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隆冬,史易珠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上至妃嫔,下至商女,每一个人都热切注视着每一个有可能从虚空中生出的希望。
我刻意沉声,一字一顿道:“无论臣女身在何处,是何身份,无论是不是妃嫔,能不能诞下皇子,我的心,永远向着弘阳郡王。”
慎嫔追问道:“你真的肯将弘阳郡王的前程放在你自己的孩儿之上?”
我的笑容冷得几乎凝住悠然殿外的艳阳:“娘娘敢将殿下全然交托给臣女么?娘娘若敢,臣女便肯。”我若告诉慎嫔我的身体不宜生子,自能取信于她。然而这不是我要的信任。
慎嫔神色一凛,退步一拂衣裙,端然下拜:“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怨。”
我大惊失色,忙伸手相扶,她却纹丝不动。我只得也跪了下来:“娘娘这是何意,臣女受不起。”
慎嫔微微一笑:“我儿多年来承蒙教诲,保全性命声名至今,我这个做娘亲的,理当拜谢。你受我一拜,我才能心安。”
我心中不安:“殿下前有夫子,后有娘娘,臣女何德何能。娘娘快快请起。”
慎嫔道:“夫子虽好,究竟是外臣,不能常见。况且皇子若未出阁,便与外臣往来过密——他的疑心你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最能倚靠的,非你莫属。你受我这一拜,我便信你。”
我无奈,只得道:“臣女只当受了娘娘这一拜,娘娘请起。”
慎嫔闻言,方展颜一笑,站起身来:“如此我便放心了。”
我叹道:“娘娘这又何苦。”
慎嫔不接我话,忽转了轻松的口气道:“传膳吧。”说罢转头吩咐门外,“把饭端到永和宫来。”
我心中疑惑,又感不祥,却也不便多问。
用过午膳,慎嫔回历星楼去了。我正要卸下钗环去午歇,却见绿萼走进来道:“姑娘……”
我见她面色凝重,便屏退所有的宫人,只留芳馨在侧:“可是画的事有着落了?”
绿萼自镜中看了芳馨一眼:“姑姑叫奴婢去如意馆查问,奴婢已经问到了。姑娘料事如神,果然是红芯将画送去的。”
我颇为意外:“是她亲自送去的?”
绿萼道:“如意馆的何管事常来咱们宫里,他是认得红芯的。何管事说,是红芯亲自送去的。”
我默默摘下发髻上的金环,随手丢在青瓷盘中。芳馨疑惑道:“她已经见罪于姑娘了,竟然还敢抛头露面,亲自送画。她倒不怕姑娘去查么?”
我缓缓摸索着发间的银针:“我是几时开始画这些火器图的?”
绿萼和芳馨相视一眼,一前一后道:“姑娘过了新年,在景园之中,就开始画这些火器图了。”
我又道:“你们知道我为何要画这些图么?”
芳馨迟疑道:“奴婢猜想,大约是姑娘想透陛下所好,好为于大人、苏大人和封大人说项。”
我冷冷道:“姑姑都不甚了然的事情,红芯久不在我身边服侍,为何就能一举中的?”
芳馨倒吸一口凉气道:“姑娘是说,红芯是被人指使的么?”
绿萼诧异道:“被人指使?”
芳馨沉吟道:“红芯姑娘原是熙平长公主府的丫头,曾听命于熙平长公主殿下,这倒也平常。可是在去年俆女史之案上,她又帮着皇后试探姑娘的忠心。如此首鼠两端,这才吃了些苦,被姑娘斥逐了。如今她做这件事情,究竟是为皇后?还是长公主?抑或是旁人?”
我从发间抽出一根银针,抛在小铜盒中:“皇后最中意的妃嫔人选是史姑娘,不是我,她不会命红芯做这样的事情的。”
芳馨道:“那么,是熙平长公主殿下?”
我淡然道:“红芯既然肯抛头露面,就不怕我查。查出来也只说是自作主张。”
芳馨恍然道:“如此,熙平长公主在姑娘面前还有退步说话的余地。”
我冷笑道:“熙平长公主是我的恩主,她即便明说要我亲近皇帝,我也不会当面忤逆她。又何必如此费心!”
