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虽是贫瘠,却也不是没有寻欢作乐的场所。傅昆与颜舜华定下赌约,却没亲自出发,而是命君子社之人前去沙田村探个究竟。树能保土,砍了树,来了灾,怨不了谁,傅昆对沙田村的人一点都不同情。他照常宴饮,命舞姬为自己献舞,心情十分愉快。
正如颜舜华所说,这赌约对学习会没有半点好处。而对刚刚建立的君子社而言,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不管输赢都能借势露脸。怎么看都是一桩稳赔不赚的买卖。
傅昆眸中含笑。京城里下来几个小内侍,一直留在通州活动,观其行事,绝对是冲着沈家来的。那沈云初与颜舜华都算是沈家之人,他与他们无论是斗争还是交好,都有莫大益处。
旁边的人见傅昆心情好,也放开了,叫来几个歌姬助兴,不一会儿就动起手脚来。酒过三巡,所有人都有了醉意,屋内众人的举动也越发不堪入目。
“傅昆!”一人推门而入,脸皮直抖,显然气得不轻。
此人是傅安傅公公的侍卫长,也是自幼被傅公公收养的,对傅公公忠心耿耿。傅公公近来偶感风寒,病情逐日加重,根本下不了床,侍卫长心急如焚,知晓傅昆在这种地方花天酒地,自然领着人上来逮人。
傅昆也喝了点酒,不过没醉,看清来人,讶然说道:“原来是兄长啊。兄长不是应该在父亲身边伺候着吗?居然来这种地方,真是太不应该了!”
侍卫长没想到傅昆竟无耻到这地步,被他逮个正着还能恶人先告状。他骂道:“傅昆,你个没良心的,父亲待你如亲子,如今他病重,你却还来这地方享乐!”
傅昆冷嗤一声,眼底满是讥屑:“你来找我,是你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
侍卫长语塞。
傅昆说:“知道为什么父亲看重我吗?就是因为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有脑子。少把你那些迂腐的东西往我身上套,趁着父亲还没醒赶紧回去,否则你就等着受罚吧。”
侍卫长说:“你——”
傅昆一脸讥嘲:“看来我们也算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可以多提点你几句。父亲的病是心病,心病除了,病自然就好了。”傅昆说完,摆摆手让他离开,自个儿端起一杯酒,“别管这榆木疙瘩,我们继续喝。”
侍卫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终是转身走了。
傅昆又喝了一杯,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他这人向来恩怨分明,自幼受了傅公公的恩,让他喊傅公公一声“父亲”是愿意的,让他帮傅公公走出困局他也在悉心谋划,只是傅公公身边已经没什么人可用,这艘船即使捞起来也不可能再驶出多远。
他也该再选一艘船了。
傅昆站起来,说道:“今儿就到这,”他让人送上两瓶果子酒,扔给随行的小厮,“带着,我们去查探一下敌情。”
傅昆上马,出了城,往回走。到了鹿鸣书院正门,他往右绕了段路,见着个以翠绿林带为界的庄子。庄子门前有个老汉守着,见他们来了,问道:“郎君是要来找人吗?”
傅昆含笑说:“是的,找你们姑娘。”
傅昆年纪不大,又是书院生员的打扮,老汉便叫孙儿将他引了进去。
傅昆心中暗惊。这庄子看似平常,守卫却还挺森严的。听闻学习会那边有不少新东西,看来大多藏在这里头。傅昆领着小厮往里走,那老汉的孙子是个伶俐的,边走边说:“姑娘在学琴呢,姑娘琴弹得可好了,我们每次听到都觉得高高兴兴的。我觉得姑娘弹得比谢先生好,有时谢先生弹的曲子叫人怪难受的。”
傅昆一听便知这少年根本不通音律。那谢蕴清乃是琴道大家,上回在沈家露了脸,想登门拜访的人便多如过江之鲫。而颜舜华学琴不久,哪有可能胜过那谢蕴清?
谢蕴清弹的曲子会让人听着难受,正是因为谢蕴清寄情于琴声之中,达到了化情入曲的程度。至于颜舜华,那肯定是恣意而弹,放不进太多心事的。
傅昆在少年指引下来到琴亭之外。花影扶疏,将亭中的景致掩了大半,但傅昆还是能瞧见亭中的两个身影。
谢蕴清性情清冷,坐姿也透着一股天然的疏离,她在一旁凝神静听。而坐在琴桌前的自然是颜舜华。
少年要上前去通禀,却被傅昆拦下了。曲子已弹到一半,傅昆站在原地仔细听了听,竟听出了两个错处。颜舜华也是了得,错了也没有丝毫停滞,仿佛这曲子合该这么弹。
真是错得浑然天成。
傅昆算是明白少年为什么那么说了,颜舜华确实还有点天赋。
傅昆正等着一曲结束,忽然感觉有道视线从不远处投来。他循着视线望去,却见一个缁衣男子站在那里,年纪不大,神色却很冷漠。仿佛是察觉了他的目光,缁衣男子抬眼望过来,那双眼睛在夜色掩映之中竟显得分外分明。
那是一双深绿色的眼睛!
