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
当前位置:21格格党 > 其他类型 > 女帝师 > 第三十二章 吾与尔篡

第三十二章 吾与尔篡(1 / 1)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好书推荐: 闪婚京圈佛子,真千金马甲捂不住了 一剑仙魔 冻死风雪夜,重生真嫡女虐翻全家 傅爷,乖乖宠我 你是我的蓁星宸意 渣夫想抬平妻进门,我转头做他后娘 重生我是京圈太子爷的朱砂痣 汪!离婚后前夫带崽天天堵门口 工厂通古今后,我囤货暴富 求生?我有无敌安全屋!

三年不见,太后依然貌美,可眉目唇角之间,已不免有哀老之相。她以长簪挽发,一身青白襦衫,披一件素白烟霞纹薄短袄,斜倚在榻上与若兰闲话。宽大的袖子微微褪下,露出藕白的小臂,托着莹白瓷盏的手白腻如脂。意态娴雅,恰如墙上那幅临水浣剑的肖像。那画是咸平十四年春夏之交,周贵妃离宫的那一日,我在这里为太后所绘。一转眼,竟已四年。

我伏地叩首,若兰亦起身行礼。太后拉着我的手,命我坐在她的脚边:“一回宫就病了一个多月,比三年前更见清瘦。年纪轻轻的,可要好生调养才是。”

指尖但觉温暖干燥,如冬日暖阳下柔滑的锦缎。如此平常的一句问候,似多年未闻,如白云悠悠,锁断千山。我鼻酸眼热,垂头缓缓道:“是……谢太后。”

太后的手紧了一紧:“受得住磨难,才能成大器。”

眼中望出去一片模糊,裙上的暗纹虚浮如星光散漫。我忙道:“是。太后教诲,微臣谨记。”

太后满意道:“往事不必再提,只看来日便好。”

闲聊片刻,太后命若兰送我出来。若兰身着月白长袄,四个月的身孕,身形微显,脸也越发圆胖。我亲自扶着她慢慢走下玉阶,笑道:“上一次在城外见到你,一别数十日,一切都还好么?”

若兰恭敬道:“劳姑娘动问,都很好。”

我笑道:“现在你也是御旨册封的佳人了,还要叫我姑娘么?唤我玉机便好。”

若兰道:“若兰将姑娘看作于姑娘一般,虽然有幸册封,但山高高不过天,奴婢不敢称呼姑娘名讳。”

我又何曾不是将若兰看作锦素?“好,都随妹妹。王爷可还好么?如今是在京中还是回了军中?”

若兰道:“王爷早就回关中了,如今王府中只剩若兰一人。太后说,待若兰生产,就请陛下召王爷回京陪伴。”

我合住她的手,叮嘱道:“你怀孕辛苦,府中事务能不管就不要管,丢给管家便是了。”

若兰道:“是。太后也说,要安心静养,闲时漫步,这样生产时也能少吃些苦。”

我问道:“太后常召你入宫么?”

若兰道:“太后时常派人来王府询问打赏,偶尔也召若兰入宫闲谈。大约是心疼王爷总不在京中,所以格外眷顾若兰。”

我笑道:“那你便安心待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说罢放了她的手,走出济慈宫的门。忽听若兰在身后唤道:“姑娘……”

我在阶下转身,但见若兰迎着阳光亭亭而立,一身月白涣散如烟,十足似锦素的清冷萧疏。若兰屈膝行了一礼,道:“宫中险恶,请姑娘好生保重。”

恍惚是那一日在掖庭属与锦素对质,那样刻意地果断和决绝,不曾好好道别——和锦素,也和少年相伴的情义。我心中一酸,转头疾步而去。

回到漱玉斋,却是芳馨和芸儿一道上前行礼。我连忙扶起芸儿,向芳馨道:“我遣姑姑去长宁宫问安,怎么姑姑没去,倒是芸姑娘来了?”

芸儿笑道:“奴婢来漱玉斋的路上,竟在益园中遇见姑姑。两下一问,才知道姑姑是奉了大人的旨意去长宁宫问候王爷,奴婢是奉了王爷的旨意来漱玉斋请姑娘饮酒的。王爷和大人都想到一处去了。”

我笑道:“饮酒?”

