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桑站定, 最终还是向邵均走去,边走边回头吩咐米瑞, “给我一杯热可可。”
她需要一些甜味。
她在邵均对面落座, “苏均?”微微一笑。
邵均不意外,也笑, “还是被你发现了。”
尹桑说:“还没有谢谢你给我写序。”
邵均笑容敛下来, “说来惭愧, 很抱歉没有向你做个自我介绍。”
尹桑:“该说抱歉的是我,没有一点作为朋友的自觉, 没有给予朋友之间的关注, 都不知道你竟是个心理医生。”
“君子之交淡如水, ”邵均说,“这样很好。”
尹桑失笑, “和心理医生说话真像是每一句都走在陷阱边缘。”
“现在我只是邵均。”
“那以前呢?”
邵均愣了愣, 坦诚道:“职责所在。”
尹桑不说话了,靠着沙发,低着头。
邵均郑重说:“说抱歉的确实应该是我, 同是朋友,我对峯子的守信, 导致了对你的失信, 对于你的信任,我确实应当说一句对不起。”
“有什么关系呢,事情有因就有果,如果易位相处, 我不见得做得比你好,你也说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实际上你真的没有必要和我说这些,我刚才说谢谢,也是真心实意。”尹桑说。
不会为对方的隐瞒生气,那便是不那么在意。邵均了然地点头,他如今能够高兴的,大概是尹桑确实已经被治愈。
“不知道这个易位而处,你是否可以考虑用在沈峯身上,”邵均说,“他比我更需要。”
沈峯,现在想到他,尹桑已经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梳理。最近她把自己忙得像个小螺坨,团团转的时候无暇顾及别的,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在自己还在他的领地里,即便脑子里不愿去想他,身边熟悉的一切,都有他的影子,都在提醒着她,沈峯是她避不开的一张网。
他为什么不能来找她呢,他为什么在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就消失不见,那么长的时间,难道他对她就没有思念?他可真是狠心。
想到吕落的面孔,林教授的嘴脸,积压了两个多月的疲惫和委屈在一霎那间涌上心头,鼻头一酸,视线模糊。
等脸上有了湿热感,尹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哭,也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对面坐着什么人,然而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即使闭眼仰头也止不住。
尹桑索性匍匐在桌面,埋头开始哭。把前来送热可可的米瑞吓了一跳,担忧地看着她,又看看邵均,邵均用眼神示意她先离开。
她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耸动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哭,哭得那样难过而克制。
邵均等她渐渐平息,拍拍她的肩膀,把热可可贴到她手边,“喝一口甜的,凉了就不好喝了。”
尹桑慢慢抬起头了,接过邵均递过来的可可和纸巾,胡乱把脸擦了一遍,捧着可可抿了一口。香甜的可可入口,柔顺地流淌入肚,暖意驱散了些心口的闷,尹桑呆呆地坐着,又喝了好几口。
邵均说:“不知道沈峯看到你这样,会是怎样的悲喜交加,他期待这样真实的你已经太久,然而他又舍不得你哭。”
尹桑低着头若有所思。
咖啡厅外静静停着一辆轿车,黑色车身融在夜色里,驾驶座上的男人静静地看着玻璃里的女人,握着方向盘的手缓缓收紧,车子快速驶离,在潮湿春夜连灰尘都扬不起,什么都没留下,仿佛没有出现过。
一小时前,沈峯在一场应酬中碰到盛岳,他跟着父亲在应酬。两人打了个照面,盛岳看他的眼神审视研判,沈峯视而不见。直到在洗手间再次相遇,盛岳盯着他洗手。
这样明目张胆的注视是十分不礼貌的,沈峯透过镜子,淡淡看着这个年轻人。要离开的时候,忽然被叫住,“沈总。”
沈峯转过身。
盛岳说:“冒昧问一句,沈总是否已经婚配?”
