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这天, 一向贪睡的邓芮茗早起了两小时洗头换衣服化妆,连父母都惊叹她的勤劳。
尽管这趟出门是狂背好多天题目,才取得父母同意的。以及在这期间, 承受了来自陈睦多日的短信轰炸。
陈睦的手段比当初朱文靖的高明的点在于, 他不会无休止从早骚|扰到晚,总是在别人出其不意、又闲来无事的时候突然发来问候。即使邓芮茗不予理睬, 他还是像没事人一样不时蹦出来,接着又跑远。
对于前男友的行为, 她的心里毫无波动, 甚至还有点想笑。
傻|吊。总是情不自禁地骂出声。
谢闻有问过她, 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拉黑,省得他整天瞎蹦哒。
邓芮茗如此回答:“从前在他身上吃过太多亏,总觉得很不服气。我怎么可能放过作弄他的机会?”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一边忽视陈睦的消息, 一边截屏分享给身边每一个听闻他人渣历史的好友加以嘲弄。这些天积攒下来的“渣男语录”已经成为朋友圈里最好笑的段子。
“如果你当年在第一次见识到他真面目的时候就这样猖狂,还会戴绿帽子吗?”谢闻吐槽。
邓芮茗浅笑,“我那时候喜欢他,自然把他当宝贝。而我现在一点都不想他好过, 谁叫他分手以后还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忍耐底线。”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阴险狠毒,就像后宫剧里热衷剥皮拆骨的毒妇, 愣是把直男吓得闭上了嘴。
女人都是老虎,他想。
可惜陈睦就像只求偶的公孔雀,沉浸在肆意开屏的乐趣之中。直到邓芮茗在街角坐上了谢闻的车,手机还适时跳出他的问候。
“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 不知道你有没有约。anyway,enjoy your ti”
装完逼就跑,真刺激,成功兑换特等奖之邓芮茗的两个大白眼。
“又是陈睦?”谢闻瞥了她一眼,淡定问道。
她尽量用平静克制的语言把短信内容念了出来。
谢闻倒是一不小心笑出声,“那你今天一定要enjoy your ti,不要辜负他的祝福。”
“……你好贱啊。”邓芮茗也跟着发出淫|贱的笑声,捶了他胸口一下。
周末的海族馆客流大增,连停车位都找了很久。好不容易排队入场,刚走到纪念品商店门口,就被熟悉的声音叫住。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慢啦,我们等了超久的耶!”娘炮在一群小屁孩里挥着海豚主题的玻璃搅拌棒如是说。
邓芮茗拉着谢皇上的手,朝谢闻瞥去奇怪的目光。
“我就是提了句,他吵着要带林音一起来。”他无辜摊手。
跟暧昧不明的偷|情分队一同逛海族馆没什么大不了,最多觉得当电灯泡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变成男男一排,女女一排,后边跟了一个精疲力尽的小屁孩。
谢皇上一手提饮料一手提面包,肩上背着书包,跟在大人后头一言不发。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越来越像没人爱的流浪儿童。
哀怨地向前望去,亲舅舅只顾和娘娘腔叔叔交头接耳,毫不担心自家兔崽子是否被拐跑。
再往旁边看看,连邓老师也一心在跟漂亮姐姐窃窃私语。
女人之间的话题不离八卦二字。
林音紧紧挽住傻子朋友的臂弯,试探道:“那天让你回去撩谢闻,你办得怎样了?”
“很失败,一不小心就被他戳穿。”邓芮茗将视频那夜的来龙去脉告知,顺便唾弃了好友告密的行径,“我前脚刚碰上陈睦,你后脚就全告诉他,火弩|箭都没你速度快。”
林音不以为然,“那你倒是说说,你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的原因。”
“当然是怕……”她不假思索的毛病又犯了,所幸及时止损,没把后半句说出。
“怕他不高兴,是吧?”林音贴心地帮她把话说全。
邓芮茗在她鼻前竖起中指,“就你t话多。”
情感热线专家有意无意瞥向前面挺拔的某人,“但他还是不高兴了,而且差点跟你吵起来,得亏那个路由器缓和气氛。”
虽然挺想看这两个家伙认真吵架会是怎样,一定很刺激。
“不过他真的好生气,我第一次见到他这样。说实话,一开始被吓坏了,但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跟他硬碰硬。”她将声音压到最低,“也可以说是不敢吧,怕他更不开心。虽然那会儿以为他只是因为我一心两用不好好看书才发火的。”
林音挑眉,“但其实呢?”
