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吗?
高云霞醒来之后,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失去三年的记忆,对她来说,确实意味着太多的东西了。
三年前,她的宝宝才出生没多久。
刚醒来的瞬间,她以为自己还在妇婴医院里,忍不住第一时间就去摸身边的宝宝。
自然是摸了个空。
以为孩子丢了,她吓得心差点不跳,冲出病房大声呼救,引得周围病房的人纷纷侧目。
当时两个护士费了半天的劲,才把她安抚下来。
她翻着手机相册里的几千张照片,试图唤回记忆。
可那些本应温馨的照片,反倒让她心生畏惧。
理智帮她重新构建起了宝宝成长的路径,而那些本应铭记的喜悦感动抑或伤悲,却已经荡然无存。
高云霞犹豫了好久,才按下视频通话的申请。
“宝宝,妈妈打电话来了,快来快来!”忙着做家务的高云霞妈妈扭头对着旁边招手。
宝宝伸头过来,笑得甜甜的:“喂,妈妈~”
高云霞的目光有点游移,不敢直视手机屏幕:“宝宝。”
小孩子见到妈妈,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妈妈,我今天认识了个新朋友,叫子涵,我们今天一起玩了好久好久好久……”
被奶声奶气和夸张表情吸引,高云霞不觉捏着手机,跟着宝宝的话笑了半天。
说够了的宝宝,放下电话说走就走。
倒是高云霞的妈妈满脸担忧地入了镜:“小霞,你的头怎么了?”
“没……没事。”高云霞想了想,大大方方地把手机对准脑袋上的纱布,“据说在救灾的帐篷里摔了一下,碰到了头。”
“据说?!”高母敏锐地查察了问题,声调瞬间提高了好几个八度,“实话跟妈说,到底怎么了!”
高云霞心虚地抿抿嘴:“就稍微有点记不清事情了,不是什么大事。”
高母哪里会信?
一番仔细盘问之后,得知高云霞只是失去了最近三年的记忆,高母反倒松了口气:“太好了。”
?
高云霞也不知道应该这句话到底该怎么接。
“小霞,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有妈在呢。”高母的表情慢慢转为坚定,“好好养伤,也别让妈担心。”
高云霞点点头,忽然又觉得不对:“对了,妈,康远呢?”
高母滞了滞:“你忘了吧,康远又出差了。那边任务有点紧,最近不让联系。”
康远一年里有大半年都在封闭,高云霞也习惯了:“行,妈,宝宝这边你多费心。等我忙过这段,就回家休个长假。”
高母挂断了视频,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黑白照片,眼泪这才掉了下来:“失忆了,也挺好……”
一年前,康远从基地里出来,执行任务途经青泽,不巧遇上山体滑坡。
为了保住车上那份极紧要的成果,康远选择了牺牲自己,却连句遗言都没留下。
高云霞坚持要去事故现场看看。
到底看到了什么,高云霞从来没说过。
只是在回来之后,她在房间里闷了半个月,瘦了十几斤。
之后,她便跟上级打了报告,坚持要调到青泽县去做扶贫工作。
也许刚开始是因为康远,可后来做着做着,高母从高云霞的精神状态里能感觉到,她好像有点找到这份工作的意义了。
现在有关康远的记忆被封存起来,高云霞不用再被这些痛苦时时缠绕。
站在母亲的角度上,这是件好事。
康远的事,等她彻底投入到工作状态之后,再慢慢透露给她吧。
想来到时她也能快速走出来了。
而放下电话的高云霞,同时也松了口气,从床头柜里摸出从不离身的背包。
背包里的工作日志,边角已经有点发黄微卷,显然是翻阅了无数次。
【xxxx年xx月xx日,大青村走访。李石的手伤需要进行伤残等级鉴定,家里的地无法耕种稻米,需要寻找新的经济来源。】
【xxxx年xx月yy日,大青村走访。李石的手鉴定为残疾四级。李家的鸡剩下的不多,没有其他经济来源,需要尽快把补助申请下来。】
【xxxx年……】
一条条看下去,高云霞的脑子里渐渐勾画出贫困的村庄,和等待被激发的生机。
没有时间去抱怨了。
毕竟自己耽误的几天,影响的也许就是村民接下来几年的收入。
……
高云霞把自己的工作日志从邹淑华手里拿回来,笑得坦然:“要说后悔的话,也是后悔我没有保护好自己。”
“毕竟要不是因为这样,我现在可能还在忙着找资料跑走访。”
“这可耽误了好多时间呢!”
根本没想到高云霞会这么回答,邹淑华竟直接呆住了。
所以,这就是自己这种普通人,和高云霞这样的好人之间的区别吗?
邹淑华的脑子里,像是跑马灯一样,各种场景转个不停。
看着她不断变幻的脸色,谷小燕讥诮地指指点点:“这么擅长变脸,干脆去蜀中学艺好了,还用留在乡下苦哈哈地养猪?”
高云霞轻轻碰了碰谷小燕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也许她确实有什么苦衷,别这么说。”
“她能有什么苦衷?”谷小燕的脸上浮起浓浓的不忿,“她的命,可好得很!”
“小时候家里兄弟多,都疼这个妹妹。”
“那时有几个女娃娃能念到初中?偏偏她就念了!”
“邻居家的哥哥订了娃娃亲,也关照她十几年。”
“后来虽说找了个穷汉子,却也没饿着亏着她。”
“那男人宁可自己穿烂袄,也要给她买花裙哩!”
想起前阵子住帐篷里,吴学民几乎把邹淑华的生活事宜一手包办,谷小燕的胸口就闷闷的痛。
那点存了多年的恨意忍不住翻腾着往上冒,像是锅要开没开的热水,烫得谷小燕几乎失去理智。
“十几年的姐妹,却连点救命钱都不肯借!”
“这么自私的人,她会有什么苦衷!”
“呸!”
谷小燕的脸红得滴血,胸膛里像是拉了个风箱,呼哧呼哧喘得厉害。
邹淑华突然回神,直愣愣地盯着谷小燕:“什么救命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