?似乎婉妃娘娘也不缺什么。”

我想了想道:“若有吃食补品,送一些也好。”

芳馨道:“漱玉斋哪有这些?何况这些东西粲英宫比漱玉斋多一百倍。”

我恍然道:“上一次李大人不是送来一千二百两银子么?拿六百两送给姐姐,剩下六百两兑成纸钞送回家去给母亲使。姐姐怀着孩子,粲英宫想必开销大。”

芳馨抿嘴笑道:“送银子俗了些,六百两也太多。”

我笑道:“我没有别的,只有这些俗物。这些俗物能证实我对姐姐的真心,便是好的。”

芳馨一怔,道:“亲姐妹之间,自然是有真心的,这也需要证实么?”

芳馨自幼入宫,没有亲眷,虽然通达,于亲情却不甚明了。我捻着衣带,慢条斯理道:“姐妹之情,不但需要证实,更需要精心维系。尤其是……我和她。”

芳馨忙转口道:“谁说姑娘只有这些俗物?姑娘在婉妃娘娘身上的良苦用心,比这些银子可贵得多。”

我笑道:“我有没有真心,究竟还是姐姐说了算。”

芳馨收拾妥当,命四个小内监抬着两个装满银锭的小箱子,随我一道去粲英宫。

路过益园时,但见两位女御立在紫藤花架下,一蓝一绿两道倩影衬着对面的红墙,如红尘紫陌中的两股清流,格外赏心悦目。二女并头赏荷,如亲姐妹般亲密无间。

我整日往来于小书房和漱玉斋之间,除却玉枢和颖妃,甚少与别的妃嫔往来,也从不理会女御。偶然在路上遇见,也总是淡淡的。今日见此情形,心中蓦地一软,遂笑道:“二位姑娘真好雅兴。”

二女身子一跳,转过身来,惊异之余,更有惊惶之色。两人慌忙行礼,却偷眼相看,眸光暗抛,千言万语一瞬而过。我的笑意转而清冷:“二位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蓝衣女郎略定了定神,垂头道:“时候不早,妾身该回去了,妾身告退。”说罢退了两步,携手而去。

我不觉呆了片刻。芳馨笑道:“姑娘刚才还急三火四的,现在倒不走了。”

我疑惑道:“姑姑不觉得这两人有些奇怪么?”

芳馨脸一红,讪讪道:“女御们见了姑娘,不都这样么?”因为皇帝女宠众多,宫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总离不开龙榻。而我自从二月正式进了小书房,他们最大的乐趣便是猜测我究竟有没有被临幸过,或几时被临幸的。女御们窃窃私语的神情我已司空见惯。我不是嫔妃,却整日留在定乾宫,这流言本是我该承受的。故此我一笑了之,从不理会。

两位女御携手走出十几步,绿衣女郎回头看了一眼,与我目光相触,顿时身子一僵,疾步去了。我心中隐隐不快:“今天好似有些不寻常。也许是我多心了。”

芳馨冷笑:“自从女御们得知慧嫔因好学而获宠,跟着昱妃娘娘读书的劲头便足了许多。她们喜欢春天的时候在紫藤花下读书,不爱读书的便呆站也好……可惜都是东施效颦。陛下很少逛花园,她们也是白费心机。”

我叹息道:“罢了。都是可怜人。”

心头有淡淡的荫翳如影随形,脚步也慢了下来。来到粲英宫,天色已暗了许多。小莲儿站在门口,向齐姝和沈姝行礼作别。她面带微笑,眉间却隐有愁绪。沈姝和齐姝见我来了,都上前行礼。我还礼道:“二位娘娘来得倒早。”

齐姝垂目恭立,沉默不语。沈姝却落落大方:“婉妃娘娘躬育圣嗣,妾身等欣然敬慕,自然要早早来贺。可惜娘娘正在歇息,妾身等无福一见。”

我笑道:“玉机定向姐姐转达二位娘娘的好意。”

两人屈一屈膝,齐声道:“多谢大人。”

我目送两人走出十几步,这才向小莲儿笑道:“我来迟了。”

小莲儿行礼道:“娘娘正在沐浴,请大人往凝萃殿稍坐。”

我诧异道:“才用过晚膳便沐浴?”

