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剑起刀落,亦斩不断这因果”
————————题记
【普渡寺内】
无了和尚正念着佛,有人很礼貌的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入。
无了抬起头,手上转着的佛珠蓦然一停。
奇怪,李莲花说之前那两人若来寻他,便想办法搪塞过去,可为何来的只有一人。
他眯起眼,外面的晨曦恰恰如同一束灯光,打在少年的脸上,勾出他柔和又清冷的轮廓,身后是山上隐约露着的寺庙,眉眼如画,丹唇凝肤,脸上的愁绪依旧抹不去天真与热忱的少年感,一时不知用什么话来描述这一眼万年……
无了也是一惊,这容貌,竟跟李莲花有七八分相似。
莫非前世还有什么因果?
但他能确定,这定不是李莲花。
李莲花断不会这么直直地挺立着身子,而是常常微微弯着的,也断不会像这人一样,眼神这么炽热着,燃烧着,流动着……
况且,李莲花他已经……
无了心下忽又释然了,这女子之间开的玩笑而衍生的扶乩之术,倒也有几分因果在里面。
像是早料到了,无了开口,
“施主请坐。”
来者正是一路追来的傅诗淇。
傅诗淇不见李莲花,又见这老和尚问候之后再不讲话,颇有些焦急,不由得失了些分寸,直接开口询问道,
“无了和尚老师,你可曾见过李莲花?”
老师?自己已经老到这种程度了么?怪道李施主总唤自己老和尚呢。无了和尚暗暗忖思。
看来这人懂得还不少,竟真是来问李莲花的,他和李施主之间会是什么关系呢?
他阖眸,抬手打了一个佛号,“阿弥陀佛。”
“莲花楼李施主,昨夜的确来找过我。”
果然如此。
傅诗淇的心不禁揪了起来。
“那他现在……”
无了抬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昨夜就走了。”
“去哪里了?”傅诗淇蹙着眉,穷追不舍地问。
“老衲不知。”
“那他昨夜跟你说了什么?”
“不过就是跟我这个老和尚决个别。”
“诀别?!”
“不错,他的毒已经深入骨髓了。”
“老师,你没有留他吗?”
“阿弥陀佛。”无了和尚又抬手,打了一句佛号。
“有淇因,必有淇果,随缘随心。”
“可是老师,虽然我心境尚不明了,但我觉得,李莲花这样的人,这么多人想要他活着,他一个人死去,这难道是像他这样的人人该有的结果吗?”
傅诗淇一心想救人,也没功夫去琢磨无了说的这些话了。
“阿弥陀佛。”
“施主,本来即非,盖生即无生也。”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李施主的劫,得他自己渡。”
语毕,他一只手掀起袖子,将面前的一张干净利落的纸递给淇淇。
“这是……”淇淇不解地问。
“李施主走之前老衲曾问过他的去处,他让老衲为他算一卦。”
“可是……老师,我看不懂……”
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字。
【乾坤将移,无艮将离。】
傅诗淇疑惑地看着和尚,仿佛在询问答案。
“这是老衲算出来的。”无了和尚转着佛珠,又缓缓道,“还为李施主扶了一乩。”
“老师真是什么都会啊。”傅诗淇发自内心的感叹了一句。
“这不敢当,老衲毕竟不讲经,只渡情。”
“那乩的结果如何?”
“施主请看背面。”
傅诗淇将纸换了个面,只见几行清秀的汉字。
竟是简体字。
“说真的,老衲这辈子,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竟没见过这样的字,像是认识,却生生一个字都看不懂。”
无了和尚抬手,又打了一句佛号。
傅诗淇细细地看去,字很赏心悦目,利落而秀气,又不失文雅大方。
【坠欢莫拾,酒痕在衣,繁华一瞬,不堪思忆。】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花月正春风。】
【月明楼笛寂寂闻,识破嚣尘,作个逍遥物外人。】
【神魂哀碎,千年之泪,人心难测,惶惶谢尘缘。】
【雷音重现,千年梦魇,肥兮思念,前世轮回冤。】
【人世荒唐,慈悲心肠,渡万物,普众生,寻觅渡。】
【淇河曜曜,野渡无人,断念想,轻王权,莲花开。】
【所幸桂花同载酒,归来依旧少年游。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余生事事无心绪,直向清凉度岁年。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
傅诗淇看的云里雾里,什么意思啊?
就很有那种小时候做英语试卷,明明每个单词都看懂了,但连起来,不知道说了什么的感觉……
来不及了。
无了和尚正欲抬手再打一个佛号,却被傅诗淇打断,
“老师,麻烦告诉我,他到底在哪?”
傅诗淇几乎已经是用着央求的口气了。
“不知。”
啧,怎么油盐不进呢?
他就这么不看重一条人命吗?
必须软硬兼施了。
“无了和尚老师,李莲花若真的死了,损的可是你的功德。”
无了捻佛珠的动作一滞,或许,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真的能像乩言所谓的那样,真的还有转机呢?
“罢了,罢了。”
无了和尚抬手,指向远处一个空旷的打谷场,一堆堆草垛积着,寂寥无人。
“谢谢昂。”傅诗淇对着和尚鞠了一躬,转身匆匆跑去。
又想到了什么,折回来,对着无了道,
“老师,麻烦您也去一趟吧。”
多个人,总能多一线生机。
无了沉思了一下,起身,抬脚跨过门槛,跟上淇淇。
“啪”的一下,着急忙慌的淇淇就来了个平地摔。
无了和尚捂脸,啧,脚步竟如此轻浮,没眼看。
算了,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傅诗淇在各个草垛间一遍又一遍的找,可这李莲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呼呼”的风刮的院内的梧桐老树满地的枯叶,也将一个微弱的声音带到了淇淇的耳边。
“有人吗?”
