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漱玉斋,却见颖嫔已经候在玉茗堂的西厢房中了。她就坐在南窗前,从前升平长公主梳头的地方,望着窗外的大雪发呆。我忙行礼,笑道:“今天大雪,娘娘怎么来了?”
颖嫔一笑,携了我的手道:“许久没来看姐姐了,来瞧瞧也不成么?况且平日事多,也唯有下大雪,宫里才安宁些。”
我命人关窗,再多拿一盆炭上来。颖嫔道:“雪景正好,何必关窗?况且太暖和了,容易犯糊涂。”
我笑道:“我是怕妹妹的心太冷,才要拿炭上来暖暖。”
颖嫔道:“自然,我的心冷,姐姐是最知道的。”
我笑道:“我洗耳恭听。”
颖嫔道:“我被册封的那一日,姐姐也在旁。”
我颔首:“那日册封,妹妹当欢喜才是。”
颖嫔道:“我自是欢喜,可惜只欢喜了一日。第二天我便听说陛下亲自拟旨,封邢茜仪为昱嫔,择吉日入宫。我便知道,在他心里,我不过是皇后身边的——”她顿了顿,强抑心中的不平,“一条狗而已。”
颖嫔向来清醒自知,且说话毫不留情,即使是在说自己,也不吝于用最苛刻无情的字眼。我习以为常,遂淡淡道:“妹妹何必这样说自己。若说是一条狗,我不过也是慎嫔和弘阳郡王的狗。大家彼此无异。”
颖嫔道:“姐姐——”
我打断她:“曾有人对我说过,世事如棋局,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做棋子的。若连棋子都做不好,何谈执棋之手?越不甘心做棋子,就越要做一枚好棋子。”
颖嫔道:“是谁?竟然能教训姐姐?”
我答道:“是启姐姐。”
颖嫔一怔,随即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她的父亲被罢官,如今不过是个乡野粗人,不谈也罢。”
我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但她说的话有道理,又何妨听取一二。妹妹并非全无恩宠,何必作此悲叹?你看田女御,她和你同住在章华宫,如今还剩几分恩宠呢?”
颖嫔眼中的恨意几已不加掩饰:“我只是不甘心。”
我叹道:“你服侍皇后,我服侍从前的皇后。我们都无从选择。”
颖嫔苦笑,良久方拭去眼角边的一滴冷泪:“姐姐金玉良言,妹妹受教。”
夜里雪停了,第二日午后又下了起来。我捧着茶倚在栏杆上,望着白皑皑的庭院发呆。手心里是滚烫的一团,脸上却被朔风滚得冰冷。芳馨走了出来,在我肩头披上一件织锦斗篷,柔声道:“外面冷,雪光太刺眼,姑娘坐一会儿还是进屋吧。”
一片雪花飘来,立刻融在乳白色的茶香之中。我一拂衣袖上的薄雪,“这天变得太快,我竟有些看不懂了。”
芳馨道:“姑娘从来不看天象占卜的书,变天了,看不懂也是常事。”
我一怔,笑道:“姑姑说话越发有趣了。”饮一口茶,又问,“昱嫔有孕,咱们的贺礼送过去了么?”
芳馨道:“奴婢今晨便送过去了。”
“都送了什么?”
“从前红芯在的时候,绣了几幅新鲜别致的缎子被面,奴婢命人添了新棉花纫了被子,送了四幅过去。再者,姑娘从前所画的美人携子图和送子观音图,奴婢各挑了一幅送了过去。昱嫔娘娘很喜欢。”
我颔首道:“昱嫔出身高贵,要什么没有?唯有自己绣的画的,还可算作心意。”念及红芯,不禁怃然,“红芯这一走,也有五个月了。我真后悔,我该将她留在宫中才是。”
芳馨道:“她一再出卖姑娘,姑娘只是将她赶回家去,已是非常仁慈。姑娘从前说,‘物有必至,事有固然’[52]。她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
忽见漫天大雪中,一柄淡红色的纸伞如红莲初绽,冉冉而来。我好奇道:“这么大雪,谁还会来漱玉斋?”只见纸伞一掀,露出一张娇俏的圆脸。她在楼下向我挥手道:“姑娘……”
芳馨笑道:“是紫菡。这会儿来,定是有好事。”
只听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响,檐上松散的积雪簌簌而落,粘在紫菡淡紫色的风帽上,被她一口气呵得化了。我笑道:“慢些,这楼都要被你震塌了。”
紫菡满面惊喜,一头扑在芳馨的怀中,娇声道:“姑姑……”
芳馨笑道:“什么事这样高兴?”说着命人上茶。
紫菡站直了身子,向我行了一礼,微笑道:“陛下封奴婢为姝,还赐了封号呢。”
我大喜,站起身拉着她的手道:“果真么?”说罢压低声音道,“你……可是有了?”
