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了心里那道坎,继续向前迈步就显得格外轻松。
任冬苒慢慢吞吞地向前走了十来步一直到桌边,然后看了眼似乎仍然惊魂未定的哥哥,转了个身又走回了那张软椅。
看见妹妹好端端坐回座位,任秋时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堪堪咽了回去。他无暇质问彭达飞刚刚拦住他的决策要是出了什么差池该怎么办,急急忙忙冲到任冬苒面前蹲下,轻轻抓住她的左腿仔细检查:“冬苒?你觉得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哥哥的手突然覆在自己腿上,蓦地传来的热意让任冬苒有些不自然地微微收了收,她摇摇头,试图安抚看起来过分担忧的任秋时:“没有……虽然心里感觉还是有点怪,但是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那就好……”任秋时认真检查完连接处,确实没看到什么纰漏,终于恢复过往冷静的样子,又往任冬苒手里塞了个苹果,然后拉着彭达飞走向门外:“那我先去送送达飞,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任冬苒点点头,挥了挥手目送任秋时扯着彭达飞走出门。门刚一关上,任秋时便撒开手,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达飞……我知道你是好意,可……”
“别说了,秋哥,”彭达飞右手抱着自己摘下的左臂,腾不出手,便只能用鞋尖轻轻踢了踢任秋时,“反正结果还是挺不错的,不是吗?”
任秋时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反驳,就听见彭达飞叹出长长的一口气:“秋哥,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过度保护,或许对冬天妹妹也会是一种负担呢?”
望着彭达飞走远,任秋时却久久没能回神。其实他心底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虽然尚未让妹妹离开自己可触的范围,但他已经提前开始产生分离焦虑了……
他无力地靠在墙上,一只手覆住额前。任冬苒不可能一辈子都被他困在医疗结合部里,她总有一天要回到自己原本正常的生活轨道里去……他为她装上义肢,不也是这样希望的吗?可他真的能够毫无顾忌地放任她走出自己的可控区域吗?哪怕因为他的疏忽,可能会让她……再次倒在黑暗的小巷当中?
先前强撑的冷静表象忽然被击溃,任秋时蹲在门口,许久没有修剪的黑发垂在眼前,构筑出一片冷漠的围笼。不仅他自己深陷其中,任冬苒也同样无处可逃。
等到任秋时终于整理好情绪重新推门而入,就见到任冬苒正背对着自己双手撑着窗沿。这副模样又让他先前堪堪平复的心跳再度激烈,他连忙跑到窗边,对上妹妹转过来写满疑惑的脸,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没有想要从这里跳下去……
任冬苒对哥哥脑补的大起大落浑然不知,她只是单纯地吃完了苹果觉得无聊,所以想看看窗外的景色而已。看着任秋时有些奇怪的神色,她还以为是和彭达飞发生了什么口角,便歪歪脑袋语气关切:“哥哥?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任秋时匆忙掩盖住自己的狼狈,试图转移话题:”好了,冬苒,既然我们已经试完义肢了,那就带你去复健室看一看吧。”
“哦……好啊。”任冬苒没有继续追问。既然哥哥不想说,那应该一定就有他的道理吧。于是她便再度坐回轮椅,晃晃双腿,满心期待地等着被哥哥推向探索新的地图。
又穿过几条走廊,任冬苒隐隐约约听见了点声响。还没等她琢磨清楚,便被任秋时带到了发出动静的那扇门前。
门上明晃晃地悬着“复健室”三个大字,背后朦朦胧胧传来的声音让任冬苒忍不住皱起了眉。可还没等她做好心理准备,任秋时便按下把手,将她推进了屋内。
宽阔的房间被漆成暖黄色,各处散落着众多色彩明快的器具,可屋内却是一片截然相反的氛围。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此刻正用着任冬苒看不太懂的器具,面上五官痛苦狰狞……活像是进了什么搅拌机,然后再从嗓子里勉强榨出断断续续的几声悲鸣。
任冬苒不自觉地张大嘴巴,紧锁的眉头几乎能夹落路过的飞虫。直面他人的痛苦总是能让她也感同身受,她抓紧轮椅把手,有些抬头担忧地看向任秋时平静的下巴:“哥哥,这……”
“冬苒,这是他们复健必须的痛苦,”任秋时拍拍妹妹的肩头,声音无悲无喜,让任冬苒恍惚间想起了以前旅游时瞥见的高大佛像,他们高坐于石窟之中,自上而下似笑非笑地冷观众生百态,“不过你只需要适应义肢、然后放松激活自己的肌肉就好了,不会像他们那么痛苦。”
疼痛原来是可以进行比较的吗?还没等任冬苒组织好语言,便被哥哥推到角落的一处器具前停下。
橙色的栏杆安装在两侧,底下的履带随着任秋时的开启而转动。
哦,慢速版跑步机。任冬苒在哥哥的示意下站起身,还是有些平衡不稳地晃了晃,然后才抬起脚走上正在滚动的履带。双手虚虚抓住橙色的栏杆,虽然确实觉得义肢在和自己的身体逐渐适应,可这样平淡乏味的复健却让任冬苒觉得自己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她像是被单独区分出来放在一旁,让她作为观众评价旁人的苦痛。
这是优待吗?还是一种别样的残忍?
看着妹妹渐渐适应了机器,任秋时便适时地开口解释:“这个机器主要是模拟走路环境,这个高度和强度也不会对你的腿造成太大的负担。假如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也可以随时停下。”
哥哥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么平静?他不应该才是最心软的那个吗?任冬苒抬起头看着面色关切、视线牢牢锁在自己身上的任秋时,手指紧了紧,却还是问出了口:“对了哥哥,我好像还没问过……你是为什么选择从事这个行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