傅诗淇的脚步蓦然一顿。
一定是李莲花!
虽然声音太过虚弱,甚至分不出是男声还是女声。
他细心观察,用鹰眼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如果这次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李莲花呢,正坐在某个草垛间,有气无力地喊着。
真是奇怪了,很奇怪。
怎么一觉醒来浑身疼,还冷到发指,更奇怪的事,自己的大脑里什么信息也调取不到,如同在一团雾中探路,陷入了死循环。
还有一地的血,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他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直觉告诉他,如果没有人来,自己必死无疑。
不行,不能死。
他的内心充斥一种强烈的愿望,就是要活下来。
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用着如同游丝般的声音喊着。
他的衣服已经布满了灰尘,脏兮兮的,落满了草屑和灰土。
当傅诗淇看见李莲花时,就是这么一副情景,灰头土脸的像个刚从地里爬出来的土夫子。
傅诗淇这么突然瞅见一个这般的人,还是吓的不禁“哎呀”了一声,随后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真是李莲花么。
这真的是那个李莲花吗?
想来已经不是了。
李莲花隐约听见有人的声音,不好意思地拱手笑了笑,
“对不起啊这位公子,我这副模样,想必是吓到你了吧?”
“不,没有,不会的。”淇淇赶忙解释。
傅诗淇心微微发颤,靠近李莲花,俯下身,手抖抖地,想去摸一下李莲花,看看是人是鬼。
却被李莲花好奇又茫然警惕地挡开了。
“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看着李莲花没有聚焦的眼睛,傅诗淇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李莲花这次真的……真的……
淇淇不愿想出最后一个词。
他突然很想打自己一巴掌。
为什么啊?
为什么自己每次都要接这么虐的戏,结局不是死无全尸就是半死不活啊?
真是疯了。
真是要麻了。
早知道莲花楼全是刀子,自己当初就不接了。
现在好了,这罪过,轮到自己身上了!
现在要怎么救李莲花呢?
李莲花感觉淇淇没有说话,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是不是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淇淇听见李莲花说话,一下子也忘记了刚刚所想的,赶紧接过李莲花的话茬。
李莲花扯扯淇淇的衣袖,指着地上的字,认真地说,
“是不是少了个名字?”
傅诗淇一一看去,笛飞声和方多病的名字打头,朱色丹勾,一笔一画最清楚,后面的字就逐渐散乱了,尤其是那个单孤刀的名字,看起来倒像是一张令人恶心的符咒。
果然少了!
淇淇负起气来,“少了整整两个!”
两个么?李莲花也不知道。
傅诗淇瞥见李莲花冒着血的手和他愈发苍白的脸,心略微有点发疼。
于是他在附近寻到一块煤炭,握住李莲花冰凉而嫩白的手,
“来,我教你,一笔一画,两个名字,都不要忘记。”
说着,认真的把住李莲花的手,头也由于惯性作用,靠在了李莲花的肩膀上。
算了,李莲花好瘦啊,靠不住。
淇淇干脆将李莲花推到自己肩膀上来。
哼,自己的肩膀,厚实的很。
撇,竖,横,竖,横折钩……
李莲花也很认真的在感受手上传来的力的方向,凭感觉辨认字形。
傅诗淇手上传来的温度让他舒服了不少,还有他的肩膀,让他安心了不少。
他也不知为何,自醒来,就感觉心底深处有一股时有时无的燥热感,仿佛一失去理智,这股燥热就要控制他的身体,让他处于发狂的边缘。
现在好像平静多了。
似乎离这个人越近,自己就会越舒服。
李莲花想着,不由得又往傅诗淇肩膀处轻轻靠了靠,像是蹭了一下淇淇的脖子。
“傅……诗……淇。”李莲花感觉到手上的字,一字一字地吐出来。
很熟悉的名字。
“对!”傅诗淇很高兴,接着握着他的手写下去。
“李……相……夷?”
李莲花很生疏,很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充满不确定与疑虑。
与别的名字不同,这个名字他一点感触和印象都没有,甚至极为生分,以至于他怀疑自己读错了。
“是啊,你不是最了解他吗?”傅诗淇柔声道。
“我可不认识他,更别提了解了,小孩子不兴胡说啊。”
李莲花赶紧撇清关系。
“不,你认识。”傅诗淇坚定地说。
李莲花疑惑地凑近,眼睛几乎要挨到地面了,才缓缓说,
“的确感觉和这个人很生疏。”
他左看右看,拿过淇淇手中的煤炭,在李相夷的名字上打了一个叉。
这下熟悉多了。
李莲花满意地眯着眼,放下煤笔。
这李相夷八成是他仇人,不然怎么现在感觉熟悉了呢?
这两笔,一个叉,使淇淇不由得呼吸困难起来。
好虐的剧情啊……自己为什么要接呢?
李莲花的脸色忽然又苍白起来,体内翻涌的毒素如同万虫蚀骨,千刀销魂。他的手指甲紧紧扣着手心肉,抠出一道道血痕,以便缓解自己的痛苦。
他的呼吸由急促变为没有,短暂地休克过去了。
“李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