紫菡顿时红了脸道:“哪里就有了……是陛下开恩,肯赐奴婢一个名分罢了。”
芳馨笑道:“姑娘这话可问得多余了。若紫菡真是有了,还能这般土匪似的,把楼踏得山响?”
紫菡作势拍了一下芳馨:“姑姑成日家就会笑话奴婢。”
我笑道:“陛下登基以来,还从未有一位女御尚未生子便晋封为姝媛的。可见陛下是真心待你好。”
紫菡含泪道:“自从昱嫔娘娘进宫后。奴婢还以为陛下再也不会理会奴婢了,谁知今天陛下召奴婢服侍笔墨,还封奴婢为姝。”
我欢喜道:“你守得云开,和昱嫔颖嫔一般,是正经的嫔妃了,再不可称自己为奴婢了。陛下赐给你什么封号?”
紫菡道:“陛下封奴婢为静姝。是安静的静。”
芳馨连忙行礼道:“说了这么些子话,奴婢还没向静姝娘娘道喜呢。娘娘大喜。”
紫菡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姑姑快起来……”说罢拉着我的手只是笑。我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定是陛下觉得你安静守礼,才赐你这个封号。”
忽见一个宫人撑着纸伞急急走了上来,连伞都来不及收,匆匆行了一礼,笑道:“原来静姝娘娘在这里,奴婢好找。皇后赏了东西下来,苏姑娘还在章华宫等着呢,娘娘快随奴婢回宫去吧。”
我笑道:“你快回去吧,好生去各宫谢恩,有你忙的呢。”
紫菡去后,芳馨笑道:“紫菡如今也好了,总算熬出来了。有了名分,旁人便不敢小觑她了。”
我向楼下的紫菡招招手,莞尔道:“她便没有名位,又有谁敢瞧不起她?”
芳馨笑道:“姑娘此言差矣。别说小小一个女御,便是颖嫔娘娘,若非手握后宫大权,恐怕也要被人瞧不起。”说着又叹,“从前的一后二妃,废的废,走的走,新后得意又失意。过去宫人们都是一样的,可自从皇后为他们分出了品级——这些年,人心都变了。”
我颔首道:“‘一贵一贱,交情乃见’[53],人心思变也是常事。”紫菡的纸伞如落花飘远,在雪上留下两行深凹的足印,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心窍。“旁人我理会不了,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便别无所求了。”
在外面坐得手脚冰冷,正要回屋,却见皇帝身边的小简带了一个小内监,冒雪而来。我连忙下楼迎接。小简上前行礼,笑嘻嘻道:“朱大人,陛下召见,请随奴婢去益园半云亭。”
我奇道:“半云亭?”
小简道:“陛下今天兴致好,备了茶点请大人去半云亭赏雪。”说着看了看我的装束,忽而笑道,“瞧大人在屋子里就穿好了斗篷,可是要出门赏雪么?那口谕来得正当时呢。大人请。”
自从皇帝询问我周渊出走之事后,便再也没有单独召见过我。从前,他放不下周渊,大约见了我便会想起周渊的无情,故此只赏东西,却不召见。如今他既已想通了,还纳了昱嫔和颖嫔,召我伴驾,也实属寻常。
绿萼撑伞,芳馨扶着我,故意放慢了几步,见小简走得远些,方轻声道:“姑娘,前两次陛下册封颖嫔和昱嫔,都十分突然。这一次忽然召见姑娘……奴婢知道姑娘不想做妃嫔,如何应对,可要想好了才是。”
我亦甚是忧愁:“到了这个地步,也唯有抗旨了。”
芳馨道:“那陛下……”说着反手紧紧握住我的左手,滚烫的手心烙在我冰凉的手背上。我心中一跳,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他是君子,当不会为难一个小女子吧。”
来到半云亭,只见皇帝已坐在桌旁,身旁只有两三个宫人服侍,甚是简便。我忙上前行礼:“臣女来迟,请陛下恕罪。”
皇帝原本身形瘦削,此时一身臃肿的裘衣,端坐在上,如渊渟岳峙。风雪卷入亭中,茶烟散去,露出一张苍白英俊的脸。这张脸略染了天际彤云的阴沉,如晨雾般晦暗不明。唯有目光如星,似从云中祭出的两道闪电。
我清楚地记得,四年前的春天,皇帝和周渊偶然来到我和高曜居住的长宁宫。那时他的脸上分明还有柔和的轮廓和淡淡的书卷气息。两番亲征,数年戎马,战场上的热血冷戈,在他眉目间留下了冲撞的痕迹,合成两道深深的蹙纹。这纠结不展的眉心,倒颇有几分像周渊。
皇帝笑道:“平身,赐座。”
小简引我坐在皇帝的下首,斟了一杯茶,便退开几步。我垂首端坐,只是饮茶。皇帝笑道:“上个月朕命人送了一把轩辕铳和一把百弹铳给你,还喜欢么?”
