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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隐初在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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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萼支起窗,但见重重殿宇的尽头,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绿萼回首笑道:“自姑娘升作女丞,内阜院送来的饭菜天天都是肥鸡肥鸭、大鱼大肉的,也不知道是份例如此呢,还是他们刻意巴结的。姑娘都不爱吃,奴婢们可吃胖了好些呢。”说罢扶我下榻,坐在桌边。

芳馨为我披上一件冰月梨花纹的长衣,笑道:“菜太油腻,姑娘病着,该用些清淡的。”

绿萼笑道:“姑姑不必担心。适才定乾宫赏了好几味清淡的小菜,都是姑娘素日喜欢的。简公公亲自领了人送来的,说是陛下向紫——田女御问起姑娘的病情,田女御便说姑娘平素就口味清淡,喜好甜食,这会儿更不爱吃油腻的,陛下就赏了几道御膳下来。”

我愕然道:“怎么简公公来了我没听见?你们也不告诉我?”

绿萼道:“姑娘在三楼,简公公只将御膳送进漱玉斋便回去了。再者,简公公说姑娘病了,需要多歇息,不叫奴婢打扰。”说着命小丫头将晚膳端了上来。

芳馨笑道:“陛下对姑娘真是关怀备至。”我瞟了她一眼。芳馨忙又道:“今夜是俆女史四周年的祭日,姑娘用过了晚膳可还去花园里祭拜么?”

我淡淡道:“自然要去。对了,再备几碟瓜果,也祭奠一下红芯吧。毕竟她也服侍了我好几年。”

芳馨道:“红芯虽然枉死,但若从头说,还是她自己不好,姑娘又何必要祭她?”我叹道:“姑姑听说过‘唯命不于常’[41]这句古话么?”

芳馨道:“奴婢愚钝,请姑娘赐教。”

“唯命不于常,言幸之不可数也。便是说,命数无常,幸事难期。这一次是别人,下一次未必不轮到自己。对了,明天拿些银子叫小钱送给红芯的父母,也算是主仆一场。”

芳馨恭敬道:“是。姑娘仁厚。”

四月二十日,闭关五十余日的周贵妃终于出关了。这一天,济慈宫的宜修来请我去为太后绘像。

西厢的门窗洞开,穿堂风携着花草的清香鼓荡起层层帘幕,驱散了沉郁的檀香气味。太后身着素白窄袖单衣临窗而坐,腰肢纤细,挺秀如松。蓬松的秀发低低绾着,几缕青丝蜿蜒颈下。肤白胜雪,未施脂粉。

我从未见过太后妆扮得如此闲适,只觉耳目一新。行过礼,太后笑道:“请你来不为别的,只因为皇帝和升平都赞你的美人画得好,因此要烦你为本宫也画一幅。”

我恭敬道:“太后谬赞。如意馆有许多成名的画师,擅画肖像。稚子涂鸦,登不得大雅之堂。”

太后道:“你的画技或许不如馆中画师,但本宫只取你画中的新意。你为升平所绘的像本宫看了,既要写实又不能刺心,画得很好。那火器美人图,更显出你博采众长,胸有丘壑。”

我连忙拜道:“谢太后赞赏。”

太后笑道:“起来坐吧。你画得好,本宫重重有赏。”说着吩咐几个力大的内监将外间的黄梨木大书案搬进来。又问我道:“听说你病了,可请太医瞧过了么?太医怎么说?”

我欠身道:“劳太后动问。这是臣女胎里带来的血气不足的宿疾,不妨事。”

太后关切道:“还是要请太医好生瞧瞧,或许能根治也不一定。”

“是。多谢太后关怀。”回头见书案搬了上来,忙吩咐绿萼将笔墨颜料都拿了上来。

太后见我久不落笔,便笑道:“说是来作画的,怎么发起呆来?”

我微笑道:“太后风姿卓荦,宛若仙人。臣女一支凡笔,恐难勾勒太后姿容,故此还需斟酌,请太后恕罪。”

太后嫣然一笑:“那你慢慢想,本宫不扰你。”说罢命佳期寻了日常所用的佩剑,细细擦拭。

时光寂寂,如水而逝。正当我就要落笔之时,忽听宫人在外禀告:“启禀太后,贵妃求见。”

太后奇道:“这才出关,怎的不去见皇帝,倒来本宫这里?”

