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非白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朝堂上,手上似乎还能感觉到刚刚自刎后鲜血的温热。
朝堂上的人吵吵嚷嚷,没人注意她的异常。
江非白从窒息中透不过气,直到浑浑噩噩散了朝,混在众多朝臣中一起往宫外走,萧瑟的风吹在脸上,心中才品出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她没心思想刚刚早朝讨论的事情,只觉得思绪混乱。
虽然还没理清现下发生了什么,但她扮做男子进入官场这么久,若是遇事慌乱,是断然走不到这个位置活不到这个时候的。
她沿宫墙站着,看着自己绣白鹇的绯红补服,明白自己现在仍是刑部掌事,正准备去刑部坐下来捋顺思绪,眼前却忽然被阴影笼罩,鼻尖嗅到一股冷淡的香气。
抬头,日光从眼前的人的背后照过来,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等看清眼前站着的人,她的瞳孔猛然微缩。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他。
匕首划过脖子后的寒冷席卷而来,手上似乎已经有了粘腻温热的血。
是沈寂。
沈寂官至二品,锈锦鸡的紫色补服衬的人身长玉立,身材高大挺拔,腰间的條带勾勒出紧实的腰身,敛着眸子,显得诡秘谋测。
察觉到了江非白看到他时的瑟缩,沈寂一字一句道:“江大人似乎怕我。”
明明是疑问,但他却是肯定的陈述。
沈寂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冷。
她死之前其实很少真正跟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司马打交道,最多只是公务上的接触。
江非白缓缓吸了口深秋萧瑟的寒气,想让脑子清醒,但脑子里回响的全是自己死之前的那一句:不若便叫你…弃之。
张口欲答,但她此时脑子混乱一团,只能低着头匆匆告辞:“下官身体不适,改日定登门致歉。”
说完便不等沈寂反应便越过他匆忙离去。
沈寂原本只是因为这几日困扰他的梦境所以留意了一下这位刑部掌事,原本觉得没什么。
但现在看着这仓皇的背影,反而生出来兴趣,不由得呵笑出声,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查一查这位刑部郎主”。
身后的刀影领命称是。
……
沈寂本就少眠,这段日子更是闭眼就被困在一个梦境。
梦里被世人称为酷吏的刑部掌事,跪在他阁前的雪地上,抬头笑着说着什么,他在梦里听不清,只能看到一张明明在雪地里,却比雪更白润的一张脸和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
若是梦到一次便也罢了,但最近几乎只要入睡就能梦到那双眼睛……
………
江非白离开宫,等到了居所自己脱了朝服,仰面躺在榻上,才能放松下来把玩着藏于袖中的匕首开始细细琢磨。
刚刚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弄清楚了现在她所处的年份和身份。
万庆九年,刘显继位的第九年。先帝昏庸,朝中一大批臣子劝谏不成,告老还乡的还乡,辞官的辞官,朝中出现一大批空白的职位。
等先帝崩逝,新帝刘显继位,大家都以为新帝能重新科考选拔整顿朝堂,结果新帝上位后称自己因为先帝崩逝自己悲痛恸哭不已,无法上朝。这一无法上朝就再也没上过朝。
刚开始也不是没有有官员劝谏,但劝谏者不是被罢官就是得不到答复,所以又一大批官员开始告老辞官。
原本自己还得辗转几年才能调任京城,但朝中空缺严重,自己便在去年调入刑部,今年升职掌管刑部。
所以……如果现在所经历的不是梦,之前自己死也不是梦,那么自己这是…重生?
江非白明白了现在的事实,便也立马接受了现在的状况。
等消化完自己重活一世的现实,捋清现在的状况,她又忍不住想起到了沈寂。
自己既执掌刑部,又与他同在朝中为官,便免不陆陆续续打些交道。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她对他的了解并不多。
只知道此人不可交,也…无人敢交。
今日宫墙下那抬眼一瞥,让她又回忆起前世的他………
万庆十年,左相沈崇山重病不治,卒。
万庆十三年,右相宋砚上谏,死在她的眼前。
沈寂自此再无牵制。
同年,天下豪杰揭竿而起,以清君侧杀沈寂为名,笼络民心。皇帝欲派遣将士平定叛乱,但偌大的京城居然无将可用。
京城大乱。
与此同时,沈寂开始每天在自己的府邸召不同的臣子前去,迫其跪于阁前,述其罪行,再杀之。
若召而不往,杀之。
若妄图逃窜,杀之。
一时间,京城恍若炼狱。
等朝中官员死的不剩几个,也轮到江非白跪在他的阁楼前,看着眼前单衣跪坐在棋盘前左右手互奕的人,她忽然觉得他可怜。
…………
江非白正思索,听到门外询问的声音,才知道已经到了午时。将匕首收进袖子,换了平日穿的红衫,才慢悠悠的走去正厅。
看着桌子上的吃食她坐在鼓凳上笑道:“阿玉是不想我吃饭了”
被叫阿玉的人是个约莫十八九的少年,细眉星目,玄色衣袍玄色护腕,腰两边各配两把短剑。
听到问话也不答,只紧绷着下颚,低着头。
江非白不恼,也不动筷。
少年这才答道:“荤菜吃多了晚上又不得好眠,还是少吃些吧。”
江非白仍不动筷。
僵持不下,少年又转身去了厨房。
江非白看着转身离去的少年,恍然发现他俨然已经长成大人了。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阿玉是她捡的,当时她还没扮做男子,看他为了一口吃食不要命的争抢,觉得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便觉得有意思,就顺手捡回来。
但捡回来也就只是捡回来,想起来就给点吃的给点银钱,想不起来也就想不起来。
也不知道他怎么在她身边活下来的。
上辈子她如行尸走肉,为着一句话而活,所行之事全分有意思和没意思,活的像个鬼魂。
阿玉被她捡回来之后,她早就跟他说过让他自己出去闯荡游历,不用跟在她身边。不管是为了报恩还是什么,但他不走,她也就随他去了。
她被召大司马府的那个晚上,他好像也跟在她身后,但不知道在她死后他去了哪里…
重新来过,她才注意到这个捡来的瘦猴子居然长这么大了。
用过午饭,也捋清楚了现在的情况,她就需要思索之后面对沈寂的事情和这辈子为自己的打算。
………
她是女子,身量虽然高挑,但毕竟是女子,为了不露出破绽需得日日束胸,再掩饰眉眼棱角。
即便如此,朝中还是有人背地里笑称她貌若好女,若是不做官,去南风馆做小馆也是炙手可热。
对于此类话,她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其实扮男子久了,她有时都忘记自己其实是女子了。只有夜晚想起来要解开束胸,每个月来了月信,才想起来自己与朝中官员的不同。
上辈子自己浑浑噩噩,十多岁起便为一个人的一句而活,死了一遭,也算是还清了。
至于这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