邓芮茗想了想,轻轻摇头,“不知道。”
清晰感觉怒气的源头是陈睦,可是那晚的对话模棱两可,她不敢开太过直白的玩笑,他也不可能说出真正想法。这般一来一往的小试探只会给关系多蒙上一层面纱,而不是揭开谜底拉近距离。
“继续努力吧。”林音截取到她脸上隐现的烦忧,转而看向玻璃仓里涌动的鱼群,从容说道,“还是那句话,不要抱强烈的输赢意识,也不要有太多顾虑,就当给大家一个机会。毕竟两个人能遇到并且相识,鬼知道上辈子为此攒了多少修为,可不能浪费了。”
修仙干嘛,拍白蛇传吗?
邓芮茗默默吐槽没接话,把着好友臂膀的手倒是不经意用了点力。
眼睛迅速向前瞥了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正好撞上那人回头的目光。不知他在和好友聊什么,显然视线也是朝她而来。
光线较弱的环境里,对视给人造成的后遗症更为显著。他们相视几秒,不约而同看往别处。只是眉目间的错愕与惊慌无法及时消除,仿佛还能听见胸膛里那颗器官澎湃的跳动声。
她暗骂自己没用,这样细微的小动作都能带来慌张。
走了没多久,赵孟西和林音在岔道口和他们道别,说后续路程分头行动才有利观赏。
人少的确便于游览,况且四周都是大人带小孩的组合,五人同行未免太过显眼。
谢皇上两手被谢闻跟邓芮茗紧牵,和旁边被爸爸妈妈带来游玩的小朋友一样,挤在俩大人中间吵着闹着要玩人力秋千。
大人们互相睁着死鱼眼,而后默契使力向上一提,兔崽子如愿以偿离地五厘米。想来第二次,成功换取长辈警告的眼神。
“小孩子就这样,一刻都不安分。”那对年轻夫妻笑着搭话。
她拉了拉谢皇上的手,无奈道:“天性好动,总比木愣愣地什么也不知道要好。”
“光好动也没用。我们家这个平时疯得要死,一见陌生人就胆子小。你看,又缩到后面去了。”女人把躲在男人身后的儿子拽出来,轻轻往前一推,“跟叔叔阿姨打声招呼。”
男孩子仍旧怯生生,未敢开口。毕竟是孩子,突然被要求跟陌生人打招呼,怎能不傻眼。
邓芮茗抬头看了眼谢闻,后者刚要打圆场,一旁的谢皇上倒挣脱开大人的手,主动跨出了一步。接着在长辈讶异的眼神里,像小大人似的,朝男孩子伸出右手,
“你好,我今年九岁,你呢?”
“七岁。”小男生碰碰他的手。
谢皇上拍拍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家伙,故作老成道:“那你要上一年级啦,要收收心了。我跟你说,学校里规矩很多的,老师也很凶的。你千万不能跟别人打架,否则要被骂的,老师还会不让你吃饭的……”
这兔崽子爱管闲事的毛病又上线了,对着懵逼的学前班小学生絮絮叨叨,听得对方父母都一愣一愣的。字字句句,好似是规劝,但在邓芮茗耳里怎么都像对她的控诉。
更可怕的是,小男孩一瘪嘴,似是快被吓哭的模样。
眼看小家伙要把学校里的糗事全盘托出,她慌忙将他拉回,推到同样无语的谢闻怀里,后者相当配合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男生的母亲尬笑道:“还是你们家小朋友活泼外向,小小年纪这么能说会道。”
“但是有时候太喜欢胡说八道。”谢闻插嘴,顺便瞪了外甥一眼。
邓芮茗见状,脑筋一动,指着兔崽子演起戏来:“就是啊,老师是可能凶了点,但都是为你们好。说那么多干嘛,会吓坏人家弟弟的。”
“但你平时就是……”谢皇上怔住了,试图辩解。
她打断他,装腔作势说:“所以我平时在家里怎么教你的?要有礼貌,要主动,更关键是怨言不要太多。好了,你刚才不是吵着要去看海豚表演吗?跟叔叔阿姨还有弟弟好好地说再见,爸爸妈妈就带你去了。”
谢闻微微挑眉。
“爸爸妈妈?”小屁孩彻底懵逼了。
谢闻爸爸反应贼快,张嘴就接:“叫我们干嘛?还不赶紧跟人家说再见!”