佳期笑道:“贵妃是太后的弟子,又是儿媳妇,出了关先来拜见师尊和婆母也是应该的。”

太后不以为然,一面将长剑还入鞘中,一面道:“请贵妃进来。”

周贵妃一袭广袖素衣,飘然而进。闭关五十余日,她脸颊瘦削,面色苍白,目光清净,凉若秋水。白衣虽显宽大,行动间却微尘不起,丝毫没有惊破这一室的寂静。她见了太后也不行国礼,只执弟子礼,盈盈一拜。

太后一惊,伸手虚扶:“渊儿你这是……”

周贵妃淡淡一笑,“渊儿是来拜别姑姑的。”

太后叹道:“这便是你闭关数十日的所思所想么?”

周贵妃道:“渊儿承姑姑教诲三十余年,如今也是四旬老妇了。在宫中数十载,早已忘了天地之恒久广袤,才是我辈学武之人所孜孜向往的。渊儿从此当遁迹山野,游弋江湖之间。”

太后叹道:“你要走,我不拦你。只是你放得下皇帝,放得下你三个儿女么?”

周贵妃道:“谚弟怜我十年,渊儿感恩不尽。如今他有新妃做伴,渊儿很放心。”皇帝名叫高思谚,周贵妃——不,如今她既以小字称呼皇帝,便是要弃绝自己贵妃的身份。从此以后应唤她周渊。

太后道:“你明知他在和你赌气。这些年他一心待你,几时纳过新宠?”

周渊道:“真心也罢,赌气也好,都无妨。是我自己要走,与别人无关。”

太后道:“你放得下义阳和显儿的仇么?”

周渊道:“出了宫,也能寻求真相。”

太后叹道:“我也知道这宫里已经没有能绊住你的人了。几时走?”

周渊道:“今夜。”

太后甚是惊诧:“你不去与皇帝道别?”

周渊道:“不必了。”

太后摇头道:“你太绝情。”

周渊道:“姑姑恕罪。”

太后道:“你要去哪里?”

周渊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古旧的柔情,伸手取过小几上太后擦拭过的长剑,淡淡道:“弃绝新剑,自是去寻找故剑。”

太后一怔:“故剑……”周渊低首垂眸,与太后相对无语。

风大了,梧桐树冠摇曳的声响近在咫尺,又邈若远涛。太后斜倚在榻上,清风盈袖,意态闲闲。周渊端立在下,轻轻挽起火红的剑穗。师徒俩说起这件离宫的大事,宛若在松石之间闲话家常,旁若无人。

故剑。新剑。新剑是蝉翼剑和承影剑,已赏了邢茜仪和我。故剑又是何剑?

汉孝宣皇帝刘病已流落民间时,娶宦者丞许广汉之女许平君为妻。待他承继大统,霍光说许平君是罪宦之女,不宜立为皇后。刘病已却道:“去将朕微贱时的故剑寻来。”群臣遂知新帝属意贫贱时的发妻许平君为后。多么甜蜜,多么动人情肠的故事。

原来她竟是这样的心思。

周渊微笑道:“姑姑还记得江南旧事?那时爹爹很忙碌,我和姐姐总是跟着姑姑,我的剑术也是姑姑教的。”

太后叹息道:“怎么不记得?这么多年没有回去,红玉山庄的玫瑰都开了吧。”

周渊单膝跪在太后面前,仰头微笑道:“姑姑,就让渊儿回江南去代您照料那些玫瑰,好不好?”