佯装老成却带着书生气的话让沈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当然。”
“不知道是哪家小姐?”盛岳闪烁的眼睛,泄露了他的紧张。
沈峯挑眉,也文邹邹道:“你不是认识内人么,敬谢你在学校对她的关照。”
尽管盛岳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答案惊到,微瞪着眼睛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沈峯这话里得意思,他是认识他的,并且知道他是尹桑的学长。
在这场宴会上,他听了太多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传言,道他年纪轻轻深不可测,而现在,他看着他,眼神浅淡,让盛岳忽然语塞。
但是想到尹桑在学校里那些风言风语,想到席间那些对沈峯投怀送抱的女人,盛岳越发为尹桑不平,而眼前沈峯的笑就是他愤怒的□□。
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盛岳的拳头已经挥出去,却没有成功落在沈峯的脸上,对方眼疾手快地避开并握住了他的手腕。
“盛公子,什么事如此气急败坏?”沈峯反手扣住他,居高临下地调侃道。
盛岳这下反而来了胆子,恶狠狠道:“你这种人,周围莺莺燕燕那么多,是不是都已经忘了自己有妻子,让给她在外边受如此奇耻大辱,呵呵,对,我都忘了,你巴不得别人觉得你的婚姻形同虚设,好让更多的人心甘情愿为你的事业铺路搭桥,真让人不齿”
沈峯的眉头越皱越紧,放开盛岳把他提溜起来,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盛岳冷哼一声,“师妹跟了你大概是这辈子倒的最大的霉!”
沈峯大声道:“什么奇耻大辱,说!”
忽然的暴戾让盛岳一愣。他今天也是听说尹桑和林教授闹掰,几番询问之下才从隔壁老师嘴里得知事情的经过,比起林教授的人面兽心更让盛岳惊讶的是,尹桑居然已经结婚了,对方居然是沈峯。
他和林教授的态度不同,他并不觉得师妹会用这种事撒谎。正巧父亲有宴席要参加,沈峯也列席,他便来碰碰运气。
但这仓促的交锋让他心里没底,此时更是摸不透沈峯的态度,明明他们的婚姻看起来名存实亡,为何还显露出关心?
沈峯放开盛岳,还给他抻了抻衣领,平静命令:“说吧,发生什么了?”
或许是他眼底的情绪让盛岳心软,半怨半恨地把林教授威胁尹桑的事情告诉了他。
下一秒沈峯就消失在他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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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回签售会圆满结束,公司打算为尹桑办一场庆功宴,她以学业太忙为由拒绝了。她属于青年作家,树大招风难免落人话柄,林教授的话虽是蛇蝎之语,却有一点提醒了尹桑,她学的这个专业,就业前景惨淡,经过签售会,她也开始想要好好经营自己的写作事业。
虽然刺绣工作室也取得了不错的进展,然那终究不能作为事业,那是她的理想和信仰。如果有一天,在它发展的路上遇到了瓶颈,到了需要向金钱妥协
的那一天,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那些要求,用自己的积蓄把它撑起来。
她并不是忽然有了这样的恐慌,这个担忧还是从荣彩那儿来的。荣彩因为在剧组表现不错,被一个经纪公司签走了,在此之前经理打电话来问她的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她怎么能阻止别人飞黄腾达?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那个经济公司希望工作室允许荣彩继续挂职,这样有利于他们前期宣传和塑造励志的形象,而经济公司通过自己的网络影响力,帮助工作室宣传打开更广阔的商路。
她不愿意自己的工作室成为商业运作链条中微不足道的一环,那样早晚有一日会成为传统文化的弃子,变得四不像。她拒绝了经济公司的要求,而后工作室彻底断了和荣彩的联系。
她现在有郭愈的海外订单,还能够维持,那么以后呢?她还能坚持多久?工作室还能纯粹多久?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只有她足够富足,才能具备底气。
荣彩这个小姑娘的消息,开始在小报上出现,随同出现的还有沈峯。她结束苗寨戏份的拍摄,到北京拍摄室内戏份,一边拍戏一边学习、培训。出门时已经戴上墨镜口罩,作品还未问世,已经俨然一位明日新星。
而沈峯与她同框的次数一个手都已经数不动,地点从沈峯的公司到剧组楼下,再到餐厅,虽然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可这频率也足够令人遐想。
尹桑在看这些新闻的时候,接到了工作室经理的电话。
有电商邀请工作室上他们的平台去开旗舰店,开出了很好的条件,前五年不收取任何费用,连保证金都不需要交,他们还会请专人来指导如何开店、设计网页,后期运营也全程跟进。条件只有一个,开满五年,一次性支付对方十个点的利润分成。
无本生意,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哪个电商?”目前市面上平台众多,最大的阿里,电器为主的京东,食品为主的一号店等等,尹桑曾经考虑过开网店,但一直腾不出精力来,也一直在考虑平台的问题,她见过不少非遗产品的淘宝店,惨淡经营,除了降低品牌档次,没有看到特别的成效,每年花在上面的管理成本倒是不小。
“是一个新的平台,背后是美国的密西比还有中国的一个信托公司,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只做民族特产。”
密西比是目前全球最大的电商公司,信誉度上也远超过中国的阿里。而,“信托公司?”
