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第一回起了霜来,一大早冷得人脖子根上的汗毛都起来了。原本不大清醒的,被这寒意一浸,瞬间也就大脑清明了。
元福端着盆子过来却看到夏粽已经穿戴整齐,顿时就说道:“您醒的真早。奴才记得五年前伺候您的时候,您还要多睡上一刻钟的。”
夏粽看着盆子里冒着热气的水,说道:“这些年起得早了些。”
又道:“这秋霜已经到了,过些时日,打南方那边运过来的早熟的柑橘也该到了。到时候可做点心罐头一类。”
“怕是要晚上一些时候,这些年来天灾人祸的,南方受了不少损失,还没有修整过来。”
“那这晋安城外头的田地里,过上一周,那些大白菜用来腌制什么的也是最好不过的。”夏粽说的话题全在吃上头,元福只觉得夏粽同以前微微有不同了。
以前的夏粽不大会与他聊这些事情,与他说的事情大多是吩咐他去做一些事儿。
想来这五年变化还是有的。
“奴才着人留意着,过上几日就选些好的送来。”
夏粽听他这么说,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到屋里洗了手洗了脸,用帕子擦干了。这个时候逐西遣了一个小太监过来,提着食盒。
“常喜公公来了。”元福唤了夏粽一声。夏粽嗯了一声,“让他进来。”
常喜跪地给夏粽见了礼。
夏粽道:“行这么大礼做什么?我如今可没得一官半职。快起来”
常喜谢了礼起来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才道:“逐西总管要奴才给您送些早膳过来,说是怕您刚回来宫里头,事物繁忙,无暇去御膳房。还请您将就用些。逐西总管今儿个早上也是用的这些菜品。”
夏粽道:“他有心了,替我谢谢公公。”
“不敢当,奴才告退。”
“公公慢走。”
元福将绿翘花卷、银丝卷、海棠包、杏仁糕、豆腐皮包子、香米粥、黄花羹、八宝酱菜、红如意一一放在桌子上头。
夏粽是领逐西的情分的。
这上头还没有任命下来,他没个一官半职,去御膳房倒是没人会说什么,可是又不做菜,又不司职,在那里看别人热火朝天做事情,他在……岂不是很尴尬?
所以说逐西做事很是周全。
夏粽叫元福一同吃罢了早膳,将将放了碗筷,小桂子就过来了。
这五年不见,小桂子身上却越发沉稳。见到夏粽的时候还是喜不自禁:“多年不见爷爷,如今爷爷安然回宫,奴才这里给您道喜了。”
夏粽弯着嘴唇微笑,“劳你还记挂着我。”
小桂子面上欢喜着,却对夏粽道:“爷爷如今虽然平安归来,可是不见得能在这宫里头平安过活。”
元福皱着眉头看着小桂子,觉得他说这话有些难听。夏粽却道:“谢公公示警。敢问公公现下在哪位手底下当差?”
小桂子向来知道夏粽不凡,这也是他愿意在夏粽面前卖好的原因,顿时就说道:“奴才现下里在惠妃娘娘手底下当差。此番前来,正是奉了惠妃娘娘的旨意,请您过绿芜宫一趟。”
夏粽听他这么一说,面上表情有了变化,微微咋舌,突然笑出来,说道:“感情我这一回宫,身上还没司职了,这一个个的就迫不及待想要与我清算清算了。”
元福惊惧着,面色都有些发白了:“夏爷爷,这如何是好?惠妃……惠妃她……”想必是知道了您与玉婕妤算计她的事情!玉婕妤这些年里吃了不少暗地里的苦头,若非皇帝对她有几分宠爱,惠妃不敢太过分,否则,这玉婕妤早就成了化尸厂沟里的一撮骨灰了。
小桂子看着夏粽。
夏粽面上风轻云淡的,说道:“这刚回宫里头,还没有去拜见阖宫上下里的贵人,实在是不妥。既然惠妃娘娘这般想见我,我哪里能够推辞了?劳烦公公带路了。”
小桂子见夏粽这般,自然知道他有应对之法。点了头走在前面,给夏粽带路。
说是带路也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规矩罢了!这泱泱宫廷里,难不成夏粽还不会走了?
绿芜宫是惠妃所在的宫殿,如今秋意深深,可是这宫里头却是花开繁华,海棠向来别具姿态,如今万紫千红很是别致。
夏粽打宫殿正门进去,到大殿里。规规矩矩。
虽说在外头待了五年,可是皇太后的规矩历来是严苛的,夏粽练就了从骨子里带出来的规矩。这会儿半点不出差错的行礼。
惠妃年纪大了。然而颜色依旧娇艳。她曾经是这后宫里头艳压群芳之人,最得盛宠的时候,皇帝几乎一个月里有二十日在她床上度过。而如今,却一月能有三四日罢了。再好的颜色不及岁月长久终究会灰败下去。
惠妃看着已经长成的夏粽,心里一阵扭曲纠还有不能抒发的郁气让她面上一阵怨毒。
也不曾叫了人起来,带着护甲的修长手指揭开了茶盖子,喝了口茶水,才淡淡道:“本宫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夏师傅了,心里一直觉得遗憾,索性老天眷顾,还是让你回来了。”
夏粽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又不傻。惠妃这话里话外可不就是在说:本宫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回宫,也就无从对你下手了。心里头很是遗憾,还是老天开眼,把你送回来了,本宫真想捏死你!
夏粽虽然跪在地上,可是半点不觑,“奴才多谢娘娘挂念。奴才一去五年,可是无时无刻没有忘记过娘娘啊。”
两人话语都藏着机锋。惠妃听到他这句明显奚落的话顿时面上再也忍不住怒道:“本宫与你无冤无仇!甚至与你可是有合作的!你如何帮萤琅那贱人陷害与我?夏粽,本宫自认待你不薄!”