太后拉着她的手,含泪颔首。

周渊走后,我提笔一挥而就。画的是素衣散发的太后在水边浣花濯剑,一朵幽艳的玫瑰斜插在她的鬓边。广袖盈风,褪至肘间,露出一截雪藕似的小臂。长剑如水,在碧绿的湖水中延展无踪。太后淡泊安详,唇角噙笑,悠然望远。

太后凝视良久,赞叹道:“好画。让本宫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她抬手拭去泪痕,向佳期道,“也让本宫起了归隐之意。于繁华锦绣处,望江湖之高远。甚好。拿去如意馆,本宫要挂在这里。”

从济慈宫出来,已是流霞满天。各样绚烂的色彩随意铺陈,仿佛画者无心染就,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入宫四年,我竟然从未好好欣赏这日落之色。绿萼在我身后,捧着太后赏赐的各样物事,问道:“太后夸姑娘的画好,又赏赐了这么多,姑娘怎么还不高兴?”

我笑道:“我何曾不高兴?只是有些伤感罢了。”

绿萼道:“是因为周贵妃要走么?”

我不答,只是问道:“我问你,你觉得人生一世,应该过什么样的日子才好?”

绿萼侧头想了一会儿:“要有吃有穿,有金银首饰戴,有人服侍,什么都不用做,还要……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失笑,望着西面高高的宫墙道:“不错,从此她便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绿萼道:“姑娘是在说周贵妃么?”

我颔首道:“今天在济慈宫听到的话,一句也不能往外说。这后宫,就要有一场大风波了。”

周渊走了,不曾与皇帝道别。听说皇帝得知她出关,按捺不住性子,特意去遇乔宫寻她,结果只看到一纸轻飘飘的诀别书。皇帝当即大怒,下旨将遇乔宫的宫人都关进掖庭狱待审,幸而佳期及时赶到,将皇帝请去了济慈宫,宫人们才免于被迁怒。

接下来的两天,皇帝异常平静,对贵妃出走之事只字不提。听芳馨说,李演和小简整日战战兢兢,生怕触怒皇帝。我或是躲在文澜阁校书,或在漱玉斋作画,无事绝不外出。然而到第三日,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一天傍晚,我正在花园中用膳,忽见紫菡不等通报便奔了进来,两个宫人跟在她身后跑得满头大汗。我搁箸道:“紫菡?这是怎么了?”

紫菡跪在我面前,伏在我膝头哭道:“姑娘……姑娘将奴婢从陛下身边要回来吧,奴婢不想做女御了。”

我示意绿萼扶她起身,与我相对而坐。紫菡满眼是泪,一脸惊惧之色。我伸手扶了扶她发髻上一支摇摇欲坠的紫玉簪,柔声道:“究竟何事?”

紫菡喘息不止,一味揉搓着帕子擦眼泪。绿萼奉上茶来,我亲自赶了赶茶末,送到紫菡面前。紫菡双手接过,方略略平静:“姑娘。张女御恐怕就要被打死了。”

我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张女御不是甚得圣宠么?”

紫菡泣道:“刚才奴婢和张女御一起服侍陛下用晚膳,李公公为了让陛下高兴,便叫了两个乐师来奏乐。陛下便问最近排了什么好歌舞,那乐师不知就里,说乐坊新排了一支剑舞。陛下一听便不高兴了,李公公赶忙使眼色叫那乐师说些别的。陛下忽然发怒,骂李公公放肆,说他在御前眉来眼去,罚李公公在仪元殿外头跪着思过。”

我叹息道:“李公公也算是长辈了。”

紫菡道:“连李公公都罚了跪,简公公就更加小心了。陛下似乎和自己过不去一般,非要看那支新排的剑舞,结果越看脸色越难看。奴婢吓得一声不吭。张女御胆大,又仗着自己得宠,便劝陛下不要生气,说周……周贵妃不辞而别,不值得动怒。皇上当即便砸了汤碗,溅了奴婢一裙子的汤水。”

我低头一看,果见她淡紫色的长裙上满是汤渍。紫菡接着道:“陛下斥责张女御妄议,又责骂她对升平长公主不敬,寝殿规制僭越。命人拉出仪元殿杖刑。”

我冷笑:“寝殿规制僭越?不是圣旨赏张女御章华宫西侧殿居住的么?”