他从头到尾都没揭穿戏精上身的邓芮茗,反而帮她把茫然打完招呼的兔崽子给拖走。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一家三口,他们才停下脚步。谢皇上挣脱开俩神经病大人的手,奔向一旁正聆听义务讲解的儿童队伍。
确定孩子暂时丢不了,谢闻就刚才的事情调侃起来。他面向巨大的鱼缸,好似在细心观察斑斓的热带鱼,眼尾却笑意盎然,“你要是这么想当他妈妈,干脆带回家好好教育算了。”
邓芮茗知道他在嘲讽,干巴巴地回:“别了吧,这么伶牙俐齿的小屁孩,还是留给你来教育比较好。”
“嗯,也是。”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转头看她,笑得特坏,“毕竟我刚被你钦定为爸爸。我说邓芮茗,你要是想跟我生小孩就直说啊,也许我会大发慈悲考虑一下呢。”
她正隔着玻璃触碰鱼群,听见这话顿时一惊,作势就要恶狠狠地往他身上拍。
后者轻而易举握住她扬起的手,“刚才瞎嚷嚷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羞,现在倒脸红了。”
“闭嘴,谁脸红了!这里黑出翔,你能看得见个鬼,长了夜视眼是不是?”她张嘴就骂,想抽出手却被抓得更紧。
“喏,都这么烫了。还是你说你又发烧了?”谢闻用另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耳朵,嬉皮笑脸道。
她疯狂摇晃脑袋,试图被他的手晃走,但是这招只会让耳根的温度越升越高。
他玩心大起,又恶作剧似的捏捏她的耳垂,成功使她冒出鸡皮疙瘩。
邓芮茗强忍从耳朵扩散到脖颈、密密麻麻的战栗,瞪眼威吓:“死变态,我警告你啊,赶紧放开我。不然你今天就准备竖着出来横着回去吧!”
谢闻耸耸肩,摆出无所畏惧的态度,完全没有要停止握住她的意思。倒是那只作弄她的手从耳朵移到自己的口袋,然后掏出一根链状物递到她眼前。
看清物什的瞬间,躁动安定了。
是一条镶着橄榄枝的银质手链,和林音的项链同属一个系列。也是她陪娘炮去挑选礼物那天,一眼中意却舍不得买的。
从天而降的惊喜太过讶异,令邓芮茗嘴巴张了半天才蹦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娘娘腔跟我说的。”谢闻松开她的手,小心仔细地解开饰扣,将链条展开,“因为看你这段时间读书还算主动,那就大方慈悲地送你个生日礼物好了。不过他又说不清楚,害得我在店里从这头找到那头,找了好久。碰巧又只有我一个客人,三个柜姐都围着我转,老紧张了。”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听得她也跟着低笑出声。
自嘲过后,他收起笑意,一丝不苟地说:“那天晚上对你乱发脾气,搞得大家都很不开心。尽管后来没事了,但觉得还是应该当面跟你说声对不起。”
她惊诧地微微张嘴。
“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
说这话时,他垂着头,与之对视的眼里藏着鲜少表露的用心,态度极为端正稳重。
更重要的是,这是邓芮茗第一次被人当面如此对待。
小时候和同学闹矛盾,往往随口说声对不起就能和好如初。待长大了,大家都对合不来的人持以无谓态度。即使产生误会,也大都选择在聊天软件里表示歉意。不过是对不起三个字,用字母打出相当容易,而用嘴说出则需要莫大的勇气。
人类的胆子随年岁增长变得越来越小,尤其在面对需要慎重对待的人的时候,几乎退化成哑巴。因此这般敞开心扉的言语,就像旧货市场里被尘土遮蔽的宝物,简洁脆弱又弥足珍贵。
同样的,哪怕自己能够克服高傲的自尊,无数次低下头,也还是会遭受不对等的怠慢。久而久之,对他人的珍视变成性格卑微的体现,成为人际交往中最困扰的疑虑。
但其实珍视与卑微的一线之差,全凭对方是否也给予了同等的尊重。
眼前的这个人,正是这样恳切的存在。他与旧人截然不同,值得自己付出真心。
她没有过多犹豫,也郑重其事地回了声“好”。
谢闻弯起唇角,将链子戴上她的手腕。
如同之前每次独处,他的动作总是那么轻巧。即便玩闹亦是如此,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到她。
扣上扣子,他捏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嘴里振振有词:“不得不说我的眼光真好。”
她失笑,“喂,这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好不好。”
“虽然只是手链,也不算很贵,但起码你戴着很好看。”他捏捏她的腮帮,“可以不用再念着那条项链了。”
“诶?”