小莲儿有些心不在焉,她没有回答我,径直将我引到凝萃殿中坐着。因凝萃殿不饰珠玉,到了黄昏格外黯淡。霞影纱静静垂下,如青鸟收起双翼,埋头酣睡。紫檀木沉香细细,烛光明亮而笔直,却化不开胶凝的气氛。小莲儿命人将银子收入库房,又亲自奉茶,这才去寝殿通报。

芳馨打发小内监先回去,回头道:“小莲儿低头当差,有些傻了,竟不派人先回禀娘娘。”

我叹道:“姑姑难道看不出来么?小莲儿有心事。一会儿她出来了,好生问一问。”

然而连添了三次茶,也不见小莲儿出来。我心中不安,不禁将茶盏重重一顿,添茶的小宫女眼皮一跳,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粲英宫的执事宫女杜若走了进来,行过礼后,往寝殿去了。

芳馨道:“婉妃娘娘有了好消息,怎么粲英宫上下却死气沉沉的。”

不多时,小莲儿独自走了出来,怯怯道:“启禀大人,娘娘已经歇息了,不见客。”

我如在冬日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被冻得喘不过气来:“连我也不见么?”

小莲儿垂首欲深,道:“是……”

我心头一慌,竟有些不知所措。小莲儿垂手恭立,不敢抬头。良久,我定了定神:“姐姐究竟为何不愿见我?究竟何事?”

小莲儿忙道:“娘娘只是太过劳累,并非——”她的声音微颤,分明是心虚。

我深吸一口气,冷冷道:“老实说吧。”

小莲儿无奈,只得引我到后院的花树下坐着,这才道:“娘娘才刚在那里——”说着一指后殿的几道石阶,“——摔了下来,扭伤了脚,现在疼得不能站也不能走。”

我一惊,掩口道:“那孩子呢?”

小莲儿忙道:“大人放心,娘娘一向身子康健,只是扭伤了脚罢了。”

我叹道:“好好的,怎么会摔一跤?是几时的事情?”

小莲儿道:“是晚膳后的事,陛下刚走,娘娘说又有大半年不能好好跳舞了,便往后殿来瞧瞧。那个时候后殿本该无人才是,谁知娘娘一进来,冷不防听见两个宫女黑灯瞎火地说闲话。奴婢本想请娘娘出来,娘娘却不准我打断。娘娘出来的时候神思恍惚,就摔了一跤。”

我想起在益园中见到的两个神情诡秘的女御,不由心中一紧,问道:“她们说什么?”

小莲儿垂头不敢看我,低低道:“她们说……大人当初回家守墓,为了固宠,特意安排亲姐姐进宫。那年上巳节,大人令舞姬告假,故意让娘娘顶替。因大人知道,娘娘与大人容貌酷似,入宫是轻而易举的,获宠也是理所当然的……”见我面色铁青,不敢再往下说。

我勉强抑制怒气,淡淡道:“说完。”

小莲儿道:“她们还说,大人假装清高,矫情不肯嫁给陛下,而亲姐姐在河边就与陛下——娘娘入宫后狐媚专宠,损害龙体,都是大人暗中教唆,只为丧满后能再度入宫,如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一样,霸占圣上,甚而左右朝政。还有……大人常在御书房面圣,总是请圣上多多宠爱娘娘,所以娘娘才又怀孕了。”说着满脸通红,不禁哽咽。

这两个宫女倒没说错。只不过送玉枢入宫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熙平长公主。当年我曾深怨熙平,如今也早已麻木。再分辩究竟是熙平的谋算还是我的主意,毫无意义,更无必要。

一时间我竟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只叹道:“姐姐如何了?”