芸儿道:“大人一回宫,王爷就想接风洗尘的。谁知大人一病便是二十多日。好容易好了,王爷又病了,待王爷病愈,大人又倒下了。如此七上八下,总不能凑在一处。昨日听闻大人去济慈宫了,想来是痊愈了,这便立刻差奴婢来请。长宁宫早就备好了美酒佳酿,单等大人了。请大人这就随奴婢去吧。”

芳馨在一旁笑道:“姑娘去吧。漱玉斋今天没有备姑娘的饭,姑娘不去就要饿肚子了。绿萼姑娘带两个人好生跟着,把姑娘的药也拿上。”

一个小丫头在芳馨身后屈一屈膝,笑道:“早就照姑姑的吩咐,都备好了,只等姑娘和绿萼姐姐回来。”于是我也来不及更衣,便又被众人推出了漱玉斋,簇拥着去了长宁宫。

白亲自引我进了灵修殿的南厢,一桌一椅,俱如昔年我居住的样子,刘离离的痕迹,竟荡然无存。我拿起榆木架子上的青金石童子雕像,转头问白道:“难道刘大人已经出宫回家了么?”

白道:“刘大人是前天出宫的,因大人病着,不便打扰,就没去告别。”说着亲自奉茶,“大人请坐,奴婢这就去请王爷过来。”

我忙道:“该当我先拜见王爷才是。”

白微微一笑道:“这是王爷的意思,大人安心歇息片刻便好。奴婢告退。”

我在榻上坐下。小几上的白瓷瓶中供着几枝腊梅,金黄灿烂,一室飘香。我忍不住嗅了几下,抽出一枝在手中把玩,冰凉一点水珠滚落在掌心,不觉心念一动。此情此景,仿佛亲历,又恍如隔世。窗外隐有松涛之声,明纸身上映着两对双丫,静日生烟,闲闲无语。连书案上的书都是我从前常读的。坐在窗下一目十行地看过,薄脆的纸张缓缓翻过,如在审视往昔岁月。

忽听门口有一个少年人生涩的声音唤道:“玉机姐姐。”

我忙抛下书,起身拜下。高曜道:“何必多礼。此是姐姐旧居,如常便好。”说罢轻轻一摆手,美酒肴馔鱼贯而上,须臾摆了一桌,都是我素日爱吃的。高曜示意我入席,芸儿亲自烫酒布菜。

我微笑道:“虽是旧居,到底是五年前的事了。究竟是刘大人住的时日长。”

高曜道:“刘大人做孤的侍读五年,有三年都是在宫外居住的,在灵修殿不足两年,并没有姐姐居住的时间长。”

我一怔,道:“是呢,险些忘了。”

高曜一指青白瓷雕花执壶:“这是前朝佳酿,孤回宫的时候,父皇赏赐的。”

我忙道:“现居国丧,如何敢饮酒?”

高曜笑道:“姐姐糊涂了,三十六日服丧之期已过。私宴上稍稍饮酒无妨。”

酒香醉人,已分不清今夕何夕。我讷讷道:“都过了三十六日了么?”

高曜道:“母后崩逝,已有三十七日。”

我在袖中掐指算罢,方才道:“果然过了三十七日了,想一想仿佛只是昨天的事情。”

高曜道:“狱中病中,岁月匆匆,待得惊觉,物是人非。”虽是从容之语,却透着自伤。他亲自为我斟酒,“姐姐回宫,孤便想着与姐姐痛饮一番。不想迁延至今,孤为姐姐备下的接风酒竟成了孤的饯行酒。”

我微微一惊,道:“饯行?”随即省起,“殿下这便要出宫了么?”

高曜道:“父皇已经为孤选定了王府,过几日便要出宫了。”

我叹息道:“殿下的身子还没好,何必这样着急离宫?”

高曜笑道:“父皇妃嫔渐多,孤不便霸着长宁宫。”

只见他面颊丰腴了许多,只是还有些苍白浮肿。一袭象纹素色锦衣略略宽大,衣袖处却有些短促。我心下甚慰,举酒微笑道:“也好。在王府中休养,只怕还更自在些。如此,玉机恭祝殿下龙腾云,虎乘风,鹏程万里,一逞生平夙愿。”

