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破晓,李莲花就醒了,挺奇怪的,年纪大了难免嗜睡,一般他都会睡到很晚,也许是心里有事,再加上最近没怎么注意身体,昨晚还又……这样一来,反倒起得早些。
哼,亏自己昨天喝了这么多带迷药的茶,却还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因为碧茶发作而疼了一个晚上,他一个晚上基本都是醒着的!还以为这迷药能有多安神呢。
横竖睡不着,他活动活动筋骨,像往常一样穿束好,依旧是那身青衣,又将墨色的长发轻轻地笼起,两鬓也稍微抿了抿,别上一朵含苞欲放的莲花发饰,之前本是一支残枯的莲房,方多病觉得不吉利,非让他戴这个新的,他也不好推脱。
待梳妆完毕,他才慢悠悠地推门而出。
门口的守卫赶紧拦住他,“宋大人有吩咐,您必须一直待在这个房间,寸步不离。希望李公子能谅解,我们也只是遵守命令。”
“放心吧,我啊,就是来叫你们大人起床的。”说着,李莲花就往隔壁那间房走去,将门一推。
门内,傅诗淇趴在床上睡得正香,窗外的晨曦割裂着黑暗的天空,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冲破云层,让和煦的阳光放肆地穿透他的全身。
李莲花干咳一声,年纪大了,记性差,方向搞反了。
他小心地将门关紧,轻手轻脚地去了另一间房,推开门,发现宋雅之也睡得正熟哩。
“哎哎哎,起床了,干正事儿呢。”李莲花推醒他。
宋雅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李莲花在朦胧的微熹中一脸笑意地缓缓靠近他,“你你你……!”
“你什么你啊?马上天就要破晓了,再晚点去你得请我吃午饭了。”李莲花没好气道,如果不是查这个案子,自己才不会起这么早。
“你……天还没亮呢,你存心扮鬼吓唬人啊?”宋雅之尴尬地收敛了一下慌乱的神态,面色恢复如初。
“啧啧啧,没想到堂堂皇城司正使,原来怕鬼啊。”李莲花“诚挚”地感叹道。
宋雅之白他一眼,“你又没死,怎么是鬼了?”
“哦?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夸我?”李莲花的眼神飘忽不定,最后落在宋雅之身上,带着点反讽的意味。
“想多了,我的意思是,你比鬼恐怖多了。”宋雅之没好气地回道。
宋雅之:想骂就骂嘛,怎么还嘲讽上了?
缓过来后,他翻身下床,又颇有兴致地绕着李莲花转了一圈,“啧啧啧,没看出来,原来爬不动望月楼的李神医,晚上精力还挺旺盛啊。”
李莲花:……我说我是被毒疼醒的你信吗?
这小子,没想到还挺记仇。
总算把剩下那几个都弄醒了,趁着月色,他们即刻赶往望月楼。
几柱香的功夫,李莲花已经站在了望月楼顶端,他一边喘气,一边看着璀璨的朝霞开始缓缓从破碎的云絮里流出来,它们托着一枚太阳向上升起, 与黎明前最后一丝黑暗斗争到底。
李莲花赶紧站到望月楼的阳面,望向了西南方向。
他知道他应该能看到点什么,因为送昏姑娘说,西南望朝霞,极美,也极危险的。
宋雅之和傅诗淇,以及笛飞声也一并陪同着李莲花。
见证过人间无数起落的曙光,此刻也将以缄默的光芒,为他们指示埋没于黑暗腐朽之中的真相。
第一缕光照射下来了,映在皇宫里的牌匾上,散发出耀眼的锋芒,反复投射,影子印在寂静的大地上。
最终指向一处。
李莲花勾唇轻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现在,我需要你的答案,我问,你查。”
宋雅之心里一边犯嘀咕,一边又老老实实地应下来,“说吧,能查到的我一定都查。”
李莲花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宋雅之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但看到李莲花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严肃起来,然后离开了望月楼。
李莲花又绕着望月楼的栏杆转了一圈,用手轻轻地擦拭上面的灰尘,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辰时都要过了,走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吃早饭了。”半晌,李莲花才开口。
“才刚上来又下去?”傅诗淇实在有点哭笑不得,“就算是为了探案,也不用这么赶吧,看,这儿风景多好。”他顺手指向影子交汇处,赫然映着牌匾“光明殿”几个字。
“哎呀,没有关系,也不太重要啊,以后看风景机会多了去了,重要的是呢,我这一大早起来连口饭都没吃,人生在世,准时吃饭的机会又有几回呢?”
“哦……好像有道理诶。”傅诗淇认真地听完了李莲花的话。
这次他特意随身带了支笔,于是就在剧本的笔记处小心地写下:【李莲花除了上述性格之外,还是一个热爱干饭的人,对人生中悬而未决的事情看得很开。】
李莲花:……
他一直不理解,傅诗淇到底每天在干什么?盯着一本诡异至极的书都盯烂了,还写写画画,说不让人怀疑吧,总还是有点,不让人怀疑吧,这长得又让人怀疑不起来。
算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未知太多了,又怎么能一一去探究呢?等到他该知道的时候了,他总该能知道一切的吧。
“对了,你为什么一定让方多病在下面等呢?”傅诗淇望着楼下那一个孤零零的人,突然想起来。
李莲花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只要我们现在就赶快下去,待会儿,准有好戏看。”
从头到尾不怎么说话的笛飞声这个时候来劲了。
只要跟李莲花没有关系,那有什么是他笛飞声看不到的好东西?
