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随着鼓声响起,葛县丞大声喝了声,“止!”
匠人们停下手中的活儿,有小厮上前,将他们做好的东西放在木托上呈了上去。
小厮们先是将这些东西绕着凉棚走上一圈,好叫贵人们先看上一遍,从庄青如这个角度也只能看见一个个精致小巧的雕刻物摆在木托上面。
绕了一圈后,小厮们将东西放到了竞艺台前方的案桌上,躬身退下。
墨大师以及两个稍有声望的巧手站起身,相互推辞几句,三人一同走上前,仔细检查了起来。
“此物虽完整,但无形无韵,丁等!”
“这个佛像倒是有些神韵,只是额冠处稍显薄弱,丙等罢。”
“墨大师,你来瞧瞧这个……”
也许是默契使然,三人都忽略了几个可能夺魁之人,先从旁人看起,逐一细看,耐心点评。
直到最后还剩下宗正寺推举的老者、墨家小郎君、鲁班弟子曹德、新津县马大壮,以及两个稍有名气的工匠。
墨大师在众多期盼的眼神中,先拿起墨家小郎君雕好的东西,放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又招呼其他两位一同欣赏。
片刻后,他放下手中的木雕牡丹,神色严肃道:“雕工虽好,但细节掌控不足,想要雕出雨后牡丹的娇贵,须得多看多思多想。”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斥责,墨家小郎君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羞愧地低下头。
其中一个巧手道:“墨大师何必如此严苛,墨小郎君年纪轻轻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某瞧着牡丹雕的就很好,给个甲等也使得。”
另一个也摸着胡子附和道:“不错,短短一日功夫能做得如此精细,已是天赋使然。”
“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两位大师不必安慰。”墨大师摇摇头,又道:“只是他乃是墨家弟子,某不好说话,烦请两位大师做个评定。”
两位巧手笑着给出了“乙等”,这个评定已经是目前所有人中最好的一个了。
墨家小郎君听到这里,惊喜地抬起头,羞赧地冲两人行礼,“多谢两位大师!”
“哼!”一道冷哼在突然几人的耳边响起,墨大师等人不悦地转过头,却见一旁的曹德神色傲然地抬下巴,脸上满是不屑。
三人没有理会,继续看下去,两个稍有名气的工匠做出的东西无功无错,几人都给了个乙等的评定。
等到了宗正寺那位都料匠的时候,三人先是行了一礼,以表对其尊重。
那位老都料匠也没有仗着身份不敬,而是回了一礼,再让开身,示意三人细看。
三人并没有出手拿起那物,就这么站在那东西的面前围观了起来。
“好东西!不愧是皇家都料匠,这神韵、这姿态,当真是心灵手巧!”
“不错,看这衣着纹理自然从容,手下的功夫已出神入化!”
作为所有参与者中身份最显贵之人,这位皇室都料匠所用的木料、工具都是最好的,他雕的是一尊嫦娥奔月。
许是时间的关系,嫦娥的身形有些飘渺朦胧,她衣衫飞舞,姿态优美,披帛末端连接着一轮满月,最妙的是她的一双眼睛垂眸俯视脚下,眉目含情,带着万般不舍和眷恋。
作为雕刻大师,墨大师自然知道人物是最不好雕刻的,因为形要像,神更要像,而眼神则是其中关键。
这便是皇室底蕴吗?
无须多说,这甲等必是给他了。
片刻后,三人恋恋不舍地转身向前,看向最后的两件。
曹德一脸得意地介绍着他的作品,“既是木作,那机关之术最为重要,我家祖师鲁班先生曾说过:雕琢万物皆为巧工,唯有榫卯为上等。”
这话说的几户将所有的工匠都贬了一通,他们做的都是雕刻物,可不就是应了那个“巧”了吗?