“嗯,ai信托,我这里有他们发过来的介绍,给您发过去吧。”
尹桑眼皮一颤,回答说:“好。”
翻着资料,她忍不住腹诽,如今就连合作,她都要从下属那里得知消息,沈峯够狠。
手机就在手边,在她后悔之前,她已经拨通了他的电话。嘟嘟的每一声等待,于尹桑而言都像是凌迟。
对沈峯又何尝不是,他在会议中,静静看着震动的手机失神,两个多月了,他终于接到了她的电话。
沈峯连交代都没有,快步出了会议室接电话。
两厢沉默。
沈峯站在会议室门口,烦躁地扯着领带,这个女人,折磨起人来可真是有一套,“说话!”还是他妥协,率先开口。
一声有些带着愠怒的命令,让尹桑回过神,那些所谓的紧张、不安瞬间消弭,她笑了一声,淡淡说:“你那个平台,有信心搞好吗,你要能弄好咱们就签合同了?”
沈峯的声音冷得冰冻三尺:“你打电话来就是说这个?”
尹桑说:“送上门的无本生意,不做白不做。”
沈峯一脚替在边上的装饰台柱上,上边的一盆发财树应声摔在地上,花盆破碎,发出更刺耳的声音,把路过的公司员工吓得不敢动弹,乖乖低头站在角落。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放心好了,就是我亏了也亏不到你一毛钱!”
通话结束,尹桑一句“你怎么了”就这么咽回肚子里。
郁闷的情绪一整夜都伴随着她,第二天醒来仍旧精神不济,听到手机震动她看都不想看,关了静音倒头继续睡,睡不着,只是摊在床上晾大饼。
前边咖啡厅有吵闹声传来,然后她听到米瑞说了句“后面是姐的卧室不让进的”,然后火急火燎混乱的脚步声就逐渐靠近。
“有什么不让进的这个点还没起倒是睡得安稳,她倒是有良心睡得安稳!”
邵锦骁的声音,稀客。
“哎你再怎么着急这女孩子的房间也不能说闯就闯啊,我去叫好了。”
宋雨菲的声音。
邵锦骁不耐烦地妥协,“去去去,把她拎出来,你在我这的债务打八折!”
在门叩响之前,尹桑披着件外套打开了门,“有什么事到餐厅等我,十分钟。”
说着又关门,飞快地洗漱,梳了梳头,换身衣服,定了定神镇定地打开门往餐厅走去。邵锦骁从不主动找她,他找她的理由只有一个,沈峯。
还没等她坐下,邵锦骁“蹭”的一声站起来,指着尹桑的鼻子开始骂,“上次是胃痉挛,这次是胃出血,尹桑,你还想把沈峯怎么样你才开心,啊?不就是小时候那点破事,值得你矫情成这样,我告诉你,你那个破绣包,就是我扔的,也就峯子宝贝,还跑去臭烘烘的垃圾池子里翻出来,现在想想,当初我就不该扔垃圾桶里我应该拿火机直接点了!你少整些幺蛾子就当是我求你了成吗?”
尹桑眼神闪烁,吞了口唾沫,“什么,沈峯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