紫菡道:“张女御在仪元殿外除去外衣、脱了鞋子、又散了头发,苦苦哀求,陛下就是不理,还把奴婢也赶了出来,只留了简公公和良辰姑姑服侍。姑娘,陛下这般喜怒无常,奴婢害怕。奴婢不想留在定乾宫了。姑娘去把奴婢要回来吧。”

我擦去紫菡脸上的泪水,合着她的手道:“周贵妃是陛下最在意的人,因为在意,所以喜怒无常。你只要不在这件事上胡言乱语,陛下就不会迁怒于你。你已经是女御了,将来一定会做姝媛,甚至妃嫔。谨慎仔细是你最大的好处,小心在意,挺过去便好。”说罢命人添了碗筷,留她在漱玉斋用膳。紫菡惊魂未定,只是哭泣。

正说着,小简来了。紫菡连忙背转过身拭泪。小简行了礼,瞥一眼双目红肿的紫菡:“陛下宣召朱大人御书房觐见。”

我见小简神色沮丧,不由问道:“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小简苦笑,一打嘴道:“都是奴婢多嘴,大人可千万不要怪奴婢。”

我见小简双唇干燥,忙命绿萼斟茶来。小简也不客气,接过茶盏,一口饮尽,抬袖一抹嘴道:“田女御走的时候,陛下正要责罚张女御。后来连皇后都抱病来劝着,都劝不住。也是……如今人人都说贵妃是世外高人,瞧不上这泼天的富贵,也瞧不上这十几年的夫妻之情,一心归隐去了。更有甚者,说贵妃只想着自己留在辅国公府的小儿子,又回辅国公府去了。陛下正想不开,张女御便说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话,正戳中痛处。奴婢束手无策,这才搬出大人来。”

我不动声色道:“搬出我来?”

小简道:“奴婢知道陛下一向赏识大人,奴婢就说,听说贵妃辞别太后时,大人也在场。说不定问一问,事情便分明了,好过在心里打闷葫芦。陛下骂了奴婢两句,到底命奴婢来请大人过去。”说着又躬身道,“只求大人去了以后,千万说些好听的,圣怒少几分,奴婢的脑袋还能在颈子上多留些时日。”

我叹道:“皇后都劝不住,我怎么行。”

小简擦擦头上的冷汗:“皇后有心去劝,却劝不到实处。只有大人亲耳听到贵妃和太后说话的,也只有大人去劝,说不定陛下还能听一两分。”

事已至此,也不得不鼓起勇气,去面对皇帝。我强抑心底泛起的深深惧意,深吸一口气道:“我尽力就是了。”

还未走进定乾宫,只听见里面一阵尖锐的哭喊和告饶之声,夹杂着厚重的木杖落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

我皱一皱眉,小简忙走前几步,命人停杖:“陛下召朱大人过来说话,都安静些!”说罢又回身引我进了定乾宫的西侧门。

仪元殿外,李演正愁眉苦脸地跪着。走进御书房,只见皇帝正在书架上寻着什么,听到小简的禀告,转身道:“朱大人来了。免礼赐座。”

片刻之前,他暴怒摔了汤碗,此刻面上却并无一丝愠色。我不由暗暗诧异。只听他又道:“听说你前几天病了,如今可好了么?”

我恭敬道:“谢陛下关怀,臣女已无碍了。”

皇帝道:“那就好。朕召你前来,是有一件要紧事想问问你。你必得老实答朕。”

我忙道:“臣女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略清一清嗓子,小心掩饰好所有的不平,缓缓道:“你在太后宫里作画,可曾看见贵妃前去请安?”

“臣女的确见到贵妃娘娘前去济慈宫请安。”

“那你可曾听见太后和贵妃说了些什么?”

“臣女远远站在一边作画,太后与贵妃的交谈略有耳闻,听得并不真切。”

“拣你听到的说给朕听。”

“遵旨。臣女听见贵妃对太后说,学武之人最向往天地之恒久广袤,又说放不下三个儿女的仇,要出宫去寻求真相。别的再没有听见,不敢妄言。”

“果真?”

“臣女当时站得远,又一心在想如何为太后绘像,因此只听到些只言片语。陛下恕罪。”

皇帝甚是失望:“宫中流言纷纷,朕不胜烦恼。”

我莞尔一笑:“臣女以为流言不足采信,陛下不必烦恼。”

皇帝道:“然朱大人有何高见?”

我起身屈膝道:“请陛下恕臣女僭越之罪。”

“何罪之有?”