小莲儿道:“娘娘六神无主,直说自己是个傻子,再没脸见人,只一味躲在寝殿里哭。脚伤了也不准叫太医。奴婢要去回禀,娘娘也不许。”

芳馨问道:“这话是几时传出来的,怎么我从未听过?”

我顿时怒不可遏,心火腾起,昏头昏脑地将砌花圃的白瓷砖拍得当当响,身后的栀子花都被我震落了几朵。我一拂衣袖,栀子花扑地砸在芳馨的裙子上,她周身一震。我喝道:“没听过!这些日子漱玉斋没听过的事还少么?!”

芳馨和小莲儿从未见我如此震怒,都齐齐跪了下来。芳馨翻起我通红的手掌,颤声道:“是奴婢的疏忽,请姑娘责罚。但请姑娘千万不可动怒……”说罢已忍不住落泪。

小莲儿扶着我的膝头道:“姑娘息怒,此事实在不能怪责姑姑,奴婢也从未听过。想必是近来新兴的谣言,说不定就是有谁嫉妒娘娘受宠,故意散布开来教娘娘不痛快的。现下那两个宫女已经被奴婢扣下,谣言从何而起,姑娘一问便知。”

我切齿流泪,扶起芳馨和小莲儿。后殿向北便是慧嫔的长宁宫,我想起王、邓两位女御的事,不禁冷笑:“姐姐不想见我,我便回去好了。姑姑留在这里查问清楚,再不能有不知道的事情了。”

芳馨神色一凛,躬身领命。

我独自走回漱玉斋,悄无声息地坐在秋千架上。庭院中寂寂无人,一片漆黑。

我总以为“曲则全,枉则直”[2]“我欲仁,斯仁至矣”[3],却不想是“一酌之水,或为不测之渊”[4]。我早该想到有人会对玉枢别有用心,却为何只默默消解敌意,从不肯直面相对?

当初陆皇后恨我入骨,也没有为难毫不知情的玉枢。而此人却——看来大可不必“君子交绝不出恶声”,扬眉怒目或许更好。

我懊恼自责,胸口隐痛,有些喘不过气来。玉枢虽柔弱,却有一股百折不回的孤介之气。对隐翠是如此,对歌舞是如此,对皇帝更是如此。她若听信流言,不但姐妹之间生了嫌隙,更有损夫妻之情。

忽听一个小宫女跑了进来,一路喊着“绿萼姐姐”。绿萼带着一个小丫头从玉茗堂里出来,语带薄责:“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宫规忘记了么?”

小宫女焦急道:“刚才颖妃娘娘宫里的小贺拉住我说了好些话,她说……”说着踮起脚,在绿萼的耳边低语片刻。绿萼闻言大惊,尖声道:“我去粲英宫告诉姑娘去!”

小宫女道:“我和姐姐一道去!就怕姑娘还不知道,婉妃娘娘却已经知道了!”

我忙起身,秋千架子吱呀一响,绿萼低低喝道:“谁在那里?”

我自黑暗中缓步而出,一开口,竟有不可自抑的森然杀意:“不必去粲英宫了,我已尽知。”

绿萼忙提着宫灯迎了上来,颤声道:“姑娘怎么回来了?”说着向我身后望一望,“怎不见姑姑?”

我侧头躲避着灯光,不想让绿萼看见我脸上的泪痕:“姑姑还在粲英宫。”

绿萼道:“姑娘怎么也不点灯?”说着扶我进屋。

一时在西厢坐定,绿萼立刻吩咐打水净面。我揉一揉红肿的眼睛,指尖扫过眼角时,有冰凉轻薄的湿气。绿萼怔怔地看着我,含泪道:“奴婢从未见姑娘如此伤心……”

我木然摇头:“我不是伤心,我只是恨。恨自己疏忽至此。姐姐本来就有些心病,我费了多少力气才能稳住她。现在她却不肯见我,连辩白的机会都不给我……”说着心头酸楚难言,死死地咬住下唇,才不致落泪。