我恭敬道:“银铳精巧,臣女很喜欢。谢陛下赏赐。”
皇帝道:“连着上两个月朕赏给你的五雷神机和三捷神机,你漱玉斋里的火器,比定乾宫还要多。”
我欠身道:“陛下厚赐,臣女愧不敢当。”
皇帝笑道:“你若当不起,朕也不会赏给你。今晨火器厂送了几张新的火器图来,你也瞧瞧。”
小简呈上两张图,我细细看了一会儿,微笑道:“这冲天雷和龙王炮十分精巧。”
皇帝道:“这龙王炮也就罢了。只是这冲天雷么……其实太祖时就有了,是定王设计的。当年排布在河北,将北燕巡游的兵马炸死好些。如今再画一遍,无甚新意。”
定王是周渊的父亲。我见他随口提起周渊,再无一丝滞碍,不由心下一松,指着图上一处道:“陛下请细看,这冲天雷虽与定王所绘的并无大不同,但埋线处是经过改进的,如此更隐蔽、更短,发火更快,敌人定然无暇逃跑。”
皇帝拿起图纸看了好一会儿,方道:“果然如此。”又笑道,“拿着这样一张图上来,原本朕要罚他的,经你这样一说,朕倒要赏他了。”说罢命人将图纸撤下,又道,“朕知道静姝从前是你的侍女,你待她像自己的妹妹。如今朕已下旨封她为静姝,你大可安心了。”
我忙道:“静姝娘娘得陛下厚爱,臣女不胜欢喜。”
皇帝笑道:“她不过封个静姝,你便不胜欢喜,倘若朕册封你,你可欢喜么?”
风雪清啸之中,有我急剧而沉重的心跳声。胸腔似是空了,胸口的肌肤像一张干瘪的鼓皮笃笃扑动。远远飘来的梅香如鲠在喉,卡得我左胸隐痛。
我暗暗吸一口气,正要出言婉拒,忽觉风声已住,飘雪寂静。每一片雪花上都布满了又细又深的孔窍,倾听天地间所有的不和谐。四周静得出奇,只听半云亭后的山石中,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昱嫔也不过仗着有几分像周氏,才得了一二分宠幸。”听闻此声,脑中骤然一空,背上冷汗如浆。
皇帝本来笑盈盈地看着我,闻言面色大变。小简正要开声呵斥,却见皇帝左手一摆,冷冷看了他一眼。小简立刻噤声,依旧垂手恭立。
只听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周氏可以不必再提了,人老福薄。昱嫔像她,也是个薄命之人。”
是惠仙和慎嫔。
惠仙冷笑道:“这是自然。只是有一事奴婢一直不懂,那周氏为何放着富贵尊荣不取,偏偏要去落魄江湖?”
慎嫔轻笑道:“这么多年下来,你竟是个傻子。周氏从前是肃王的独子辅国公莫璐的夫人,因为老公死了,寡妇寂寞的,才嫁进宫的。哪里会有什么真情?”
惠仙道:“这……可是陛下却喜欢得很。”
慎嫔道:“他喜欢她,她却只把他当救命稻草。要不然,怎么小皇子一出生,便忙不迭地过继到辅国公府去,给那个孤老太婆当孙子。若不是把前夫看得极重,为何好好的皇子不让他做?非要打发得远远的?”