若不是仔细去看,那深绿色看起来就像深黑似的。
傅昆心头一跳。他与寻常纨绔子弟不同,对各方的消息都极为了解。看到那双绿眼睛,他便想起圣山下的青狼族。
那青狼族有驯狼的本领,能驱使狼群去作战,曾经也在草原上横行一时。后来鞑人得了良马与武器,杀到了圣山脚下,几乎杀光了圣山上的狼群,青狼族也散了,连他们的伦娜公主也被鞑人的大君收入营帐。
青狼族的青壮所剩无几,鞑人将他们的老弱妇孺都拆散到不同的部族里。青狼族想再将分散在各处的族人聚拢在一起,就必须找到青狼族族长的血脉。据说伦娜公主不久前与男子相会被抓住了,那骗她外出的男子就有一双绿眼睛。
这男子是中原人的打扮,观其行止似乎也是在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而且这人对他有敌意。
傅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绿眼睛”。
那“绿眼睛”已经转开了眼,目光落到了琴亭那边。
傅昆明白了,“绿眼睛”对他的敌意就源自于琴亭中的人。这是谢蕴清的人,还是颜舜华的人?
傅昆脑中闪过这些念头时,琴声已经听了。引路的少年麻溜地跑上去,嗓儿一扯,就把话全嚷嚷出来:“姑娘,有人找你呢,是个可俊可俊的郎君!”
颜舜华莞尔。她起身走出琴亭,便见着了傅昆。
少年说得不错,傅昆长得确实出色,只是那双丹凤眼总是半合着,仿佛掩藏着无数谋算。此人年纪虽小,心思却十分莫测,颜舜华不敢小觑,笑也没收起来:“傅兄怎么来了?”
傅昆打量着颜舜华。明明在通州这种地方长大,这小娃娃待人接物却颇为大方。
傅昆说:“听说颜家妹妹最爱尝鲜,我今日尝了种果子酒,觉得很不错,不醉人,入口也不涩,小孩子喝着正好,也就跟那边讨了两坛子来借花献佛。”
颜舜华讶然:“哪家的?说不定是我尝过的!”
傅昆微微一笑:“你肯定不曾尝过。”
颜舜华疑惑:“为什么?”
傅昆正要说出这酒的来处,沈云初就回来了。沈云初正巧听到傅昆的话,淡淡地插嘴:“傅兄,晚晚还小,有些事还是不要在晚晚面前提起为好。”
傅昆与沈云初素无交情,但还是认得沈云初的。他的目光在沈云初与颜舜华之间转了一轮,笑容不改:“也是。”他望着颜舜华,“反正那是你绝对不会去的地方就是了。”
颜舜华可不是懵懂少女,能让沈云初说出这么一番话、让傅昆笑得这般暧昧的地方,不是那供男人寻欢作乐的秦楼楚馆还能是哪里?
眼看沈云初已有些愠怒,颜舜华叫珠圆将果子酒接过,拿下去放好。虽然来处有点不堪,但既然傅昆都敢打着它的幌子亲自送来了,这果子酒肯定有它的不凡之处。她再怎么爱闹也不能去那些地方闹,能借机尝尝也是好的。
当然,颜舜华也不认为傅昆是特意来送酒的。她主动说:“不知君子社那边进展如何?傅兄还能这么悠闲地过来我们这边闲聊,肯定已经胸有成竹了吧?”
傅昆说:“是有些眉目了。那一带有种野果,长得快,结的果子也多。吃是不好吃的,但酿酒却很好,我今日带来的果子酒便是让相熟的歌姬用那种野果酿的,你可以喝喝看。若是觉得好呢,就把它放到丰和楼寄卖吧。”
颜舜华微微眯起眼:“我记得我们在打赌吧?”
傅昆说:“是啊,我们在打赌。不过这种对百姓有好处,对丰和楼也有好处的事情,颜家妹妹你肯定不会不答应的对吧?”
厉害!
颜舜华定定地望着傅昆。
这家伙真是厉害,光凭这胆量就足以让他在任何地方混出头了。换了别人,谁敢把最大的赌注放到对手手上?
“没错,我不会不答应。”她提出打这种赌,本来就是为了将傅昆引上正途。不管是输是赢,她都想借机摸清楚傅昆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傅昆见颜舜华面无忧色,还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也有了底。他用扇子敲着掌心,眼底的兴味变得更为浓郁:“看来颜家妹妹那边也有进展了?我都把我们想的法子说出来了,颜家妹妹不如也说说你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好困……
郡王:路真远,我啥时候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