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
一瞬间困意全无,季竹音立马从床上起来,脑子一团乱,穿上拖鞋拿上雨伞,顾不得什么急匆匆地往外走。
撑着伞,一路小跑往医院赶。
大雨模糊了周围的一切,仿佛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明明前几天她们还一直打电话聊天,有说有笑的,互相约好了下次一起去那个最新款的懒洋洋挂件,怎么不就不在了。
雨越来越大,住院部门口,浑身单薄的少年就那么站在雨里一动不动,像是在惩罚也像在悔恨。
季竹音没有犹豫立马跑过去,手里的伞高高举起,为他撑起一片遮挡。
“陈曲年。”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陈曲年缓慢转过身,眼神迷离,雨水从脸颊上滑落像泪一样。
忽然肩膀一重少年弯曲了身体,低头靠在她肩上,那一瞬间季竹音拿不住手里的伞,风摇曳着雨点钻着空隙落在身上。
落在肩膀上的雨水忽然变得滚烫,季竹音被击得一愣,所有血液都随之倒流,手举起不知如何是好。
陈曲年的身上很凉,浑身发着颤。
“我妹妹不在了。”
他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像被整个世界背弃,飘飘荡荡找到平稳点,绽放心底全部的喧嚣。
眼睛就像是一个破碎的水晶球,即使使劲修补裂缝,里面的液体还是流出。
雷中滚过一道细细的声音
“我妹妹不在了,怎么办。”
怎么办……
季竹音嗓子好像失了声,什么话也说不出,心脏密密麻麻,眼眶再也容纳不住。手臂僵硬地拍着他的背,在雨中她安抚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心好没有不在,她会一直在。”
在回忆里,在心里一直陪着你。
少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妹妹的离开,也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要是他细心点早点发现,会不会就不会这样,明天她还是笑着喊哥哥的女孩
心好的葬礼在第二天下午举行。
上午还是滂沱大雨,下午忽然转晴,火红的太阳高高悬起,地上的湿意一点点退去。
对二月的云厦的来说,今天是极好的天气,像是春天。
昨天是立春,心好走在春天,距离四岁生日只有三天的春。
陈父陈母在火化开始前匆匆赶来。
季竹音站在一旁审视眼前的这对夫妻。从出现到签完字再到心好被推进火化炉,他们都没有看过女儿一眼。
更讽刺的是陈母穿得一身鲜艳,脸上没有半点伤心,这仿佛就是一桩喜事,笑着和远道而来的亲戚抱怨一路上的奔波。
陈父电话响个不停,优美的钢琴曲让他脸上挂着一个又一个笑。
陈曲年默默地站在角落,看着灵位上的照片很安静,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季竹音能看出他眼神里的默哀和内心的波涛汹涌。
心好的葬礼满满的欢笑,他们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裴于怀翻墙出来参加葬礼,带了一束超大的向日葵,蹲在心好照片前笑了笑;“行,走了就没人骂我坏蛋了。”
“再也不用受苦了 ,去那边好点,你裴哥哥也会给你烧纸烧大别墅跑车的。”
葬礼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心好被安葬在山顶的墓园,陈曲年在选了一处没有树荫遮挡阳光很好的位置。
季竹音小心翼翼地替心好擦去照片上的灰尘,阳光打在笑脸上,就像是眼前的真实,心里酸涩止不住。
出生在春天,笑容明媚,就是向着太阳绽放的向日葵。
心好,下辈子一定要做个健康的快乐的孩子,在温暖的阳光下肆意生长。
一切流程结束,大家张罗着返回,陈父陈母没有丝毫留恋地往前走。
之前季竹音还不信世界上会有不爱孩子,不在乎孩子的父母。
现在看着走在前面笑容满面的陈母,她信了原来不是每个父母都爱孩子,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父母。
心好这一生唯一的幸运大概就是有陈曲年这个好哥哥。
陈曲年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回头看一眼,像是习惯,等心好笑着地跟上。
可再也不会有人扯住他的衣角,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追上你了,哥哥。”
再也不会了。
陈父刚打断一通电话,原地停了一下转头问;“年年,大学准备考哪?”
