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晚上。百十个袍哥举起火把,又挑了五百个大灯笼。一下子,山脚灯火通明,红光直冲到天空上,燃得白月渐残,晓星沉浮。
一下子,庆云山连绵逶迤的名山轮廓,深深印在玉祖仙眼中!
好山!好山!
龙土砂顾盼留情,太极晕光耀生辉。
你看那土悬百草生繁露,石竖刀兵裂白虹。山势倒悬一座孤峰高耸入云,两旁青龙白虎井然有序。
主次分横,巍峨大山。
层层青岩依苍松,道道霓虹接水龙。那山中飞禽兽,英雄好汉。走得龙虎,来得蛟龙,自古兵家易守难攻。更有大炮助威,机枪架桥。
设地雷,埋陷坑。路分奇门,山成遁甲,白雾腾则云蒸霞蔚,战火起则敌军埋骨。
难怪连那赵参军,都忌惮不已,软硬兼施不能奏效。
老幺站在最前面的山口,后面是上百个袍哥汉子,穿着黑色短衫,腰里扎着白布带。
朝玉祖仙搭了把手,老幺说道:“兄弟,得罪了,上见面礼。”
说罢,后面百十个袍哥汉子,将腰间吹毛断发的雪亮长刀抽出,架在空中。
庆云山下,顿时杀气如云,惊得鸟雀尽皆逃亡。
玉祖仙点点头。他备足了功课,带来的三大包行李,应有尽有。
从第一个行李包中,玉祖仙淡然取出一只红顶大公鸡,交给老幺。
他捏着鸡头,老幺一把拽住鸡爪。二人面对面站好,身边全是明火执仗的袍哥,威武立在两侧。
所谓见面礼,指的就是红顶大公鸡。
有关袍哥的切口隐语,大都是朝着这只红顶公鸡展开,是拜山的必须之物。
老幺腾出一手,按在公鸡的头上:“摸摸凤凰头,你我弟兄庙堂得封侯!”
玉祖仙也相继按在公鸡的五彩翅膀上:“摸摸凤凰翅,你我兄弟鲲鹏展羽飞!”
“摸摸凤凰腰,你我弟兄立马挎金刀。”
“摸摸凤凰尾,你我兄弟冠军得高位。”
二人打的秘语,是袍哥中著名的凤凰令。
自古上山拜谒当时的水旱老大,英雄好汉无不以凤凰令为号,作为联络的暗语。
老幺一手点在公鸡翅膀的后面,又铿锵喊道:“摸摸凤凰身,你我弟兄生死根连根。”
玉祖仙不甘示弱,一拍胸脯回应:“摸摸凤凰脚,你我兄弟把手抬轿高。”
庆云山下,老幺是主,所以言辞中,称“弟兄”。玉祖仙是客,回应凤凰令时,便以“兄弟”为尊。
这是暗语中,颇难注意的细节。
二人身后,都站着腰插手枪,背横大刀的壮汉。
一旦玉祖仙的暗语有所偏差,或者回答不上,立刻会被认为是冒牌货。
旁边的袍哥,会毫不犹豫开枪或是拔刀,杀死冒名顶替的假货,以此立威。
故而江湖之中,规矩第一,人情第二。
暗语看似简单,错半个字,都有杀身之祸,因此当时无人敢冒充袍哥做事。
凤凰令的暗语,据说源自顺治年间,反清复明的天地会。
青帮,洪门,袍哥三家,老祖宗都是天地会的核心成员。
康熙年间,天地会总舵主,考虑在南方起事,反清复明。但当时大清江山一统,冒然举旗,恐怕无人响应。
那时天地会的军师,叫赵鼎顺。
他向在位的舵主提议。自古兴兵造反的,无不需要口号和天象的祥瑞。
比如陈胜吴广,起事之前,有“大楚兴,陈胜王”之言,以此代表天命所归。
元末明初,也有“石人一只眼,挑动浊河天下反”之说。
要想成就大业,除了兵源粮草,更要有天赐的信物。
于是天地会总舵主,命赵鼎顺在南方积极寻找,并散布“胡虏灭,汉家兴,天地
同根,兄弟连心”的口号,煽动民众。
赵鼎顺花了三年,走遍南方诸省。最后在巴东以北的招摇山,抓到一只五彩玄鸡。
那鸡活了十几年,浑身五彩,身披霞光。
能腾空十丈,且凤尾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贵不可言。
将鸡用金丝编成的牢笼,送到天地会总部。舵主和众多长老见了,便问赵鼎顺,抓一只鸡来做什么。
赵鼎顺解释道。说这玄鸡,不是凡鸡,乃是凤凰和神龙留在人间的骨血。
如今咱们得了这只玄鸡,必有天助,想是满清气数已尽!