我亲耳听见周渊说,她既弃了新剑,自然是去寻找故剑。慎嫔话虽粗俗,却一丝没错。皇帝低头听着,眉心拧成一团,双唇紧闭。
只听慎嫔满含嘲讽又道:“周氏这一出宫,也不知是浪迹江湖呢,还是去找自己从前的婆母尽孝去了。可怜他竟还为此气恼,他可有什么气恼的呢?人家本来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顿了一顿,又道,“依我看,根本便是瞧不起他。”
惠仙嘻嘻笑道:“娘娘说得极是。”
慎嫔忽然压低声音道:“咱们在这里避雪的,还是小声些,别让人听到了才好。”
惠仙笑道:“这会儿雪正大,谁会出来?”
慎嫔道:“罢了,瞧这雪一时半会儿下不停,还是快些回历星楼吧。”
惠仙道:“是。奴婢扶着娘娘,娘娘慢些。”说着两人轻言细语,说笑而去。
我惊疑不定,藏在桌下的双手已然冻僵。皇帝的目光几欲在我的脸上剜出两个洞来,他双唇微颤,一字一顿道:“你也是这样看朕的……”
我连忙离席,直挺挺地跪下道:“臣女不敢。”白石砖凹凸不平,生硬的痛感自膝头直袭心头。
皇帝冷冷道:“慎嫔,很好。”他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怒意,却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整张脸都麻木了,舌头僵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道:“传旨,惠仙杖毙,慎嫔禁足思过。告诉颖嫔,照宫人供给,历星楼的人,都撤出来。”说罢站起身,拂袖而去。袖中的冷风扑在我的鬓边,碎发如戟,扎入我的左眼。我却不敢伸手拂去。皇帝走下半云亭,忽驻足回望。终究一言不发,疾步而去。
我跪坐在地上,哭笑不得。风雪扑在眼中,流出来的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头脑亦如益园,空茫无物。直到皇帝从西南角门出了益园,芳馨和绿萼方一左一右地扶起我。
芳馨道:“姑娘,陛下已经走了。”
我缓缓起来,坐于原处。绿萼蹲身为我揉着膝盖,不敢说话。芳馨道:“姑娘可要去历星楼瞧瞧?”
我不假思索道:“不瞧!”
芳馨甚是意外,却也不敢多言:“简公公已经去传旨了,恐怕去也无用。”
我冷哼一声,扶着绿萼的手站起身:“有话回漱玉斋再说吧。”膝头有久跪之后肌肤攒聚的烈烈痛感,虽然痛,却也舒畅。绿萼还要再揉,我已甩脱了她的手,疾步下了半云亭。
回到漱玉斋,我遣出所有的奴婢,将自己关在书房中。芳馨和绿萼不敢打扰,只在门外侍立。不久,便听小钱在外面低语,绿萼惊呼道:“这样快!”
我喝道:“进来回话!”
小钱开了门,战战兢兢地挨了进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低头不敢看我。我缓和了口气,叹道:“是惠仙被杖毙了么?”
小钱颤声道:“是。惠仙姑姑在金水门外乱杖打死。简公公专程叫了各宫各院的执事去观刑,奴婢只是恰巧经过。”
我忍气道:“惠仙临死前可说了什么?”
小钱道:“惠仙姑姑咬紧了牙,哼都没哼一声。后来被几杖打在头上,昏了过去。死的时候,脸都打烂了。”
我又道:“慎嫔在旁么?”
小钱道:“慎嫔娘娘被关在历星楼,听说惠仙姑姑被抓走的时候,娘娘哭得厉害。”
我淡淡道:“你以为,她在哭谁?”
小钱听我问得奇怪,不由侧头看了芳馨一眼,方低低道:“奴婢以为,娘娘在哭惠仙姑姑。”
一股酸楚之意涌上心头,我侧头抹去眼角边的冷泪:“你下去吧。”
晚上,芳馨端了药进来,柔声道:“姑娘,该喝药了。”我一气饮尽,她捧了空碗,却不出去,只是低低道,“姑娘今天是生气了么?”
