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病房门缝上偷看。
只见小姑站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嘴里哼着摇篮曲,哼一句,就摇一下,哼一句,就摇一下。
姑丈是清醒的,但是却被五花大绑在床上,这医院的束缚带看起来就是比家里的麻绳结实,姑丈虽然疼得要死,但也动弹不得。
我原本以为他是被纹身痛醒,但是后来我发现他的脑颅、和双边太阳穴上都插着银针,我这才知道他是被爷爷强行唤醒的。
说到银针,我这里得说一下了。
刺青要用针,针灸也要用针,所以我的祖上就有个能人,把刺青和针灸结合了一下——在什么穴位上纹身,才可以为人增强气血、抗御病邪。
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说,只有一个人的身体好了,他才能够去把事情做好,这也是我们莫家刺青修正气运的一个原理之一。
当然……
也是为了防止后人下手不知轻重,把针往客人的死穴上猛戳!
所以我们莫家后人多多少少都会一点针灸,谈不上精,也不能救死扶伤,但拿来配合刺青、镇邪去煞还是够的。
但这一次,我怀疑爷爷是故意唤醒姑丈的。
因为姑丈昏迷不醒才更适合做纹身,醒过来那叫活受罪。
对,受罪。
在上古时期,刺青被列为五刑之一,那时名叫“黥”,并且也是历史上存在最长时间的刑罚之一,直到清末才彻底被废除。
既然能被当做刑罚,那在刺青过程自然不会好受了。
姑丈昏迷不醒,就不会察觉到疼痛,
那这痛苦的过程闭着眼就过去了。
可我爷爷这次损的,竟然扎针强行唤醒姑丈,让他清醒地体验全过程!
而且我从门缝里面看,爷爷这次刺青的手法跟平常不一样,平常就是拿着针,蘸取墨水,一针一针纹上去;
这一次却是拿木刺沾墨水,拿着锤子,一锤一锤敲下去!
这哪里是纹身啊,分明是在施刑!
以前老听爷爷说我们祖上是黥刑师傅,我还不信呢,现在看到这一幕,我终于相信了!
但我那个时候哪里知道,爷爷手里的那根木刺,是寺院里拿来的桃树木刺,普通刺针做的新纹身无法镇住五鬼抬棺,所以必须得要桃木刺才行,而且最好还是长在寺院里的桃树老桩,越老就越好!
所以小姑才会连夜跑遍了全莞城的寺庙,最后截取一段木枝,做成了桃木刺针。
爷爷施刑……哦不,是纹身的样子吓到我了,我不敢再看,赶紧跑回爷爷病房里。但是回来以后,想还是觉得有点刺激,于是又跑回去偷看了。
再后来,我就光明正大地进屋看去了。
因为这时候的爷爷和小姑都顾不上我,一个忙着做纹身,一个忙着唱摇篮曲,都是片刻不能停的活儿。
起初爷爷还会瞪我一眼,呵斥我赶紧离开,但我看他手下的活儿不能停,也就没管那么多,趴在姑丈床的另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爷爷做纹身。
爷爷见骂不走我,只能由着我了。
这时我才发现,姑丈的背上还钉着八根小的桃木刺,全都是钉在
小鬼的心脏上,但有一个小鬼是例外,木刺并没有钉在他心脏上,而是钉在他四肢上,就跟昨晚如出一辙。
我问爷爷这是为什么?
爷爷没有回答。
姑丈察觉出了不对劲,也忍着痛问为什么。
这时,爷爷才回答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些小鬼虽说都不是人,但都是你的亲骨血,要是全都赶尽杀绝,恐怕你以后会断子绝孙,所以要留下一个。”
姑丈:“哦!”
这其实是爷爷的胡话。
很多年后我才想明白,爷爷这不是在为周家留下一活口,而是还一命给那小鬼。
原来那天爷爷和小姑检查我身上的抓痕时,发现只有四双小手时,爷爷就明白了,这是我的阴缘,是五鬼里有一只小鬼对我大发慈悲,我这才能轻松逃出“棺材”来的。
既然有鬼放了我,那爷爷一报还一报,在做“九鲤戏水”时,也对那小鬼下了轻手。
这填色就非常费时了,我中间无聊,还去把阴册搬来,坐在床边朗读背诵,这让爷爷干活更得劲了!
时间从白天到黑夜,这酷刑还没有结束,但这做纹身的人、纹身师、还有唱歌的人都是巨大的折磨。
姑丈是痛到极致了。
爷爷是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小姑则是唱得口干舌燥到极致。
只有我最舒服,该吃吃,该喝喝,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纹身,夜深了就趴在姑丈床边睡了。
直到半夜里,我被爷爷的怒喝声吵醒:“别停!继续唱!”
我迷茫地醒
过来,发现房间里情况有所改变,小姑被吓了一跳,拿着拨浪鼓,待在原地;爷爷也没有在做刺青,而是在拼命地按着姑丈——姑丈更奇怪,整个人像是发狂一样,拼命挣扎!
医院的束缚带应该是最结实的,但是在他的挣扎下,竟硬生生地崩断了一根!
要是全部崩断,后果将不堪设想!
“唱啊!”爷爷怒喝!
小姑回过神来,慌乱地摇起拨浪鼓,张口继续唱,但是发出的音却十分沙哑,只唱了一个字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唱了一天一夜,小姑哑了!
要知道,这次纹身不同于普通的纹身,是镇邪和纹身一起进行的,如果中途发生意外,那么将前功尽弃,小鬼暴走,很有可能会控制姑丈的身体,杀死所有人!
可是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小姑哑了!
唱哑了!
这一刻,爷爷的心里充满了绝望。
但就在这时,我接过小姑的活,稚嫩地哼唱了起来。
听了一整天,我也会唱了!
那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唱,只是觉得爷爷需要有一个人去唱摇篮曲,所以我就唱了。
但没想到,不是小鬼的母亲,我的哼唱竟然也有效,姑丈尖尖地平静了下来。
爷爷和小姑看着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吃惊。
直到姑丈清醒,迷茫地问一句:“我怎么了?”
爷爷和小姑这才回过神来。
爷爷说没事,然后问:“周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没事的话,那我继续纹了?”
姑丈“嗯”了一声,爷爷这
才擦了一把汗,然后一边叮嘱我唱歌别停,一边重新拿起了桃木刺针。
于是我接替了小姑的活儿,哼着不着调的摇篮曲,反正你就别管哼得好不好听了,反正就是奇迹般地有效!
爷爷准备要重新动手了,但在动手时却停了一下,看着纹身,忍不住笑道:“怎么每次都是你?”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想纹身看去,只见新纹身填色已经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条鱼和水花了。
而那条鱼的线条下,正是右下角的小鬼!
那个被爷爷钉住手脚的小鬼!
爷爷拔掉木刺,笑着对那小鬼说:“到你了。”
然后拿着刺针和锤子,对着小鬼的心脏狠狠敲了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在我的耳边炸开!
我吓了一跳。
哼唱断了。
爷爷看我一眼:“别停。”
我这才回过神来,继续哼唱。
小姑在另一边配合,我唱一句,她就摇一下。
爷爷专心上色。
他的上色是从小鬼心脏开始,慢慢朝周边扩去的。
约莫一个小时,他才上好了色。
看着鲜艳的红鲤鱼覆盖了小鬼的身体,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一点点失落……
这时爷爷说:“可以了,你们可以先停了。”
我和小姑这才停下来,而爷爷还要继续上色。
这次上的是水花的颜色。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对小姑来说,都如得大赦。
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忽然,
“啊!”
她痛苦地摸着肚子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