芳馨道:“姑娘已是从五品女丞,父母又已脱身奴籍,长公主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对姑娘随意指使了。如此费心,也不为过。”
我散下长发,合目道:“殿下既然肯费心待我,我便领了她的情。”
芳馨道:“那姑娘要如何处置红芯?”
我叹道:“姑姑多番为她求情,瑶席姑姑也宽容她。她一时为长公主驱使,一时又为皇后卖力,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芳馨微笑道:“红芯姑娘心气高,只是不得要领。姑娘可要传她来问一问么?”
我摆手道:“又何必多问。姑姑去告诉瑶席姑姑,就说我的意思,让她随意寻个错处,打发她出宫便是了。她既照长公主的意思行事,想来她便是回了府,长公主也不会苛待她的。”
芳馨神色一动:“姑娘仁慈。说不定红芯便是看准了这一点,因此借以出宫。毕竟她被姑娘斥逐,在宫里是没有前程了。”
我起身叹道:“想通了是最好,回了长公主府,长公主也许还能重用她。”
咸平十四年三月十七日,升平长公主下嫁谢采薇的哥哥、理国公世子谢方思。三月二十二日,依照升平长公主的旨意,内阜院安排我迁入漱玉斋。因红芯不小心将皇后赏赐的玻璃绣屏砸碎,瑶席便支会内阜院,遣红芯出宫了。
升平长公主尚未和亲之前,住在玉茗堂三楼的寝室中。自她从北燕归来,因腿脚不便,便移到底层东耳房居住。我喜爱玉茗楼的视野开阔,便择了三楼的寝室居住。推窗向东望去,便能看见慎嫔所居住的历星楼。漱玉斋草木葱茏,遍植佳木。我常常倚在秋千架上,面对盛开的玫瑰读书。自从小简说皇帝曾提起我当年在紫藤花下读书的情景,我便再也不去益园读书了。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舞阳君的情夫奚桧还没有找到。前线班师,皇帝忙于军政,也无暇去看望皇后和周贵妃,平素都是张田二位女御随身侍奉,宠爱冠绝后宫。
四月的一天,艳阳高照,我吩咐文澜阁的内监晒书,自携了一本《易经》坐在小桥栏杆上随手翻着。日光无情抽打着字里行间,书尘漫天飞扬。桥下的小池之中,几十尾硕大的锦鲤自在悠游。青石嶙峋,碧波盈盈,郁菁丛生,翠萍靡靡。晒书场上传来宫人们嘻嘻哈哈的说笑之声。
池水并不深,一眼见底。我想起徐嘉秬和红叶都在这里溺毙,便满心不自在起来。一个神思恍惚,险些翻身掉入水中。忽觉手臂被人拉扯住,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道:“大人怎么坐在桥上看书,小心落水。”
我忙扶着栏杆站起身,定神一瞧,但见眼前少女一身白衣,头戴银环,容貌虽不出众,却甚是可亲。正是苏燕燕。自从她被废黜为奴,在守坤宫服侍皇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蓦然相见,甚是意外:“许久不见妹妹了。”
苏燕燕行礼道:“奴婢参见朱大人,大人万福。”
我笑道:“妹妹不必多礼。”
苏燕燕笑道:“奴婢已不是女巡,大人不可再用昔日称谓。”
她虽被废黜,却未见消瘦。面色红润,眸光亮如星辰。我笑道:“妹妹虽遭困厄,却风采不减。还以姐妹相称便好,不必拘束。”
苏燕燕欠身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说起来,妹妹蒙姐姐救命之恩,还未言谢。若非姐姐勘破悬案,寻到真凶,妹妹恐怕已不在世上,连带着父亲也要受牵连。”说罢深深行了一礼,“姐姐活命全身之恩,妹妹没齿难忘。”
我淡淡道:“何必言谢。三位女巡之中,妹妹罪责最轻,倒不至于牵连令尊大人。如今华阳公主将满五岁,这侍读之职,非妹妹莫属。”
苏燕燕道:“待罪之身,不敢望进。”
我笑道:“姐妹之间,只管说这些做什么?妹妹这会儿来文澜阁做什么?”