我不答。芳馨又道:“姑娘若是生慎嫔娘娘的气,其实大可不必。慎嫔娘娘她……”说罢拿了一碟子蜜饯放在我的面前,见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由微微瑟缩,“奴婢是说,这事也太蹊跷了些。”说罢看我一眼,复又垂下眼皮。
我转过头去,看着窗上清冷的雪光:“姑姑坐吧,有话就请直说。”
芳馨恭敬道:“奴婢这点微末见识,不敢说。姑娘心里明白,不再动气便好。”
我含了一颗蜜饯,只觉舌尖酸甜,咽喉仍是苦涩,不由蹙眉:“姑姑不说,我怎能明白。何况姑姑既然想说,便说个痛快好了。”
芳馨告罪坐下,一面揉着我的膝头,一面道:“午后才说天变得太快,果然这便来了。”
我微微冷笑:“姑姑若解天象,请为我验证。”
芳馨道:“奴婢也说不好。只是觉得,慎嫔娘娘不是这样不小心的人。那会儿陛下刚刚回朝,弘阳郡王随皇后在含光殿前跪着请罪,姑娘亲自去了砻砥轩与殿下密谈。慎嫔娘娘为防有人偷听,亲自在二殿下的卧室门口守着。慎嫔娘娘便算从前刚直鲁莽些,如今也变得极为谨慎了。周贵妃出走的事,是陛下的心病,谁也不敢公然议论。慎嫔娘娘敢在御花园出言羞辱周贵妃,将陛下和贵妃之间的情义贬损至无,奴婢以为,这断不似无心议论,倒似有意为之。”见在我脸上看不出喜怒,又道,“自然,这只是奴婢的一点浅见。”
我冷笑道:“请问姑姑,慎嫔若真是有意为之,她下一步当如何?”
芳馨道:“奴婢以为,慎嫔娘娘既然连惠仙的性命都舍得出去,必是有所图。”
我更是好笑:“她如今是戴罪之身,图什么?”
芳馨的脸色忽而转白:“奴婢不敢说,更不敢想。”
我缩回双腿,她手下蓦地一空。我冷笑道:“你不敢说,我代你说。慎嫔自从退位,素与惠仙相依为命。惠仙杖毙,你说慎嫔会不会把心一横,随她而去呢?”
冷风从窗缝渗入,芳馨打了个寒噤:“奴婢不知。慎嫔娘娘此时被囚禁在历星楼,失却臂膀,又不得见弘阳郡王,定是生不如死。”
我叹道:“一时的生不如死,不算什么,只要能熬过来。可若是熬不过来,又会如何?”
芳馨一怔:“这……奴婢不知。慎嫔娘娘若畏罪自尽,弘阳郡王成了孤儿,怎么看都是极不好的事情。”
我冷笑道:“姑姑错了。”
芳馨道:“奴婢只能想到此处了。”
恨意泉涌而上,凝了舌尖,冷语如珠:“姑姑太不了解圣上了。当年在定乾宫的夜宴上向慎嫔发难,姑姑可记得他午后还来过长宁宫么?”
芳馨道:“如何不记得?当时陛下来陪弘阳郡王滚雪球,奴婢十分欢喜,姑娘却不大在意。后来陛下果然逼迫慎嫔娘娘退位。这件事奴婢记得一清二楚。”
我又道:“慎嫔退位以后,我立刻便被升为正七品女史。姑姑还记得么?”
芳馨道:“奴婢记得。姑娘说,是因为那时太子未封,不好先封王,便先封了姑娘为女官之首,好教那些拜高踩低的奴婢知道,陛下依旧是疼爱弘阳郡王的。”忽而恍然,“姑娘是说……”
我颔首道:“不错。他从不会因为生母如何而迁怒皇子和公主。弘阳郡王虽是废后之子,陛下对他的疼爱不减反增。”
芳馨沉吟道:“若弘阳郡王不受慎嫔牵连,必定归于皇后抚养。如此,也可算作半个嫡子了!”
我哼了一声道:“这还不算,皇后无子,忽而得了二殿下,又是长子,定然百般疼爱,精心养护。”
芳馨掩口道:“如此便可做太子了么?”
我不置可否:“还有一层,昱嫔是贵妃的入室弟子,初蒙宠幸。慎嫔揭破了陛下与贵妃之间的‘情义’,陛下定是羞愤难当。姑姑以为,昱嫔还能圣宠不衰么?”
芳馨道:“陛下看到昱嫔,便想到贵妃。昱嫔是极有可能失宠的。若失了宠,她的孩子自然不能与弘阳郡王相较。是不是?”
我切齿道:“是,也不是。她要弘阳郡王做楚子,皇后做华阳夫人,也要瞧瞧皇帝是不是秦庄文王!若皇帝识破了她的用意……慎嫔一向没有心机。姑姑倒说说,是谁教她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