古书有“羽嘉生飞龙,飞龙生凤凰,凤凰生鸾鸟,鸾鸟生庶鸟”之说。
赵鼎顺形容,这只玄鸡,便是飞龙凤凰的后裔,鸾鸟。传说为西王母使者,在昆仑山上吸风饮露。
拿到日光下,玄鸡浑身五彩,红顶鸡冠放光,使众人惊呼连连。
天地会舵主,便命赵鼎顺,以这只凤凰后裔的鸾鸟,写一篇凤凰令,作为天地会成员联络的暗语。
后来天地会被灭,北有青帮,南有洪门,西有袍哥三家,都传下祖师爷的凤凰令!
所以有“江湖随地走,凤凰令在心”之说。
凡帮会弟子,尤其盘踞在巴蜀之地的袍哥成员,无不通晓凤凰令。
拜山闯三关,第一关的文,考校的重点就是凤凰令。
论了凤凰令,老幺点点头,向前跨出小半步,左手按在右手的手腕上,右手竖起大拇指下垂。
玉祖仙不敢怠慢,左手在右手上面交叉,同时伸出拇指,一撅屁股,双手摆在胸前回礼。
这也是袍哥联络的暗语。
据说是为了防止清兵纠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用嘴巴说,全靠手上的动作比划,确定是不是自己人。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年代太久,实在难以考证。
老幺双手竖拇
指,脚掌跺在地面的青石上,指向玉祖仙:
“哥子,有朋自远方来,好叫弟兄等得心不安。早知哥子拜山,我当二十里铺毡,四十里结彩。带齐哥们,通知亲友,五里摆茶亭,十里摆香茶,二十里路上好宴,三十里路设大宴。”
“黄沙垫路,树梢上彩,木筏漂河,锦缎张桥。派三十六大满,七十二小满,凑齐一百零八莲花盘,夹道迎接你哥子。”
玉祖仙以右手画圈,竖起拇指上挑,举过头顶:“好说好说,兄弟们爱戴了。”
旁边有满脸横肉的凶恶壮汉,厉声问道:“敢问弟兄,你是旱路来,还是水路来。”
“旱路来,水路也来。”玉祖仙不疾不徐的答道。
老幺身后,又有个尖嘴猴腮的矮个究问:“旱路多少湾,水路多少滩?”
玉祖仙左脚跺地,一扬双袖膀子:“山高林密不见湾,大江茫茫不见滩。路长人困驽马叫,全靠弟兄施良才。”
老幺摊开双手,又问道:“有何凭证?”
“祖师赐我义字名,拜师牢牢记在心。左手接来青龙棒,右手刺上白虎躯。姓名不随江湖汉,天下袍哥一家人!”
暗语无误,附近的袍哥汉子才认同的点点头,将刀枪收了回去。
周围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刚才接玉祖仙的几个人,都释放出和善的笑容,迎着玉祖仙继续往山上走。
三大暗令,七小隐语说罢,拜山第一关的文,才算通过。
走到山腰,玉祖仙抬头一看。
只见白雾纵横三百里,霞光辉映射丹穹。
庆云山地势陡峭,全是石头山,万年土,犹如刀砍斧剁,险峻异常。
在山腰处,有一条百米高的斜坡。
斜坡上,用简单的岩石,修出一条三百台阶的通道。
台阶几乎呈九十度垂直,两旁光秃秃,连草木都不
生长。
三百台阶,每层都站着两个袍哥,面对面,中间只有二尺不到的宽度。
袍哥们拔出刀,用手举着,在空中交叉。
霎时,刀光剑影排排腾空,上消仙家,下震幽冥,气派得不行。
拜山第二关,论武。
这三百台阶,修建在垂直的山体上。两边没有护栏,下方是万丈深渊。
人平时走上去,都会摇摇欲坠,吓得魂飞魄散。
何况现在每层台阶,都有两个袍哥手持钢刀交错在头顶。
玉祖仙拜山,要从这几百把钢刀的刀锋下面,走过去。刀锋贴着他头皮而过,稍有惊厥,恐怕脑袋就掉下来。
两侧万丈深渊,摔下去就算是铁人,也粉身碎骨了。
整了整衣裳上的褶皱,玉祖仙坦然顺着台阶往上走。
一排排冰冷的刀锋,堪堪贴着头皮照下来。玉祖仙丝毫不惧,步步为营,呼吸不见半点紊乱。
他的举动,引得附近的袍哥赞誉不绝,连老幺都自愧不如。
过了刀山,前面是火海。
十八口比人还高的水缸里,装满木炭引燃。
火焰熊熊拔地而起,直冲霄汉玄云,燃得大半天穹变色。
人还没靠近那些大火熊熊的水缸,头发就卷曲烧起来,一股子焦味,堪比地狱火海。
这样傻乎乎的走过去,肯定不行。只怕再勇敢的汉子,还没走到小半,就被挫骨扬灰了。
十八口大水缸连起来,足足有十米长。
就算那九天仙宫的冰人,遇见也得化成水。
玉祖仙通过刀山,走上三百台阶,到了庆云山平缓的山坳里。
看着面前十八口排开的火龙缸鼎,玉祖仙长吐口浊气,让人拿过他准备的第二个行李包。
为了拜山,玉祖仙准备了三个行李包。
第一个,装的拜山用的红顶大公鸡。
这第二个,自然是闯火海用的石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