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躯干,在上面抽象变成倒着的三角形,四肢是简单的黑色线条,差不多是先秦以前的产物。
百越之地,先民皆断发文身。
岩画之上,除了被捕杀的猎物。那些断发先民,手持青铜类的简易武器,将食物运到某个山坳中。
里面爬出许多人头蛇身的怪物,和天师墓里的有些类似。
我怀疑,这是武乙下葬的时候,殷商臣子留下的,向后人秘密传递什么线索。
可惜年代太久。岩画的朱砂大面积脱落,那些阴刻的人物和鬼怪,变得相当斑驳,只剩一团团浓密的阴影,极为压抑。
古滇国的王陵附近,倒是出土过大规模岩画,和我看见的有些不同。
洞厅里的岩画人物,非常抽象,但服饰绝非中原王朝风格。
隐隐觉得,这些岩画的祭祀场景,包括对天地的描述,有点藏地文明,苯教的神采。
走到洞厅正中。
脚下的地面,被厚厚的碳酸钙遮住。
用骨刀把这些矿物质刮下来。地面的岩画,是整个洞厅最为精美的部分。
很多类似蛇的怪物,在冲击当时的原始部落,先民死伤无数。
刚开始我以为是蛇。后来仔细看看,发现蛇没有脑袋。菜头分析,说这是洪水。
大量的洪水肆虐,在岩画上,好像横着摆放的龙卷风。那些龙脊部分,其实是被水淹没的大山。
这是一场对于远古大洪水,最为真实的记录。
铺天盖地的洪水淹没四方,令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时逢海口倒灌,河流决堤。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部落,开始团结起来,共同治水。
看到这,我脑袋里灵光一闪。
丫的,这不就是大禹治水!
远古传说的大洪水,从尧舜时泛滥百余年,为夏大禹开九条河渠,命神龙疏通海口,洪波乃平。
大禹居功至伟,遂
为夏朝先祖。
难道这里古老的岩画,竟是四千年前,禹王治水留下的?
“并不全对,你看看这。”菜头安抚好香草,终于想起有我这个电灯泡,敷衍的用他粗糙的手,指着地面最边缘的地方。
这些抽象的上古先民,是三角形和火柴人,画画水准非常差,因此看起来很吃力。
有些时候,你看见岩画上面,有两个漩涡。你以为是水,其实是马在飞驰的马腿。
“有什么奇怪的。”
岩画的边缘,有许多上古先民,身材纤细如女人,簇拥一个高大的阴影人物。
菜头道:“你白去天师墓啦。上古天子,脑袋两边,皆珥两黄蛇。这幅壁画上,天子的装束有两个。你看看,一部分拥戴他的人,身材魁梧。一部分人,像女人文文弱弱的。”
珥两黄蛇。这是夏商周之前,三皇五帝统治氏族部落的神权装束。
他们脑袋两边的耳朵,各有一条怪蛇。左边的,叫太阳烛照。右边的,叫太阴幽荧。
象征日日夜夜,为天下之明。
也有人分析,蛇是不可能盘旋在耳朵上的。所谓的“珥两黄蛇”,应该是把头发梳成马尾辫,搭在脸颊两边,用雄黄染色。
我道:“对啊,岩画上面,居然有两个当时最高的统治者,是有些奇怪。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他们不打架?”