苏燕燕道:“皇后命我来文澜阁选两册书看。姐姐常日在文澜阁校书,便斗胆请姐姐做主挑几本,也省得我费精神。”
我笑道:“这有何难?只不知娘娘要看什么样的书?”
苏燕燕道:“娘娘近来身子不爽,连绣花也没有力气了,想看些传奇杂说解解闷,姐姐这里可有么?”
我指着晒书场道:“那边晒着的便是。”只见几个小内监捧着书坐在石头上读得专心,于周遭嬉闹充耳不闻。
苏燕燕望了一眼,笑道:“若不是传奇杂说,谅他们也不能读得如此专心。”
我携了她的手到晒书场中择了五册书,又问道:“前些天请安时,皇后的精神尚好,怎么忽然……”
苏燕燕叹道:“哪里好了,不过一口气撑着。娘娘自生了祁阳公主,身子便一直亏着。接着监国大半年,又太过操劳,更兼这阵子心气郁闷,这才病了。从前天开始,太医日日请脉用药,整个椒房殿竟是焙在药罐子里的。”说着眼底一湿,“陛下也不来看,娘娘也不准下面的人去禀告。”
我心下恻然:“如今是谁常去侍疾呢?”
苏燕燕道:“昨天弘阳郡王殿下前去问安,在寝殿中奉药侍疾。娘娘说,殿下年纪还小,怕过了病气,不许他再来了。如今是史姑娘侍奉得多。”
史易珠,这本也在意料之中。皇后病了,宫中诸事无人料理,史易珠自幼理家,皇后素来喜欢,此刻自然倚重。我忙道:“娘娘病了,我竟不知道。这就随姐姐前去守坤宫请安侍疾。”
苏燕燕指着我手中的《周易》,樱唇一弯:“易曰:狐涉水,濡其尾。[40]比起旁人,姐姐果然是个有始有终的。”
我淡淡一笑:“娘娘待我不薄,故铭感恩德,不敢有失。”
四月十五日,照例随帝后去拜见太后。皇后虽然身子不好,却也用胭脂撑出好颜色,勉强去了。熙平长公主更是如往昔般早早入宫了。
从济慈宫出来,我便径直去了文澜阁,一头扎进幽暗清凉的书库中。两个小内监在我身后,一捧莲花鱼子小砚,一捧书录。我左手提着一盏琉璃灯,右手执笔,在书册间指指点点。如此站了半个时辰,只觉双膝僵硬,便出去歇了片刻。
回到书库,行到最幽暗之处,灯光一晃,猛觉身后多了一人。我大惊,心头似被巨锤沉沉砸下,惊颤不已。左手灯座在地上跌得粉碎,幽焰蹿起,归于寂灭。
两个内监忙一左一右架住我,方不至于跌倒。只见一个青白人影从漆黑的角落里闪了出来,盈盈道了万福:“大人何至于如此害怕?”
我神魂未定,但见此人身着青玉色半袖纱衫,身量纤细,神情淡漠。发间一枚猫眼蝴蝶簪在黑暗中宛如幽怨双目,明亮而冷艳。我抚胸道:“慧珠姑姑。”
慧珠恭敬而关切,满含歉意道:“惊吓了大人,奴婢罪该万死。”
我挣脱内监的扶持,冷冷道:“姑姑怎的到这里来了?”
慧珠道:“大人从太后宫里出来,便急匆匆来到文澜阁。长公主殿下想和大人谈说两句,却寻不到人。奴婢只有自作主张,到文澜阁来了。”
我命两个小内监退下,引慧珠来到小小南窗下的条桌旁。桌上有堆叠如山的古籍,书尘悠游,飘飘然无所依托。我有心躲避熙平长公主,竟还是躲不开。
我笑道:“博士们在前面修书著作,半刻也不敢松懈。姑姑瞧这里又新收了许多旧书,我实在是无暇分身。还请姑姑代为转承,请殿下多多包涵。”
慧珠道:“不敢。大人新升女丞,自然贵人事忙,奴婢知道。”
我侧身坐于桌边,淡淡道:“姑姑此来,是长公主殿下有什么要紧事交代么?”