陈曲年没说话。
陈父继续说;“来英国吧,我和你妈已经决定在那边扎根,你来了什么都不用准备,爸给你安排最好的资源。”
说到这陈母也参了进来,他们就像是一对全心全意为孩子着想的正常父母一样。
“肯定要出国啊,在国内有什么前途。”陈母语气很坚定;“必须出国。”
陈奶奶在一旁附和;“是啊,现在孩子都在出国读书,“留学生”多洋气啊。”
陈奶奶越说越高兴;“咱们年年多优秀啊,肯定要去。”
陈父也跟着点头;“爸给你安排好,到时候四月份把这边的房子卖了,我们全家一起去国外。”
季竹音在一旁听着,冷笑一声,这根本不是商量,也没有询问的意思。
就是告诉你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必须跟着我走。
“我不要你管。”少年终于出声了,沉得发闷,面上依旧风平浪静,眼神淡然。
“怎么能不管,爸爸妈妈肯定要管你的。”陈母接着说;“妈妈朋友他们的孩子都在准备出国,你怎么可能不去”
陈曲年没再说话,越过他们径直往前走。
少年的背影在阳光下,既显得落寞荒凉。
陈母还没停下嘴巴;“这浑小子,这个国必须出,国内有什么好发展,咱们年年不能比别人差。”
裴于怀按耐不住爆了句粗口;“什么玩意,人陈曲年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这是他的自由,管那么多干嘛。”
陈母面上有些不爽;“关你什么事,他是我儿子我想让他干嘛就干嘛。”
裴于怀冷笑一声;“你儿子,给你争面了是你儿子,丢脸了就是浑小子。”
陈父也跟着掺和进来,指着他们;“对,年年就被你这种不学无术的人带坏了,满口脏话不知廉耻。”
裴于怀作势想往前理论,什么叫你这种人。
季竹音连忙拉住裴于怀;“冷静会。”
看着面前的陈父陈母有耐心地说;“叔叔、阿姨,陈曲年想去哪读书,是他的自由,他有权力决定以后的路。”
他该是自由的。
陈父哼了声;“他知道什么好与坏,我们都是为他好。”
季竹音耐心全无;“都什么年代了还封建思想,不就是想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满足自己。你们的为他好是应该在背后支持他,而不是逼迫他选择他不喜欢的不感兴趣的。”
陈母见不得丈夫吃瘪,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们俩;“我们家年年那么听话的孩子,就是跟你们这种人玩坏了。”
裴于怀火越烧越大;“你什么意思。”
季竹音用力拉住裴于怀;“别激动。”
裴于怀心里的火压不下,什么叫玩坏了,什么叫你们这种人。
“梁玲,够了。”远处传来陈曲年的喝止。
梁玲原本还想开口反驳,听见陈曲年的声音顿住了,气愤地哼了声往前走。
一行人退去,陈曲年往后看了眼,被陈奶奶拽上了车。
季竹音和裴于怀站在原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是陈曲年的消息。
【n;抱歉。】
裴于怀瞥了眼她手机屏幕,摇摇头;“走吧。”
季竹音关掉手机点点头;“走吧。”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季宗和蒋文上夜班,奶奶和外婆也都回去了,家里就季竹音一个人。
季竹音回了房间没开灯浑身泄力倒在床上,想起陈曲年最后那个眼神,无可奈何的歉意,心有些发麻。
手机照到人脸自动解锁,还停留在她和陈曲年聊天界面,那句抱歉尤为刺眼。
往上翻是心好和她的聊天记录。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张图片、都像针一样,一下一下地戳着她的心脏,千疮百孔,又酸又疼。
眼泪一颗颗落下,在淡黄色的床单上晕开一片片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