上楼来的时候,傅诗淇和宋雅之爬的楼,笛飞声牵着,不,是拎着李莲花上去的,现在下来了,笛飞声左手抓一只,右手拎一只,从望月楼顶飞跃而下。
没办法,李莲花说的,离开晚了就没有好戏看了。
“阿飞你干什……要不要这么突然——不要垂直降落啊,要吐了要吐了,再这样飞的话有本事今天的早饭钱你来付啊!”
“哎呦呦……笛飞声老师啊,求求你不要再摇晃了,我有恐高症啊,而且我还来得及没在这买保险啊——”
对于两人在意料之外的正常请求,笛飞声在情理之中的充耳不闻。
到了楼下,方多病一脸黑线地看着他们仨手拉着手——哪怕已经到底了,李莲花还是惊魂未定地抓着笛飞声不松手,傅诗淇甚至都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脸懵逼。
“李莲花,是你说让本少爷单独留在下面是因为要给我安排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任务呢?不会是看着你们几个在空中翱翔吧?”
李莲花干咳了一声,这孩子,真是怪心直口快的。
“我说方多病,你这么毛毛躁躁的能做好任务才怪呢。”
方多病还想说点什么,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伴着银铃般的笑声。
李莲花突然一脸严肃,如临大敌,用手指点住方多病喋喋不休的嘴,“嘘——走,先撤,一会儿行动听我的指挥啊。”
“毕竟马上,就有(ni de)好戏看了。”
方多病一听又有好戏看,就乖乖地跟上的早就已经隐匿在一旁屋顶上的李莲花,“喂,死莲花,等等我啊。”
他真的分不清谁才是李莲花徒弟了:傅诗淇不会轻功,李莲花手把手带他飞上去的!
哼,早知道如此,这破轻功自己也不学了。
方多病看着看着屋顶上的李莲花,将手拢起来喊道,“李——莲——花,屋顶太高了本少爷上不去——”
李莲花:???这怎么可能?有什么屋顶是他上不去的?
方多病嘻嘻。
笛飞声翻了个白眼,不等李莲花说话,就率先翻身从屋顶上跳下来,站到方多病身边,“矫情。”
“你什么意思啊,啊?本少爷说上不去就是上不去。”
“娇气。”
“……阿飞你皮痒了是吧?”
“真是不明白你这可笑又莫名的固执,莫非你不想看看接下来的好戏?”笛飞声的眸子闪了闪,露出点莫名的笑意。
方多病:???这怎么可能?有什么好戏是他看不了的?
笛飞声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才找李莲花找了几个月就把身体搞得这么弱了?要不本尊也可以屈尊带你上去。”
说着,笛飞声还真就把手伸了出来,“那你可要握紧了,一会儿摔死,我不偿命。”
方多病不嘻嘻。
“不用,本少爷不爱跟别人握手,不就是个屋顶吗?”说着,他一刻也不愿意多留,双手一展,借轻功蹬地一跃而起,直上屋顶。
笛飞声紧跟在后面,看着方多病孤独又倔强的背影,眉眼含着点笑。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没有本盟主,这天迟早得塌——昨天一个爬不动楼的,今天一个飞不起来的,还外加一个资质很不错但竟从未习过武、毫无一点内力的废人。
伴随着人语声越来越近,几人才看清来的竟是昭翎公主,一旁还跟着个小侍女。
方多病几乎是贴着李莲花的耳朵问了一句,“哎,这个公主旁边的姑娘又是谁?看不太真切。”
李莲花本来正在津津有味地比划着点位,想着一会儿怎么坑方多病,突然被这么一问,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啊……应该就是彩云姑娘了。”
方多病还饶有兴致地问着公主来这里干什么之类的问题,李莲花却早就一手附在笛飞声的耳边,说起悄悄话了。
笛飞声将李莲花的“加密通话”尽收耳底,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计划,他平时坚毅而清澈的眼神中竟生出几分玩味且期待的邪魅之意。
这下方多病不干了,“李莲花,你们两个叽叽咕咕的又密谋什么呢?阿飞你看你这样子,一看就没好事。”
闻言,笛飞声望向方多病,眼里危险而玩味的流光下带着点怜悯,同时默默攥了攥拳头。
方多病对着笛飞声翻了个白眼,这人的眼神怎么,怪瘆人的。
看着公主和彩云一路上了望月楼,李莲花不由得感叹道,“我说了,年少就是好啊,这体力真不错。”
傅诗淇看他一眼,“你还是直接就飞上来了呢。”
“那不一样啊,我可没力气上来。”李莲花说着,往下看了一眼。
他也许没有内力,但是还有命——谁能想到有一天,随便用个轻功都得算作燃命之技?
“哎,话说待在这皇宫的屋顶上,还真的有点在万人之上,无限风光的感觉了。能坐在这上面,除了我们几个探案的是为了执行任务,那估计只有爱慕虚荣的人了。”李莲花感叹道。
方多病不乐意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李相夷他以前……”
李莲花抬手挡下方多病的攻势,无奈道,“别别别,我可不吃这一套,你跟我说过他很多次了,你们什么关系啊,你就处处袒护他。”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说回来,李相夷这样好大喜功的人,应该不会跟你我扯上关系的。”
“……”
“好啦别争了,你们看,她们到顶了。”傅诗淇平手对着已经站在望月楼顶的俩人。
“她们怎么会来这儿?”方多病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昭翎公主站在望月楼顶,看不太真切,好像跟彩云说着什么,耳语几句,公主换了个位置,李莲花刚刚在的那个位置,靠着栏杆。
李莲花轻轻敲着食指,用只有笛飞声能听得懂的语气,几乎是唇语道,“叁,贰,壹……来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