高曜举酒,我俩相对一饮而尽。辛辣火热的一线贯穿胸喉,悲怆豪气顿生。高曜笑道:“姐姐酒量很好。”于是连饮三杯,高曜便不再劝。芸儿为高曜斟满酒,便拉着绿萼一同退下。

南厢中只余了我和高曜两人,一时间默默无语。仿佛还是昔年他正当髫龄的时光,来灵修殿与我一道用膳,碍于“食不言”,也是相对而坐,一言不发。

三杯烈酒下肚,已有些眩晕。良久,高曜举酒道:“那一日听芳馨姑姑说,姐姐去了掖庭狱,孤只恨自己卑弱无能,救不了姐姐。反倒是姐姐让孤好生养病,不必理会此事。有一回父皇来看长宁宫时提到此事,问孤当如何处置姐姐,孤只得说,秉公查办,是放是杀,全凭圣意。孤几经艰难,才能对父皇说出这几句不偏不倚的话。孤没用,对不住姐姐。”说罢眼睛一红,仰头饮尽。

我强抑住泪意,正要陪一杯,却听他道:“姐姐抱恙,还是少喝些。”说罢将我的酒倾入漱盂,换了茶。我含着茶,侧头拭泪。

高曜举杯道:“姐姐在景灵宫遇刺,九死一生。孤恨自己年小力弱,只能像个妇人一样躲在深宫,不能奋男儿之志。孤没用,对不住姐姐。”说罢又饮一杯。我无奈,又陪一杯。

高曜举杯道:“母后疑心熙平姑母和姐姐一家数年之久,先借河盗残虐令尊,后数度逼迫婉妃,临死前也不忘逼问姐姐。若非令尊宁死不屈,姐姐心志坚定,熙平姑母早蒙不白之冤,连孤也不能免于父皇的雷霆之怒。”我惊诧不已,正欲开口,高曜一摆手道,“姐姐不必问孤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孤不痴不傻,迟早会知。姐姐耿耿清忠,令人动容。孤蒙昧不知,不能为姐姐分忧。孤没用,对不住姐姐。”说罢饮尽。我长叹,已不想再陪饮。

高曜又举杯,我按住他的左腕道:“殿下不必再说了,玉机承受不起。”

高曜不容置疑道:“孤只说最后一句。”他的左腕坚硬有力,我只得放手,只听他又道,“这么多年,姐姐亦师亦友,助孤良多。此番恩情,孤永志不忘。”说罢饮尽。如此连饮七杯,已是满脸通红。

我叹息流泪,平伏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这样说,折煞玉机了。玉机不敢忘记慎妃娘娘的知遇之恩,所行亦是本分,不能报娘娘恩德之万一。”

高曜慨然道:“从此以后,姐姐尚书,孤为藩屏。内宫职事当无藩臣之交,恐不能多往来。万望彼此珍重,不负素日之志。”说罢眉间隐有愁澜,又一饮而尽。

我微微一笑道:“各自修行,并列羽化。”说罢陪了一杯。

高曜身子一晃,已经有七分醉意。我托住他的左臂,道:“殿下喝得太急。”

高曜星眸如剑,目光陡然阴冷下来。他靠了过来,低低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姐姐。只因这件事情孤一直不敢去想,所以非醉不能出口。今日既喝了酒,就不妨斗胆一问。”他的酒气喷在我的脸上,我不得不仰了仰头。他却拖了椅子过来,与我并肩而坐,“孤想问姐姐,母后所疑心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我心头大震,皱眉嫌恶道:“如此荒谬绝伦的事,殿下何必问?”

高曜嘿嘿一笑:“熙平姑母早将柔桑表姐许配于孤,若说是姑母所为,倒也顺理成章。”

我摇头道:“殿下若问玉机,玉机只能说,家父死得冤枉。至于熙平长公主殿下,玉机不知,也从未问过,殿下出宫后可亲自去问。只是在宫中还望切勿提起此事,被人听见了,恐生事端。”

高曜如释重负地一叹:“孤怎么好去问熙平姑母?若无酒力,孤也不敢问姐姐。以后再不说了便是,姐姐只当没听过,千万不要告诉熙平姑母。”

我心头一松:“自然不说。”说罢心念一转,沉吟道,“玉机斗胆,也有一问。倘若皇后所疑心之事是真的,殿下该当如何?”

