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小燕也愣了片刻,之后怒极反笑:“邹淑华,不借钱就算了,怎么还装不知道?”
“那我再告诉你一次!”
那年秋天,谷小燕怀胎到了八个月上。
家里的地马上就要收,男人却没按时回家。
警察的制服把谷小燕吓了一跳,她捂着肚子,心砰砰跳:“警察同志,怎么了嘛?”
“你男人无证驾驶,还撞了人,现在正在警察局里。”警察拿出张文件在她眼前晃了晃,晃得她心里翻江倒海,“别的不能多说,给他拿点衣服和生活用品,跟我们走一趟吧。”
到了警察局才知道,男人想要快点收完庄稼,用两包烟为代价,跟人借了台拖拉机。
结果因为操作不熟练,看见路上的行人躲避不及,直接压成了重伤。
人家家属要求赔偿一大笔钱,不然就把男人送进去。
那钱,谷小燕根本拿不出来。
她求爷爷告奶奶,借了好多家,才勉强凑了一半。
而那年,邹淑华家刚好盖了新房,据说还要买拖拉机,日子红火得很。
自从截胡了邹淑华的男人之后,谷小燕自知理亏,不怎么跟邹淑华来往。
后来邹淑华结婚的时候,她还特意包了个大红包,还送了她一份求子偏方。
在她看来,她不欠邹淑华什么了——至少不欠那么多。
但眼下实在没办法,她也只能挺着大肚子,跑到邹淑华家敲门。
吴学民出来应的门:“找邹淑华有事?”
“没,没事。”谷小燕有点尴尬,没说实话,“就是想着好久没见了,想来看看她。”
吴学民长长地哦了一声:“现在不太方便,邹淑华她病了。”
“病了?”谷小燕有点失望,却不死心,“不严重吧?”
吴学民皱着眉:“不知道怎么了,前几天还只是偶尔说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胡话,今天倒有点发烧。”
有人听见声音,嗑着瓜子从旁边院子里走出来,不远不近地看着热闹:“哎,是撞人那家的媳妇吧?”
“我看着像,怎么跑这来了?”
“听说要赔好大一笔钱,估计是弄钱来了。”
邻居的话像刺耳的针,扎得谷小燕脑袋疼。
她却发作不得,依旧带着略显谄媚的笑:“吴大哥,你看,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邹淑华?”
吴学民看了看院子里,稍显为难地嘶了声:“这样,你先在这稍等。”
谷小燕一喜,心里已经在暗自准备要怎么跟邹淑华说了。
可没多大的功夫,吴学民走出来,又重新带上了院门。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钱,看也不看,尽数塞到谷小燕的手里:“邹淑华实在起不来,我就自作主张了。”
“这些钱你先拿着救急。”
“不用还了。”
说完,屋子里突然传出几声闷闷的咳嗽。
“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吴学民全身一抖,赶紧跑了回去。
谷小燕抹了抹微湿的眼角。
没想到邹淑华还挺大度,不愿意见她,却还愿意借钱。
她长长地出了口气,背转身子,清点起手里的钞票。
可越点,她的脸色越难看。
除了最上面那张是张五十块的,剩下的几乎都是毛票!
这是打发叫花子,还怕邻居看出来?
几乎赤裸裸的羞辱,让谷小燕气得浑身发抖。
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哪怕几十块钱,也是有用的。
她昂着头走出了邻居的视线。
转过街角,眼泪就像连串的雨滴,从谷小燕的脸上滚落。
邻居们都听说了她男人撞人的事,邹淑华还能不晓得?
明摆着不想借钱救急罢了!
十几年的姐妹,不借也就算了,何必这么羞辱她呢?
邹淑华啊邹淑华,这无形的一巴掌,打得她浑身都好疼啊……
谷小燕的手心里,到现在还留了个疤。
就是那天她太过激动,自己不小心抠出来的。
冲着这个疤,她也永远都会记住这一天!
那天晚上,谷小燕敲门借钱敲到半夜,又拿自家地里的庄稼做担保,这才让伤者家属松了口。
男人从警察局出来的那一刻,谷小燕的心头终于松了。
肚子却忽然剧痛起来。
那八个月的孩子,到底没能活下来。
邹淑华听到这里,早已泪如雨下:“燕燕,我真不知道这件事……”
之前她不经意看到那件事,在心里藏了好些天,谁也没告诉。
可能是事情太过沉重,压得她发起烧来。
谷小燕找上门的事,她是真不知道。
而且就算知道,她当时也根本无能为力。
攒了好几年的钱,才把那座土坯房推了。
房子盖了一大半,发现还差点钱。
当年她死活要嫁给吴学民,差点跟哥哥们断绝关系,也没脸去找他们借钱。
最后的这点缺口是跟邻居周转来的,就等着庄稼收完卖了才能还上。
她这一病,把家里最后那点应急的活钱用来买药了。
吴学民说,她连着烧了三天,整个人都没有知觉,连饭都不晓得吃。
醒来之后,吴学民陪着她瘦了好几斤。
她却还因为吴学民把家里的钱花得干干净净,把吴学民骂了一顿。
听说谷小燕流产了,邹淑华心里挺不是滋味。
她想了又想,跟邻居再借了两百块钱,连同家里所有的鸡蛋,一块提了过去。
可她连谷小燕的家门都没能进去!
谷小燕的男人沉着脸:“邹淑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我没想到你居然能这么恶毒!”
恶毒吗?
邹淑华看着被摔碎的一篮子鸡蛋,有点不明白。
以为自己讽刺她是下不出蛋的鸡?
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
又或者,只是单纯地看自己不顺眼?
邹淑华压着发痒的喉咙,低着头一颗颗地去挑,最后从里面捡出了两颗还没摔碎的鸡蛋。
她把鸡蛋再次递到男人面前,真诚地说道:“燕燕她伤了元气,补补吧。”
“不用你假惺惺地装好人!”谷小燕惨白着一张脸,从院子里冲出来,抢过鸡蛋往邹淑华的脸上丢。
邹淑华下意识地往旁边避让了一下,鸡蛋擦着她的耳朵飞了出去。
啪。
啪。
她似乎听见了两声脆响,却一时有点恍惚,分不清这到底是鸡蛋,还是友谊破裂的声响。
眼下话说开了,两人突然都陷入了无言。
所以这些年的疏远,其实根本是场误会?
“我……”邹淑华想了想,突然看向了许小满,“当年生病的事,可能跟这小姑娘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