夏粽听着惠妃这话,忽的抬起头来,一张脸憨厚讨喜,可眼珠子却是冷的。他笑着,面上还露出讨喜的两个酒窝窝,“娘娘这话说的可就诛心了。自家的疯狗没有管好,奴才这过路的猎户只是没打死疯狗而已,怎的就全成了奴才的过错了?”
“本宫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你还狡辩什么?打狗?你分明助了疯狗来咬本宫!夏粽!是本宫看错了你!”惠妃看着夏粽,面上怒气冲冲。
事到如今夏粽也不辩驳,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高高在上取人性命如踩死蚂蚁。“这宫里头素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奴才只不过想寻个好靠山罢了!”只不过这靠山靠不住,心太大,扶持她之后的第一天就被她胁迫要我给她做事!
说话间,小桂子进来,对着惠妃打了个千,道:“玉婕妤求见。”
惠妃面上怒容一收,反而笑道:“好靠山?那本宫就让你看看你如今的好靠山了!传她进来。”
小桂子出去请了玉婕妤进来。
玉婕妤战战兢兢的。骤然看到夏粽,那是面色讶异!不过很快她给惠妃行了一礼。
惠妃对着身边的大宫女一用眼神,这大宫女趾高气扬的将一簸箩的针线绸缎扔在玉婕妤眼前。
玉婕妤竟然半句话不敢多说,跪在地上刺绣。
这一月,惠妃找她麻烦,说是探讨刺绣,其实是让她过来跪着,刺足了两个小时才准离开。日日这般折磨与她。
惠妃看到夏粽的脸色发白,终于心里升起快意。
夏粽全身打了个哆嗦,仿佛被这一幕害怕的不行,磕头就道:“奴才、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奴才以后唯惠妃娘娘马首是瞻绝无二话!还请娘娘再给奴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惠妃嘴角讥诮:“不是人人都有机会重来的。”
玉婕妤听到这句话全身哆哆嗦嗦。
夏粽汗如雨下,跪在那里,嘴唇都发白了。
惠妃眼见着夏粽看到自己扶持上来的靠山如今是这般落魄模样已经吓得不行,心中到底快意一场。
“奴才以后定当对娘娘忠心耿耿绝无二话啊!娘娘!”
“求您再给奴才一个机会!”
惠妃见着夏粽这般苦苦哀求,简直声泪俱下。只觉得自己这一招敲山震虎很是不错。这才高高在上道:“既如此,本宫给你一次机会。如果这一次你依然没有好好把握住,这!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了!”
惠妃意有所指,指的是萤琅!
玉婕妤萤琅跪在地上颤抖着刺绣,竟是一句话不敢多说。想来这五年,她受尽了这些苦楚。
夏粽跪在地上连连称谢磕头。
“眼下就有一件事要与你去做!”
夏粽惨白着脸问道:“娘娘但请吩咐!”
惠妃摩挲着自己手指上那金色镶嵌玛瑙的护甲,幽幽说道:“本宫要你去七王爷府上做厨子。”
夏粽磕头直接说道:“请娘娘安排!奴才愿为娘娘效力。”
惠妃看他如此表忠心,眉眼间傲气十足,道:“既如此你先下去等候安排吧!”
“奴才领命。”
夏粽恭顺的不能再恭顺的退出这绿芜宫。
过上两个小时,在回莉香院的小道上,萤琅姗姗来迟。
看着等在那里的青衣夏粽,面色很是古怪!只不过她到底还是走了过去,夏粽转过身来,面上蔚然而笑,“许久不见,贵人可还安好?”
萤琅嘴上讥诮一声:“我过的好与不好,你方才不是看得仔细么?”
竟然是连本宫都不称呼了。
夏粽一如既往的笑着,“上一次贵人借了东风直上青云,却是忘了本分,想来这五年,贵人是再不敢忘了!”
萤琅听他说自己借了他的局上了龙床却还要胁迫他给自己做事,是忘了本分,一时间也无从辩驳!本就是她心太大了!
“你待如何?”
夏粽面上笑容越发甜腻起来:“时间易逝红颜易老,五年了贵人还只是三品婕妤,不知道……贵人可有兴趣再乘一次东风青云直上啊?”
萤琅看着夏粽,全然不复刚才在绿芜宫衣服贪生怕死模样,只咬咬嘴唇,问:“我该如何?”
夏粽随即乐悠悠的道:“惠妃得势不过是因为禹家掌权,军权政权皆是不凡,加上大皇子文才武功很是不错。禹家得到重用,皇帝宠幸惠妃,这于五年之中成元与大周征战之事很有关系。然而现在已经歇战,禹家连带惠妃,这一切优势都将成为致命的东西。端看贵人如何配合了。”
萤琅目露惊恐的看着夏粽。“你……想扳倒禹家?”
夏粽轻飘飘来一句:“是皇帝想扳倒禹家……贵人莫要说错了。”
萤琅看着夏粽,深觉恐惧。“你究竟站在哪一方?”
夏粽看着萤琅,只觉得她说的这话实在是没经过什么大脑。也难怪,这五年竟然被惠妃压得死死的,半点翻不得身。
“我自然是站在胜利者的一方,娘娘,时候不早了,娘娘该回宫了。”
说罢,自己却转身离开了。
萤琅看着青衣素淡的夏粽已经身长玉立,步履从容而去,嘴唇一时干涩,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花:夏粽你一回宫就要有人去见阎王,诶……这么心狠手辣!都抄了五年佛经了……抄到哪里去了?诶!!!
夏粽:我可是有野心的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