高曜肃容道:“‘尔弑吾君,吾受尔国,是吾与尔为篡也。’[126]倘若真是如此,孤便绝了储君之念,终生为太子哥哥守陵,忏悔前愆。”酡颜深醉,面如重枣,反添了正气的可爱。

我抚掌笑道:“好,殿下真乃仁人君子。”说罢举茶饮尽,高曜含笑饮尽第八杯。

我又道:“当年之事,早已查明是舞阳君之过。太子之位虚悬,此是天意。正所谓‘天之所开,不可当’[127]。”

高曜道:“天之所立,尚不可知,但孤必定尽力而为,不让母亲白白死去。”

我微笑道:“殿下矢志不移,玉机愿倾力相助。”

高曜兴致极高,自斟自饮,第九杯已空。

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刻,西窗下却只有短促的日影,仿佛热烈的情义经过冰冷的口齿,只余淡淡的问候。趁高曜已醉,我不动声色地挪开。烈酒的醇香散入五脏六腑,和着蜡梅浓郁的气息,我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菜肴几乎没有动过,高曜却已伏在桌上不动了。他的鬓角已经被袖口的花纹勾起了碎发,眉心微蹙,呼吸沉重。他的容貌继承了父亲的清秀和母亲的刚毅,眉眼酷似皇帝,直鼻方口,又像慎妃。他五六岁时,我偶尔也会坐在床榻前说故事,看他合目安睡,这才离去。如今的高曜,即使在睡梦中亦是咬牙切齿闭口不言的模样。无暇体味逝者如斯的感伤,因为我自己早就是这副模样了。

我一边看书一边饮茶,窗格子在光可鉴人的小几上印出几枝兰叶,越来越长。书翻到底,还不见他醒来,于是起身命人将菜拿下去热一遍。芸儿见高曜睡着了,忙从寝殿拣了一袭厚厚的大毛斗篷披在他身上。待酒菜重新热好,才见高曜身子一颤,醒了过来。他揉一揉面颊,含糊道:“还未说几句话,便睡过去了。让姐姐见笑。”又摸一摸执壶,笑道,“幸好酒还是热的,可暖一暖身子。”说罢又要斟酒。

我忙拦住他道:“殿下醉了,还是喝茶吧。”

高曜笑道:“才喝了这么几杯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我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殿下身子还没好,该少喝些。”

高曜捧着茶笑道:“难得姐姐来,便醉死也无妨。”

我收起掉落在他椅背上的斗篷,笑道:“殿下越大越口没遮拦了。”

每样菜只略动了些,便已半饱。提起那日遇刺之事,高曜关切道:“孤听闻父皇已经命施大人调查此事。施大人断案如神,闻名遐迩,难道他也没查出什么端倪么?”

我摇头,叉着银箸道:“几乎没有。”

高曜道:“那姐姐心中可有头绪?”

我又摇头:“毫无头绪。”

忽觉手一空,原来高曜已抽去了我手中的银箸。银箸击落在青瓷小碟上,清越如钟鸣。心一沉,只听高曜道:“孤不信。”

我拿回银箸,慢慢在茶水中搅着,碧螺春的香气在酒菜的气味中显得曲折而孤僻。我垂眸散漫一笑:“那个刺客大约和陆府有些干系,但没有明确的证据……”

高曜微微冷笑:“难道朝中就没有一两个酷吏么?”

酷吏?施哲在御史台任职,素以仁义明断著称,从不威逼用刑。刑部郑新执掌刑狱多年,亦不闻酷虐之事。李瑞之所以被提拔为掖庭令,是因为他勤勉能干,待下宽和。从前皇后监国的时候,倒肯用乔致这样的酷吏,也终因不合时宜自行辞官。他是仁君,何曾容得下酷吏?他的仁是“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他的酷是“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128]。

我笑道:“殿下果然是醉了。圣天子以仁德治天下,本朝何来酷吏?即便有,又何至于为了一个小小的后宫女官就刑讯后族功臣?朝野内外多少眼睛看着,何苦惹人非议?”

高曜一哂:“不错,父皇是明君。”

我笑道:“若非陛下仁慈,玉机和芳馨、绿萼恐怕早就被掖庭狱的酷刑折磨好几回了,哪里还有命和殿下在此饮酒畅谈?”

高曜道:“如此说来,竟查不下去了么?”

我澹然道:“查不查得出,本来就不要紧。要紧的是,以后不再有人行刺便好。好在明晰旧因和杜绝来日,不是一回事。”

高曜笑道:“正是。虽没有证据,但只要父皇认定,稍一敲打,陆府便不敢再行动。这叫‘敬天之威,不敢驱驰’[129]。”

我颔首道:“那我便是‘假天之威’。‘有鸟有鸟群纸鸢,因风假势童子牵’,希望永远没有‘愁尔一朝还到地,落在深泥谁复怜’的一日。”[130]

高曜一怔,忙道:“是孤失言。然姐姐吐此颓语,该自罚一杯。”

我也不与他争辩,端起茶仰头喝了个饱。这样一来,竟也有些借酒浇愁的意味了。高曜道:“自打姐姐去了掖庭狱,孤虽担心,却不甚怕。不知为何,孤总觉得姐姐一定会出来。但听闻姐姐在景灵宫遇刺,明知无恙,却怕得很。”

我合目道:“陛下仁厚,自然宽刑惜命,而刺客却是亡命之徒。事后一想,我自己也后怕得很,竟至病倒。当真是无用。”想起太后今晨的宽慰之语,又笑叹,“过去的事情何必多说,既没死,还是多想想来日的好。是了,殿下可知道玉机在掖庭狱时,掖庭令李大人因何特别优待?”