“陛下动问,臣女不敢不答。但以臣女之卑微,议论贵妃,实是死罪。”

皇帝微笑道:“朕准你议论。你无罪。”

我诚恳道:“谢陛下。臣女入宫四年,一向倾慕贵妃。且臣女承贵妃青目,有幸与贵妃深谈两次,深觉贵妃之为人,境界高远,远胜臣女这等凡俗之人。”

皇帝嘿的一笑,冷冷道:“这话太泛泛了。”

我心中一凛,面上却愈加恭敬:“陛下圣明,且容臣女阐述。”

皇帝合目道:“说罢。”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贵妃曾对臣女说过一个故事。晋时的邓粲,少以高洁著名,与南阳刘驎之、南郡刘尚公友善,并不应州郡辟命。荆州刺史桓冲卑辞厚礼请邓粲为别驾,邓粲这才应召。

“刘驎之、刘尚公责怪邓粲道:‘卿道广学深,众所推怀,忽然改节,诚失所望。’

“邓粲笑道:‘足下可谓有志于隐而未知隐。夫隐之为道,朝亦可隐,市亦可隐。隐初在我,不在于物。’刘驎之、刘尚公遂无以难之。[42]

“贵妃正是深知隐初在我,不在于物。想来绝不会如那些矫揉造作的隐士一般,非要云隐于江湖。且贵妃性情坚毅,遇事从不放弃,行事又出人意表。这陛下是最清楚不过的。”说罢抬眸查看皇帝的神色。

皇帝目光一亮,淡淡道:“说下去。”

我欠身道:“依臣女看,贵妃一来是思念乡间山水,二来,也是最要紧的一点,是为了找寻皇太子和三位公主薨逝的真相。”

“真相?”

“是。刑部虽然已查出舞阳君,但奚桧却依然在逃。奚桧一日不逮捕归案,便一日不能结案。因此臣女大胆猜测,贵妃为了儿女,甘愿舍弃天家富贵,只身去寻求真相。”

皇帝沉吟道:“以渊的性子,这事情她做得出来。况且这天家富贵,原也不在她眼中。”

我低头轻轻舒了一口气,但见小简在袖中暗暗向上伸出了拇指。皇帝又道:“只是她为何不辞而别?”

我亦叹道:“这……臣女不知,亦猜不透,不敢妄议。臣女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贵妃只是远游,并非隐逸。陛下若派人去寻,将来未必没有相见之时,到时尽可一问。还请陛下宽心。”

皇帝嗯了一声,喃喃道:“相见之时……”

言及于此,无复可言。皇帝怒气稍息,却倍加惆怅,挥挥手道:“把她带下去吧,命内阜院给她在外宫寻个差事。”小简立刻明白皇帝是在说张女御,他感激地看我一眼,忙出去传旨。

晚膳后依旧有大臣进来议事,于是我告退了。其实不论我如何为周渊的离去粉饰,也无法解释她的不辞而别的绝情之举。而所谓的“相见之时”,不过是个虚渺的希望。皇帝未必不知,他只是不甘心认输。也幸而这样,张女御才能捡回一条性命。

两天后,我在守坤宫侍疾,皇后谈起此事,摇头叹道:“也幸而是你去劝,若换了旁人……”

我坐在榻下的小杌子上,细细吹着一碗鱼粥。洁白的鱼肉隐在香软的珍珠米粒中,鲜脆的菜叶盈盈欲滴,分明是一碗珍珠翡翠白玉粥:“臣女恰巧在太后宫中,陛下才召臣女前去问询。”

皇后微微一笑:“你亲耳听过太后与贵妃的谈话,陛下不信你又信谁呢?自然,这也是你应答得当,陛下又看重你的缘故。陛下这两日带着信王、昌平郡王和弘阳郡王去畋园狩猎散心了,想来是放下了。”

我微笑不语,只用细白瓷汤匙舀了一勺粥缓缓送与皇后的唇边,皇后低头抿了,拿绢子抹一抹口角。我笑道:“陛下放下了,娘娘也要宽心才是。”

皇后的笑容淡若飘云,明若天光:“本宫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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