慧珠垂手恭立:“咱们殿下有些日子没见大人了,甚是想念,倒无特别要紧的事情。”
我笑道:“那就请姑姑代玉机向殿下请安问好。”
慧珠道:“是。”
我拿起一本书,见她并无退意,只得又问:“不知姑姑还有何事?”
慧珠恭敬道:“也无特别之事,只是府里的一些琐事,须得让大人知道。”
我心中一跳,不动声色道:“可是与我父母有关么?”
慧珠道:“朱大管家和娘子都很好,大人宽心。”她停一停,唇边的笑容像是笼在袅袅烟尘之中的锋利毒针,泛着幽冷的光芒,“是小菊那丫头。哦,就是从前姑娘身边的红芯。她回府后,殿下给她涨了月钱,又叫她贴身服侍。谁知她是个没福的,一日随殿下在下面的田庄里,一不小心跌进捕兽的深坑。这一跌,竟然便跌死了。啧啧,当真命薄。”
我悚然一惊,左手紧紧攥住一册薄薄的旧书。只听纸张的嘶嘶轻响,如蛇吐毒芯,书册顿时皱成一团。慧珠轻呼:“大人小心,书都皱了。”
红芯出宫还不到一个月,便这样死了。我站起身,瞠目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慧珠叹道:“这丫头的命不好,才与父母相聚,又得殿下赏识,便跌死了。不过殿下已赏了她爹娘一百两银子,也算尽了这些年的主仆之情。唉,她若还在宫里当差,便不会有这等横祸了。大人说呢?”
心头有一瞬的隐痛,我艰涩道:“姑姑是说,红芯的死,罪责在我?”
慧珠惊诧道:“大人怎会作此猜想?奴婢怎敢怪责大人?”
我哼了一声:“红芯在宫中犯错,才被执事姑姑撵出宫的。”
慧珠道:“既然是她自己犯错在先,那便谁也怨不得。是了,还有一件喜事要禀告大人。信王世子已经定下亲事了。”
指尖掠过卷曲的书角,并无一丝凝滞,心却渐渐沉了下去。我本不愿问,当此刻却又不能示弱:“是哪家姑娘?”
慧珠笑道:“这位小姐,是长公主殿下亲自相中的。容貌、心性、才学、武功都无可挑剔。”
我心中一动:“武功?”
慧珠笑道:“虽然是白丁之女,不过信王府和咱们殿下原也不在意女孩子的出身。说起来,这位小姐和大人还是熟识呢,便是从前神机营启副都统的女儿,启春姑娘。”
原来是她。这样也好,如此两人,倒也相配。心底泛起一股酸凉之气:“原来是启姐姐,如此甚好。姑姑回去若能见到世子,代我恭喜他。不知世子何时迎娶新妃?”
慧珠紧紧盯着我:“到了秋天世子便满十九岁了,到时回过两宫,便可成婚了。”
我嗯了一声,换了一本书翻着:“甚好。姑姑还有何事?”
慧珠恭敬道:“再没有了。”
我笑道:“那便代我向长公主殿下致歉,就说玉机俗务繁忙,改日闲了一定向殿下请安。”
慧珠道:“是。奴婢告退。”
她一走,我立刻关上书库的门。心念如沸,又哀凉如冰。左胸随着心跳隐隐疼痛,愈来愈沉,愈来愈重。我眼前一黑,扑倒在书堆中,几十本旧书呼啦啦掉落在地,扬起漫天的细尘。门外的内监听到书库里的异响,欲推门查看。门已经被我从里面闩牢了。
红芯。她既然已照熙平长公主的密令行事,回到长公主府不是当受到善待么!那捕兽的坑能有多深,怎能就此摔死?熙平竟然这样容不下她!她杀了她,是为了给我瞧的么!她告诉我高旸的婚事,是为了让我死心么?
左脸贴在粗糙的书页上,灰尘呛得我咳了两声。心痛更盛,几已不能坐起。红芯只是不适宜在宫中服侍而已,其错误远不致死。她是我遣出宫的,她是我杀死的!我明明知道熙平心思阴沉,手段毒辣,我为什么要遣她回府?熙平错了,我岂非更错?大错特错!