高曜道:“自是因为姐姐指点他破案,带携他升官,此人知恩图报。”

我笑道:“不止如此。殿下不知道,李大人背后是有军师的。”

高曜奇道:“知恩图报也要军师?是谁?”

我微微屏息,敛容道:“南阳杜娇,字子钦。殿下听说过么?”高曜摇头,我又道,“此人留京待辟,现赁李大人的房子住。他不但上书,还通过李大人重金贿赂。”

高曜更奇:“贿赂姐姐么?”

贿赂我?不,是贿赂近习内宠。我缓缓呷了口茶,口角一扬:“玉机已命人退还了。”

高曜笑道:“孤若是他,也会贿赂姐姐。此人求什么?”

我垂眸道:“幽州蓟县县令。若不得,在弘阳郡王府得个文学舍人的闲差亦是好的。”

高曜一笑:“他倒不嫌弃孤是废后之子么?”

我不答,只道:“他不但贿赂玉机,还在玉机入狱时告诉李大人,说我非但很快会出狱,还会官复原职。正因如此,李大人才愈加看顾玉机。”

高曜兴味盎然,双眼一亮:“倒还算个人才。”

我从刻花青瓷盘中搛起一块鸡肋,放在他的碗中:“就怕此人徒有小聪明,却无大胸襟。”

高曜一怔,笑道:“姐姐怕他是杨修?”

我笑道:“杨修的罪名是‘泄露言教,交关诸侯’,实则死于曹丕与曹植的太子之争。此人亦有委身贵胄、逆取富贵之野心,殿下以为如何?”

高曜笑道:“逆风扬棹,逆阪走丸,可说是野心,又何妨说是雄心?他既有心跟随孤,孤若拒之,是示人不广。小小的庶子之位,由他拿去。入府后如何,孤自考问。”

我笑道:“好。殿下既想要此人,我便将他荐给圣上,日后圣上面考,却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不过此人虽有些小才学,人品却难说。”

高曜道:“古人有言:‘士以正立,以谋济,以义成’[131]。堂堂王师、滔滔才辩、籍籍钻营,乃至鸡鸣狗盗、门吏屠夫,孤都不愿错过。只愿‘天下英雄,入我彀中’,唯惧‘虽有缯缴,尚安所施’[132]。姐姐说对不对?”说到最后,竟是豪情万丈。

我明白,杜娇是高曜在逆境之中第一个素不相识却肯跟随他的人,所以他格外兴奋。我笑道:“也好,只怕王师侍读、长史参军什么的,都闷得很。殿下当前也正需要这样一个洞烛幽微的人。况且若立身正,则谄不能堕志,财不能夺廉,剑不能折刚,郑卫不能靡雅。一切只看自己罢了。”

高曜轻击两掌,笑道:“姐姐所言甚是。孤敬姐姐一杯。”说罢一仰头,已饮尽第十杯。我只得陪了一杯茶,将他面前的酒杯远远拿开,又换杯茶,道:“十杯已足,不可多饮。殿下请用茶。”

高曜笑道:“也好。孤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要与姐姐商议,喝多也怕说不清楚。”于是命芸儿撤了酒菜,摆上茶具,又上了两碗醒酒汤。他痛喝半碗,这才道:“三年考绩,以明黜陟,今年是考绩之年,姐姐还记得么?”

我往茶炉上添了些水,笑道:“咸平十八年,的确是考绩之年。”

高曜道:“姐姐可还记得孤的表兄?”

我想了想道:“可是咸平十三年春天上任蕲水县县令的裘玉郎,慎妃娘娘的亲侄儿?”

高曜笑道:“姐姐竟还记得。”

我笑道:“当年裘玉郎榜上有名,得了一个外放之职,他的母亲和妻子还进宫来找慎妃娘娘,想请娘娘去求皇后,将他留在京中。若不是殿下口若悬河劝定了两位裘夫人,还不知这裘玉郎此时在哪里。”

高曜道:“裘家表兄历任蕲水、建阳两县,是迁是调,就看今年了。孤想让他回京来到孤这里当个长史,姐姐说好不好?”