绿萼拧了一把湿巾给我,清凉的巾子覆在脸上,如冷锋环指,一时间脑中空茫一片。良久,只听绿萼柔声道:“这宫里的流言蜚语什么时候停过?别的不说,只说关于姑娘的,外面传得多少不堪,只要不理会便罢了。婉妃娘娘是姑娘的亲姐姐,反倒不相信姑娘,也难怪姑娘伤心。三年前婉妃娘娘是怎么入宫的,奴婢那时跟着姑娘住在长公主府,知道得最清楚。那一日姑娘在院子里睡着了,否则,姑娘定不准娘娘去顶替那个舞姬的。”

是的,那天早晨我睡着了。那天玉枢问起我和高旸的事,因我不愿意与她议论此事,便放任自己睡了过去。我几乎要怨自己了,当日我为什么不能多些耐心?

我一把扯下已经温热的巾子,冷冷道:“是熙平长公主还是我,本来也没有分别。”

其实玉枢是知道熙平长公主送她入宫的事,只是她一直以为熙平送女宠入宫,是为了讨皇帝喜欢,保住一家大小的平安。她不知道熙平这样做更是为了我,因我在宫里能帮助她实现更深的谋算。我不敢也不能告诉玉枢的事,竟被人彻底洞悉。

绿萼认真道:“不是姑娘便不是姑娘,这里面分别大着呢。”说着竟抱怨起来,“婉妃娘娘就是不让姑娘省心。当初一门心思地要入宫,入了宫又这样想不开。如今倒好,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我也不拦她,只由她说完。听到最后,心中一宽,竟忍不住笑了。我示意她坐在身边,淡淡一笑道:“有你信我,也尽够了。”

绿萼道:“那天姑娘听到婉妃娘娘将要入宫,又悲又怒,气得砸了盏子。若姑娘真在意圣宠,也不会依照老夫人的意思上表辞官。再者,哪有人担心自己失宠,却把别的美人送进宫的?这个道理连奴婢都知道,婉妃娘娘却——真真急死人。”

我握一握绿萼的手,叹息道:“这是有人看准了弱点,处心积虑,也怪不得姐姐。”

绿萼见我容色稍霁,便趁机道:“姑娘从早到晚忙了一天,该歇息了。奴婢去预备热水来沐浴。”

绿萼不离不弃地服侍了我八年,守墓时也曾辛苦劳作,如今她的眉间有久沐山风的淡然和峭冷。一回宫诸事繁芜,我不禁怀念起过去三年清净而专注的日子:“让小钱去一趟定乾宫,就说我明日要告假出宫。”

绿萼道:“才过了端阳和休沐,姑娘又要告假?要怎么说呢?”

心中暗藏汹涌,口吻却静如止水:“就说婉妃娘娘有孕,我要去敕建白云庵拜访寂如师太,为娘娘和小皇子求护身符。”

绿萼笑道:“也是。姑娘好久都没有去瞧升平长公主了,出城去散散心也好。”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绿萼和小钱来到修德门外,但见车辆卫戍都已准备停当。八位身着深紫色皮甲的侍卫牵着马持戟而立。为首的卫尉腰挎宝刀,神情坚毅,正是那日在景灵宫护卫我的侍卫头领。

我转头向小钱笑道:“昨晚说得仓促,还以为来不及安排卫士呢。”

小钱道:“大人要出宫,内阜院和掖庭属哪怕不睡觉,也得好生安排。尤其是侍卫,更不能马虎。”

绿萼道:“上一次姑娘去景灵宫拜祭皇后,颖妃娘娘还说要两三天来安排。慧嫔娘娘只一个晚上便调度妥当,也算能干了。”

小钱嘿嘿道:“她哪里是能干,分明是不愿意向大人示弱。听说长宁宫忙碌了一整晚,现去宫外叫人,过了子时才歇下。”

绿萼冷笑道:“姑娘的平安是顶顶要紧的,有了差池她担待不起。”

我摇一摇团扇,唇角的笑容含一丝晨风的凉意:“别她啊她的,要叫慧嫔娘娘才是。”

绿萼和小钱相视一笑,俱道:“是——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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