在她纳闷的眼神里,谢闻笑道:“你现在可以有新的生日礼物来喜欢了。”
三角状的热带鱼灵活摆尾,在千姿百态的珊瑚礁旁穿梭游弋,划出一连串气泡。贝类海草舞动腰肢,光线透过浮动的水折射忽闪,在铺满砂石的缸底倒映出湛蓝的光斑。
他们贴着玻璃站立,水底的光影刻印在彼此身上,眼里寄住着的只有对方。
和在天台闲谈的那夜相似,分明四周深显幽暗,面前的这个人却像被聚光灯照射般夺目生辉。
“嗯,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她从未笑得如此欢畅。
哪怕由野草编成、不值一钱,只要是他送的,那就是宝贝。
扑通,扑通。
嘈杂环境中,心跳声一路传至耳膜,在脑袋里打了个旋又窜回胸腔,鼓动心脏跳得愈加激烈。就在快要被他温柔的眉眼吸引全部思绪时,她小步走近,踮起脚尖,抛却最后一丝理性。
不过和曲奇味亲昵不同的是,这次谢闻的反射弧没有拉长,并且主动弯下了腰。
一切发生得刚刚好。
然后,在面贴面的距离只剩短短两公分的那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沸腾的稚嫩童声。接着一群孩子撒丫子分散冲来,愣是把他俩吓得各自往后跳了一步。
好不容易培养起的暧昧因子化为两个大大的汉字——
卧槽。
差一点就要亲上了,结果是什么?童|子军回巢?好端端的办什么义务讲解啦,会吓死人的好不好!
谢皇上也奔了过来,刚站稳脚跟就扯着谢闻的手说:“舅舅,我想小便!”
他满脑子只有小便,而没发觉自家舅舅眼睛睁得老大,俨然一派受惊过度的模样。
谢闻清清嗓子,瞪了兔崽子一眼,对邓芮茗说:“那我先带他去洗手间,你在这等一会儿。”
“哦,好的呀。你们去吧。”
后者反应有点慢,愣了两秒才点点头。然后立即侧过身子面向鱼群,借以遮掩自己发烫的脸庞。
待两人走远,她才轻吐气息舒缓心情。
手指情不自禁抚上手腕,指腹在微凉的链条上静静滑动。低头一看,变幻的光线映照在细碎锆石之上,闪闪烁烁如璀璨星辉坠落深海。
身边已没有一大一小的人影,可是刚才亲密的举动还在眼前恍现,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下。
那个未完成的吻化作鲸鱼,在体内游来游去喷洒水花,润湿整颗心房。
——那就不要强迫了,让感觉释放吧。不管最后走到哪一步,至少当下不能错失发展的机会。
脑袋里有个声音这样说道。
邓芮茗在心中默念三下,希冀能给自己带来直面的勇气。
一。
波澜的光束在水里荡漾,抬头可见粼粼银鱼成群掠过。
二。
一只海龟缓缓穿过拱顶,鱼群被其硕大的身形冲散游向四方,乍看好似天幕依稀的星点。
三。
为水底丽景惊艳的同时转头望去,未经搜寻便一眼认出人群中挺拔的身影。
应该早已走远的人不知为何停驻,遥遥相望的眼里藏着无尽柔光。
霎时,漫天星尘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