我早就听熙平说过,皇帝有意让裘玉郎去弘阳郡王府做一名咨议参军,然而我仍是问道:“殿下为何想要他?”

高曜道:“于公,孤这位表兄颇有才名,历任两县,熟知民情,孤的王府需要这样一个人。于私,裘家与孤是至亲。敦睦亲亲,总是好的。”

我缓缓斟茶,不置可否。高曜有些不安:“姐姐是觉得哪里不妥么?”

我叹息道:“其实待殿下实现了夙愿,多少敦睦不得?何必急在一时。殿下难道不明白慎妃娘娘的一片苦心么?”

高曜道:“孤明白。可是,外祖父已经过世,裘家也已败落,昔日的骁王党也早已被父皇诛灭殆尽。孤也只是想多亲近外祖家,没有别的意思。”

高曜是慎妃的独子,素与其他皇子公主不大亲近,守陵坏了身子,日子过得孤独萧索,如今开府在即,想要多亲近母家亲戚亦是人之常情。我微微一笑道:“殿下既来问玉机,想是知道如此行事必有不妥之处。不然大可自行,何必多此一问?”

高曜面有隐忧:“孤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请姐姐解惑。”

火舌静静品味着甜白的水汽,裹挟着梅香暖暖地扑在脸上,教人恹恹欲睡。心却愈加清明:“好,既然殿下准玉机说,那玉机便直说好了。裘家败落不假,可裘玉郎能出京为官,可算作东山再起。殿下不妨想一想,倘若裘玉郎考绩优等,明年当授何官?”

高曜道:“多半是别驾都尉,或是刺史,也说不定。”

我微笑道:“州刺史代君牧守,乃是方伯之官。如此,可算得没落么?”

高曜沉吟道:“这……”

我又道:“再说这骁王党。不错,自咸平十年到咸平十五年,当年的骁王党杀头的杀头,老死的老死,如今的朝中,是再寻不出一个年富力强又有人望的骁王党了。可殿下不要忘了,京中现放着两位裂土封爵的天生的骁王党。”

高曜皱眉道:“是信王和熙平长公主,是么?”

“信王和熙平长公主是废骁王的同母弟妹,因是先帝遗血,又年幼,所以不予连坐。只是多年来信王不闻国事,长公主一家亦小心翼翼,总算在太后的庇护下优容至今。长公主一向与慎妃娘娘交好,与裘府想必也略有交情。殿下开府后贸然亲近裘府,会不会被看作是骁王党复起之麾?只要圣上动了这个念头,殿下的太子之位还有什么指望?慎妃为断绝殿下与裘家、与骁王党的干系,情愿身死,岂非白白舍命?”

高曜道:“骁王党……与孤这个弘阳郡王有什么干系?父皇不会这样多心。”

我微微一笑:“殿下不是要娶熙平长公主的千金柔桑县主么?这件婚事,当年可是在太后面前提过的。虽是随口一提,难免有人会听在心里。何况……”我轻哼一声,不觉冷笑,“玉机若不是出身熙平长公主府,何至于被一再试探?家父何至于残虐致死。熙平长公主若不是废骁王的同母胞妹,也不会被皇后疑心至斯。若非两宫仁慈,只怕长公主和玉机早被鞭笞拷掠,痛不欲生了。

“即便玉机早就不是殿下的侍读,即便殿下与信王、熙平长公主从不往来,即便陛下知道殿下在清凉寺许愿,宁愿以身代太子,慎妃薨逝后,殿下仍不得不离宫守陵,以明谦退之志。如今才好些,殿下就要沾染裘家,玉机窃以为不妥。”顿了一顿,叹道,“但愿是玉机多心,但智士虑于未萌,明者见于无形。请殿下三思。”

其实,还有一事,我心知肚明,却不能说。那便是他煞有其事却令我数度落泪的怜悯和恩宠。没有这些,我岂能行到今日?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新书推荐: 穿越民国,抄书从法兰西开始 斩神:我能让华夏神明复苏! 要命!白月光太会装,疯批狠狠罚 接地气太子爷曝光,杨蜜给生三胎 识法仙途 和离后,王爷在城门跪了三天三夜 飨食人间香火,我这竟是阴间 诸天之开局下乡当知青 妻子背叛,我的报复太超前 凡人飞升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