“所以说啊,这幅画的关键,是告诉大家,怎么在洪水来临的时候,在水里尽情的荡漾。”
抱着香草,菜头的智商简直带着光环。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他也是瞎蒙的。
壁画的主题,应该是在一天风和日丽的早晨,大洪水突然来临。以至十室九空,四海流毒。
于是当时的部落,分成两批人。
身材魁梧的,主张治水,开挖河道,将洪波引入大海汪阳。
身材纤细文弱的,主
张修船。建造一艘大的船,船上装饰人头蛇身的图腾。
等洪水来临,把人和牲畜,全部搬到船上躲避天灾。
这其实是两种文明的对碰。前者主张人定胜天,命由己造。后者主张顺应自然,祈神保佑。
“因为洪水来临,他们出现了分歧,然后就分家了呗。一伙人开始挖河道,一伙人迁徙离开中原,找合适的高地造船。”
菜头指指点点,说的倒也合理。
岩画上的内容,应该是父系氏族和母系氏族出现分歧时,各自为政的画面。
两个当时的最高统治者,皆珥两黄蛇,代表神权和王权唯一。
他们有的造船,有的疏通河道。这样持续了很久,可能是几百年,都没有分出高下。
直至岩画上,出现头戴王冠的人,才将这场浩劫平定。
在洞厅角落朽化的碳灰层,我还找到一个残破的青铜量斗,烂得只剩一半。
残存的内壁,铸造了很多先秦时期的算筹,表示重量和水位每年的变化。
“华夏文明,依浊河、长江而生。两条水龙,均发源青藏高原。你手上的东西,是当时用来测水,预防洪灾的量斗,是帝王用的。”
菜头见量斗残破得厉害,卖不出钱,因此兴致缺缺。
喂了香草几口水,他催促我快点出去。
“量斗?”我仔细端详那只青铜器,质地偏灰,铅青铜的概率大点。
外部的花纹,也不是中原造型,而且年代在春秋以上,可能是西周乃至殷商的产物。
有点藏地文明的风格,那种神鬼造型夸张,坦胸露乳,踩着骷髅在火山奔跑。
菜头又说:“你看啊,这里面标注的算筹,其实是每年规定的水位。量斗有两个,一个是主,一个是从。”
按照菜头的说法,这种量斗,其实是早期的天平。
有两个大小重量,完全
相等的。
浊河的一碗水,肯定比长江的水重。因为浊河水,夹杂大量泥沙。
而泥沙和水的比例,表示河流源头,今年的水脉是否枯竭、水土流失是否严重。
用标准的量斗装满净水,放在天平,然后把另一只量斗倒入浊河或者别的河流的水。这样可以换算河水的含沙量,判断今年有没有旱涝。
总之,量斗,是典型的治水工具,在古代非常重要,关乎国运。
这也印证岩画上的内容,和远古那场大洪水有关。
史料的说法。大禹王治水时,天空有九条神龙出现,以此将数万里河道耕耘出来。
以上古的生产力,靠青铜和石器,不足以挖掘上万里的河道水渠,也不知是否真的有龙。
菜头催促得厉害,我把量斗塞在怀里。
他扶着香草,我拖着秦毛人的尸体,慢吞吞往白云洞外面走。
刚走出去,附近的苗人就围过来,手持竹竿扁担。
“有话好好说。”菜头急了。
苗人身上,全是烟熏火燎的气息。苗寨几栋吊脚楼,已经被烧成空架子。
纵火烧屋的老饼头,已经跑得远远。
我指着那具秦毛人尸体:“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洞灵。其实是有智慧的大猩猩,用黄泉花迷昏你们苗寨的姑娘,还骗你们的祭品吃。”
众人哗然。
那几个宿老满脸尘灰,揪住我和菜头的衣领,要我们赔房子。
救人是好的,杀死秦毛人也是为民除害。但他们房子没了,今晚得睡大街,换成谁都得急眼。
菜头和我,自然说放火的是老饼头。
对方不依。其实房屋用的竹木,苗寨能就地取材。
值钱的是砖瓦,需要走水路,再让挑夫担到山中。主要是三牛寨没有能通车的大路。
于是我和菜头,同那几个宿老商量。
苗寨出人,我们出钱,可
以弄水泥和钢筋到寨子里,让外面的施工队进来修路。
其实当地人早就有通公路的打算。不过费用还差些。
我们就当赔人家房子钱了。
菜头发了财,自然不在乎。说算在老饼头身上,回燕京再找他要。
事情说好后,我们立了字据。
这下菜头在苗寨的地位高了。从没有人权的上门“女婿”,一下子变成拳打秦毛人,资助修公路的大好人,大英雄。
前后约莫耽搁了十五天。
我和菜头的伤养得差不多。寨子的苗药对跌打损伤很有效,基本没什么大碍了。
既然答应资助修路,菜头很上心,我也比较支持,把老饼头那份算进去。
胜月之留在苗寨,帮忙联系施工队。我和菜头先去燕京,把手里的货脱了,换点现钱。
出苗寨,走几十里山路,然后坐船逐江而下,我和菜头遇见了逃难至此的老饼头。
他在山里面躲了七八天,终于出了十万里大山,在水路码头等我们。
三牛寨,是熟苗区最靠近原始森林的寨子,路非常偏僻。
从里面出来,我们体验了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有路也没用。
菜头发誓,要送条大公路进去,造福乡民。当然,让我和老饼头都出点,尤其是老饼头这次烧了人家房子。
这把老饼头心疼得,浑身直抽抽,推说回了燕京再筹划,你现在说得再热闹也没用。
我摆弄那只青铜量斗,给老饼头看。
他的说法和菜头差不多。量斗是测算河水的含沙量,属于治水工具。
铜质偏灰,是铅青铜无疑。我说是不是殷商或者夏晚期的,老饼头甩脑袋,说我想多了。
“小兄弟,你要明白,不同的地区,经济和科技发展是有落差的。你比如说三牛寨这种偏远山区,还没水泥路,大城市里已经全是柏油马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