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然的话字字珠玑,如泣血之语。
秦酒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上一世,我知你倾慕权势,萧卫澜确实可以成为你的依仗,所以我才选择了裴宴。”
“甚至我谁都可以不用选,直接去边郡打仗,为了维护你在京中的名声,我才选择了嫁人,这么多年,你都是我的妹妹,在我心中从未改变。”
“萧卫澜叛乱的事,你我谁也没有预料,你的遭遇我何尝不觉难受,你去陇右后,母亲日日思念你,萧卫澜叛乱的事情被我锁了消息,母亲并未得知,她就是死时都在问我,你为何不回来。”
难道要秦酒告诉她,自己的女儿成为了叛国贼,正在被朝廷追捕。
秦君然笑了,笑得凄厉,她疯魔般的抓住秦酒的衣领,
“我确实倾慕权势,因为我没有体会过,所以我也想知道坐上高位的感觉,我不要在萧氏的内宅做妇人,你知道我多么渴望策马奔腾。”
“你知道我多么羡慕你吗?”
“上一世,你是开国以来唯一一位可以上朝的女将军,京都的小姐都羡慕你恣意的模样,但是所有人都不能如你那样,你被全天下女子嫉妒和羡慕。”
“人人都知秦氏女是你,无人知我。”
秦酒神情沉默:“那你这辈子满足了吗?我现在人人厌弃,你才是秦氏名门贵女。”
秦君然看着那双黑漆漆的凤眸,自嘲地笑了,松开了秦酒的衣领,“满足,有什么可满足的,我依旧被困在这内宅中,等着三年后嫁人,相夫教子。”
“秦酒,若是没有你,我就不会知道,女子还可以有另一种生活存在。”
“你把我从军中救下后,我唯一想的还是,只有得到裴宴才可以获得依靠。”
秦酒常年呆在军中是被同秦元承还有秦肆教导,打马骑射,样样不在话下,有着京都女子不曾拥有的豪迈。
秦君然羡慕也嫉妒。
“君然,困住你的是你自己。”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秦君然在外都是那个完美无缺的秦二小姐,虽然宋氏立的规矩多,但是秦酒样样不从,她依旧不敢拿自己怎么办。
而秦君然没有被宋氏约束,是自己约束自己。
秦君然周身充斥年迈的衰落之气:
“秦酒,你不懂,你始终都不懂,困住我的不只是我,还有这个世道,大庆国可以出你这样的女子一个,但是出不来第二个。”
秦酒拿起一个蟹酿橙,解开黄灿灿的橙子盖,内里是鲜嫩的蟹肉。
“若我没记错,橙子是奉节的,螃蟹是苏州的,黄酒是河北的,这道传统的江南菜出现在了琼华楼的餐桌至少需要一个月。”
秦君然怔愣了一下,她不明白秦酒突然说这个是为什么。
秦酒拿起精致小巧的勺子开始挖蟹肉,“回京七日的路程,我走了半月。”
南方早就开始出现了天灾,而朝廷赋税不减,百姓揭竿而起是迟早的是事情,庆元帝为了展现大庆繁华,为萧贵妃修建金雀台,唤万邦来朝。
“阿然,你上一世去陇右也走了半月吗?”
“去陇右的路我走了半月,四年后,我只花了七日。”秦君然说的是那一场藩王围京,萧卫澜回京解救帝王的事。
秦酒叹了一声:“那个时候就已经乱了。”
华盖宝车,见不到民间,秦君然从秦家二小姐变成了都督夫人自然就更见不到了。
蟹酿橘吃完了,秦酒把橙子壳放回食盒中。
秦君然站起身,拂过身前的褶皱,整容微笑道:
“秦酒,你记住,你是你的大小姐,我也不会差,我会登上那高位,我不会让任何人瞧不起我。”
秦君然又去点燃了三根香,这一次她没有拜,而是一根,一根,一根地插入沉积的香灰。
秦酒站直身子看着她插香。
长明灯下,秦君然没有回头,微扬着下巴看着数百排位,
“既然你我都重生了,那便是老天爷给的缘,还看今朝了”
屋檐下的八角灯笼亮着濛濛白光,依稀可见长明灯包围的两个站立的少女,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越来越远。
侍女提灯前来,她左右观望,对着里面的人道:“小姐,该走了。”
秦君然回头看向那双与秦家人没有任何相似处的丹凤眼。
“秦酒,你和秦家谁都不像。”她轻声道。
秦酒背靠木柱,凤眼压低,看着秦君然慢慢离去,侍女紧随她身边,提灯引路。
……
……
天光大亮时,明心堂也是亮亮堂堂站满了人。
秦老夫人病了,自然三房子女都要来尽孝,尤其是作为孙儿的。
老夫人被秦君然喂着汤药,手臂边秦君华紧紧靠着,两只大眼睛闪闪,“祖母,可好些了。”
“有你们在自然好多了。”老夫人摸着秦君华的脑袋。
秦君烨逗弄着笼子里的雀儿:“说,祖母安康。”
得到瓜子仁的雀儿,拉着嗓子:
“祖母安康”
仆妇丫头们都被这鸟儿逗笑了。
“老夫人,烨少爷的鸟可真神了。”仆妇道。
秦君烨把鸟笼靠近老夫人:“这雀儿我训了三月,本想这祖母诞辰才送去南山寺的如今祖母身体抱恙,逗祖母一笑也是好的。”
雀儿一口一个‘祖母安康’,秦老夫人心花怒放,“烨哥儿有心了,花了不少功夫吧。”
秦君烨挠挠脑袋:“只要祖母高兴,其他都是次要的。”
内室一片其乐融融。
秦君烨放下汤药,“祖母,姐姐都在祠堂跪了两日,在跪下去,膝盖怕是要跪坏了。”
秦老夫人略惊讶:“她居然去跪了祠堂?”
本以为不来赔罪,是因为她那个野蛮性子,不愿来。
谁聊到,秦酒居然去跪祠堂了。
“是姐姐被母亲罚过去的,”秦君然继续道,“阿姐不仅跪祠堂了,还抄了佛经给祖母祈福。”
秦府的人都知道,宋氏的惩罚对秦酒是没有用的
秦君烨神色玩味:“秦君然,莫不是你抄的,假装是秦酒的吧。”
秦酒会抄佛经,除非太阳从西边起来。
秦君然摇了摇头,朝着门外喊去:“红袖,把佛经拿上来。”
在门口等候的呼唤的红袖,听到声音便走了进来,手上抱着一叠纸。
秦老夫人也不信,直到佛经呈递到她眼前,那还带有未干涸墨水的纸上确实是秦酒那狂放的字,写的竟还是金刚经。
秦君华从秦老夫人的胳膊下探出脑袋看着那草率的字迹,秦酒难不成换人了,居然会服软了。
秦君烨皱眉,也拿起一张纸,一看,还真是秦酒那个潦草的字迹。
闺中女子也只有她会写出那么飘逸不羁的字体。
秦君然道:“祖母,现在信了吧。”
秦老夫人点点头:“确实是酒姐儿的字迹,写了这么多,也是难为她了。”
秦君然把佛经放在桌上,“阿姐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昨日她同我说,没有祖母原谅,她是不会出祠堂的。”
秦君烨冷哼:“知道自己会闯祸了,还要去惊吓祖母,我看她还是不知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