芳馨的话言犹在耳:“赶出宫不过是极小的惩罚,依宫规,忤逆的奴婢,打死也不为过。”
一语成谶。
而我竟还扬扬得意于我的仁厚!我原来已经是这样一个狠毒而伪善的人!我——朱玉机,终有一日也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我缓缓伸出右手,洁白的指尖在阳光下闪出狰狞的血光。
待我匆忙赶到金水门时,只见熙平长公主粉蓝色的裙角一闪,如一抹青烟,飘然消失于朱门之外。初时我躲避她,现在她躲避我。
芳馨带着两个丫头追上来,喘息道:“姑娘身子不好,何必走得这样急!”
正午的日光照在脸上,火辣辣的像被鞭笞。我的身心却被浸泡在冰冷的金沙池中,在绝望的窒息中缓缓下沉。我想哭,却没有眼泪。血红的宫墙拧成漆黑扭曲的一团,晴好的天空也化成一张狞笑的青面。我的心又痛了起来,昏昏沉沉间,只听宫人们痛心而焦灼的呼喊惊飞了梧桐树上一群灰尾小鹊。天边的云彩变幻无方,却依旧被掠过的羽翼撕扯出无数伤口。躲,也躲不掉。
我醒来时,只见一个素衣紫钗的少女靠在床头打盹,却是紫菡。我浑身无力,只动了动脚。紫菡头一歪,顿时醒了过来。见我睁眼,也不多说,忙端了一盏水喂我喝下,柔声道:“姑娘要坐起来么?”
我点了点头,扶着她的手坐起身:“你不侍奉圣驾,怎的在这里?”
紫菡道:“奴婢本来是在服侍陛下用膳的,忽然听说姑娘在金水门晕了过去,忙求了陛下过来瞧瞧。横竖那里还有张女御,也用不着奴婢。”
口中又黏又苦,连叹息亦是苦的:“太医来过了么?”
紫菡道:“还没有。陛下听说姑娘病了,本来命李公公传刘院正来瞧。谁知皇后那里突然又不好了,几个当值的太医都在守坤宫斟酌方子。幸而芳馨姑姑说,这是姑娘的老毛病了,漱玉斋有吃惯的方子,就先熬了药喂姑娘喝下。姑娘已经昏睡了一下午了。”
窗纸已暗,果然已近黄昏:“凤体要紧。告诉太医院,不必来人了。你也回去吧,陛下若问起,就说我身子无碍。”
紫菡不舍道:“奴婢想陪着姑娘。”
我抚着她鬓边的柔发,怜爱道:“傻妹妹,你陪着我有什么用。你便服侍得再好,我也不能给你一个姝位和媛位。”
紫菡顿时红了脸:“姑娘说什么!一醒来便没正经。”
我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回宫去吧,我这里有姑姑和绿萼。”紫菡迟疑半晌,依依告退。
芳馨送了紫菡回来,坐在床沿凝视我的面孔道:“姑娘的脸色还是不好,奴婢已经照从前银院判的方子煎了药,姑娘晚膳后再饮一剂。”
我拉一拉锦被,双手的力气正慢慢恢复。我握住着芳馨的手,平静道:“红芯死了。听说在捕兽坑里跌死的。”
芳馨大惊,瞠目无语。良久方沉声道:“姑娘是疑心——”
我冷冷道:“她是依照熙平长公主的意思行事,但偶尔也为皇后所用。去年她没有随我去景园,长公主已然问起过,只要她细心查访,不难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回了长公主府,但长公主身边却容不下这等不忠心的奴婢。再者……”我停下,忍住胸口的隐痛,深深吸一口气。
芳馨道:“姑娘是说长公主杀鸡儆猴么?”
我低头一哂:“多少有这层意思在吧。”
寝室中一分分暗了下来,静得如同亘古荒凉的深海。良久,芳馨道:“姑娘虽出身长公主府,但如今是从五品女丞了,又有皇上和皇后的恩宠,若铁了心要和长公主生分,也不是不可以。”
我轻哧一声:“从五品女丞?与从七品女巡有何分别?况且我若行得正,她不能将我怎样;若她行得正,我又为何要和她生分?”
芳馨一怔,垂头道:“是。奴婢糊涂。”
我叹道:“掌灯传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