墨大师没有说话,阴沉着脸看向他的大作。
不得不说,这个曹德虽然说话难听,但本事确实有的,和众多精美的雕刻物不同,他做出来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件,看起来极为寻常。
正当众人不解时,曹德突然拿起木方随意扭动几下,木方瞬间变成了另一个形状。
他没有停下,继续扭动着,再换再变,直到变了数十种样子后才罢休。
“这东西用榫卯活口连接,只需扭动几下,便可换一副新鲜样子。”曹德无不自豪地介绍着,“可惜时间有限,不能做的再精致些,不然定叫你们大开眼界。”
此物实在太过惊奇,这种有趣的东西相比那些呆板雕刻物更显的新奇可爱,一时间众人眼神都亮了。
墨大师脸色神色不变,和其他两位巧手商讨起来。
没有人瞧见一旁的马大壮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黑色。
好半天后,墨大师才转身道:“曹大师所作之物确实难得,自当以甲等奉之。”
曹德假意笑道:“岂敢岂敢,在座的诸位都是身怀绝技之人,我这雕虫小技实在献丑了,不过既然墨大师都开口了,我只好勉强受了。”
虽然说都是甲等,可那都料匠乃是皇室之人,头名本就非他莫属,自己虽然屈居第二,可在他人的心中未必比旁人差。
而那魏思敬在找到自己的时候已经做出了承诺,只要他赢下第二名,美人金银皆可随自己挑捡。
在他肆意畅想的时候,墨大师等人已经看向了最后的马大壮。
实际上,因为曹德的无礼,三人已经没有了评鉴的心思,而将马大壮留在最后,也不过是想着给新津县留个面子。
他们只要过个场便是。
“这是…… ”一位巧手先是不在意地拿起马大壮做出的东西,片刻后脸上写满了惊叹。
其余两人见状,连忙凑了过去。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的木牌,表面上看没有任何纹路,但只消仔细一看,便能发现木牌上刻下了寥寥几道线条,而中间的黑色斑点则成为其中的点缀。
好似秋风萧瑟,落叶流入溪水,随波而动,又像是琴弦拨响,引蝴蝶落下,翩翩起舞。
“此物甚妙!”其中一个巧手大声道。
“不错, 雕工虽巧,可能依据木料,做出如此意境之人更为难得。”墨大师激动地拿着那块木牌,向马大壮问道:“这位大师,不知你师从何人?家传何处?”
现在的工匠都是代代相传的,几乎每一个人优秀的工匠都有家族的培养和恩师的教导。
马大壮瞥了一眼激动的墨大师,淡淡道:“我没有老师,都是自己学的。”
墨大师面露惊讶,但也没追问下去,只当他出自隐世世家,不愿显露真名罢了。
“此物当为甲等!”墨大师率先下了定论,其余两人也纷纷表示认同。
这个结果属实叫人意外,不但参与竞艺之人感到不可思议,宗正寺、谢子俊等人亦十分不解,唯独吴明府笑容满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虽然嘴上说要得魁首,可有皇室和世家的人在,魁首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们,不过现在得了甲等之人只有三位,最起码能保下一批金丝楠。
到时候他就说他要最难挖的那部分,再慢慢地谋算一下,好将贵人和工匠都“勾引”过来。
“不可能!”暴喝声传出,曹德一把推开墨大师等人,瞪着马大壮道:“你不过是一个名不经传的木匠,哪里来的本事敢与我们争夺?”
马大壮抬起眼,与他四目相对,随后又垂下眼道:“这话你要问他们。”
他的眼神太过犀利而残酷,像是压制着什么,曹德吓的倒退一步,方才在马大壮的眼神里,他好像看见了愤怒和厌恶,还有一丝熟悉感觉。
不可能!曹德想,他是什么人?怎么会觉得一个偏远城镇的木匠熟悉呢?
他扭过头,冲墨大师等人道:“他的东西到底有何精妙,敢与我等做出的东西相提并论?”
若是输给那位都料匠,他无话可说,毕竟他代表了皇室,在场的人都得给他个面子,可是眼前这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墨大师蹙眉,淡淡道:“他虽然没有雕刻出精美的物件,可是他擅长挫磨,这块木牌仅巴掌大小,每一处搓磨的力度、角度都不相同,如此方能呈现出多样纹路,你既也是木匠,应当了解各种木料的搓磨方式极为重要,尤其是金丝楠,更重本身纹理,搓磨之手法更是讲究。”
一席话说的曹德哑口无言,“就算是这样,他的身份地位,亦不能与我等相比!”
“曹大师此言差矣!”墨大师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工匠之道贵在本事,无论是年岁大小,贫穷富裕都不重要,我等只服真本事,再说了,什么身份地位有甚要紧?咱们都是匠人,说到底都一样。”
士农工商,作为工匠,他们也只是比商人的地位要好些,谈何地位?
曹德还是不甘心,他张了张口,正想说话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好了,事已至此,曹大师不必多说。”魏思敬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几分淡然和威慑。
曹德咬咬牙,愤然退下。
事已至此,头名是谁众人心里早有定数,不过墨大师还是让小厮们将三名甲等之人做出的东西呈上去,叫贵人们从中定个输赢。
结果也不出意外,在宗正寺的人点头下,那位都料匠夺得魁首,曹德位居第二,马大壮拿了个第三。
莫小郎君在知晓得了第四后,不好意思地冲谢子俊等人拱了拱手。
谢子俊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左右不过是明面上的竞艺,结果如何还得看最后怎么说。
名次既定,众人得偿所愿,就在吴明府喜气洋洋,挺着腰杆子想和那些贵人商量的时候,一道高昂的声音突然传出。
“在下对此次结果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