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想走, 可你放人吗?”卫盎懒洋洋地回道, 神色不慌不乱。
之前皇帝给姜源和君律赐婚的时候, 他还蛮同情小表弟的, 好端端的铁帽子王世子当着, 日后的前程比大多数的皇子都要好,结果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嫁了出去, 真是冤得慌。
但是现在再看,卫盎可不这么想了,老六为什么会想出这么个主意他不清楚,可是姜源和君律之间, 明显是有情有意的,卫盈的那个主意从某种程度来说, 简直就是成全了他们。
当然, 卫盎也没忽略一个很重要的事实,那就是所谓的成全背后,姜家和姜源的损失是非常惨重的。
因为姜家嫡枝的人丁实在是太单薄了,往上数几代都是单传, 好容易赶上有兄弟两个的, 小的那个还随了母姓, 继承外祖父的侯位去了, 永安王和安康长公主想要过继都不好找人。
再说了,涉及到铁帽子王的传承,过继的事不是永安王夫妇和姜氏宗族说了能算的,还得神佑皇帝同意。他都能把人独子嫁出去了, 在挑人选的时候,肯定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甭管姜源和君律的感情如何,他对卫盈的不满都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他们的感情好,在卫盎看来是有利于双方的合作的,只有拥有共同的敌人和一致的利益关系,他们的联盟才会更牢靠。
“我当然不放了,我家小朋友有话要跟你说。”姜源每句话都在表明自己的所有权,“不过四表兄,你以后再敢骚扰我家小朋友,我就给你下‘意犹未尽’。我说到做到,信不信由你!”
姜源一语中的,刚好命中卫盎的死穴,他闻言一改先前懒散的模样,立刻坐直了身体不说,还惊呼道:“表弟,不要这么心狠,我保证以后见到你家小朋友起码离他三丈远……”
对其他人来说,中了“意犹未尽”还不算太麻烦,及时找个人化解药性就是,最多就是双方会被互相绑定很长一段时间,可对卫盎这种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的人而言,这就是要他的命了。
卫盎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以后每天都得和同一个人在一起,哪怕不是一辈子,有个三年五载也很可怕了。
“意犹未尽”配方复杂,很不容易才能配出一剂,要是其他人用这个话威胁他,卫盎压根儿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姜源的话,他说出来的就不是空话了,他必须放在心上加以重视。
姜源闻言轻轻哼了声,没有再说什么,天都已经黑了,早点和卫盎谈完,他和君律还能出去逛逛。七夕是渝京城仅有的几个没有宵禁的日子,半夜三更街上还是灯火通明,多晚出去都不算晚。
“四殿下,前面的事我们暂时不提了,先说说你的计划吧。”虽说卫盎的手段有点上不得台面,可和君律合作这个初衷是没变的,要不然君律也不会坐下来和他慢慢谈了。
听到君律这句话,卫盎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只要不是老六,谁都可以。”
“很巧,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君律偏头和姜源对视了一样,慢条斯理地说道。他们和卫盎的合作只能到这个程度,至于不是卫盈,上去的又是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不在他们的合作范畴。
卫盎对君律的回答表示满意,他知道自己抢到那个位置的几率并不高,但是不要紧,只要卫盈抢不到,他就不亏了。
见卫盎略显矜持地点了点头,姜源挑眉笑道:“四表兄光说可不行,要拿出你的诚意哦。”谁让卫盎先是算计君律不成,现在又在他们手里,他不先有所表示,他们的合作从何开始。
卫盎略加思忖,沉吟道:“这个月之内,我让父皇下旨退婚,你们看如何?”
卫盎所谓的退婚,指的是他和君佳的婚事,姜源不好发言,只好扭头去看君律。
谁知君律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四殿下,我二姐姐哪里不好了,让你这么嫌弃?”卫盎和君佳的婚事一出来,谁都说是卫盎赚到了,昭阳王府吃亏了,好端端的姑娘要嫁这么个人……渣……
若不是易州地动及其后续的事情耽误了,君澜早就在谋划如何解决这桩婚事了。
现在可倒好,君家还没怎么行动,卫盎这边先动了,还差不多就要成了。单论结果,君律肯定是为君佳高兴的,因为卫盎真的不是良配,但是卫盎这种嫌弃的态度,又让他感到莫名的不爽。
或许是没想到君律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卫盎不太明显地怔愣了一刹,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勾唇笑道:“老实说,你们君家的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都是标准的母老虎,我消受不起。”
母老虎?!
这回轮到君律惊讶了,他的姐姐们又温柔又漂亮,卫盎这个借口真是找得太不上心了。
姜源也是莫名其妙,比起宫里一个赛一个彪悍的公主们,几家异姓王的县主能算什么。
“你以为我说着玩的?我是认真的好不好!”看到君律明显充满怀疑的眼神,卫盎竟然还解释了起来:“你瞧瞧你那位大姐夫,旁人约他喝个酒,他到点儿就走人了,说是家里有人管着。”
君律的大姐夫是齐国公府的世子顾泰,他和君仪是全京城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可要说君仪把顾泰管得死死的,君律可不那么认为,人家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强扭的瓜儿哪里甜得起来。
“你说我娶个那样的女人回家做什么?家里不许养妾室,外面也不许出去玩,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在卫盎看来,活成顾泰那个样子,简直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剧,说是生不如死绝不为过。
君律无语地叹了口气,对卫盎的话半信半疑,他是皇子,哪里能是未来的皇子妃管得住的,不过卫盎非要这么说,他也就不再问了,因为就是问了,卫盎也不会再给出别的答案。
“你是不是觉得我以偏概全了,可是你们君家的两位皇后,可是管得仁宗皇帝和成祖皇帝后宫无人的。”其实君律已经略过这个话题了,可卫盎还是又补充了句,以证明自己真是这么想的。
君律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卫盎的脑回路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他老老实实等他的消息就好。
该商量的都商量好了——主要是商量如何给卫盈挖坑——卫盎率先离开了小酒馆。君律揽着姜源的腰问道:“你是想回房休息,还是我们出门逛逛?”到底是七夕,就这么睡过去似乎不太好。
姜源闻言顿时来了兴致,他眨眼道:“我以为你没兴致出去玩?”要不他还打算帮他放河灯呢。
“要是知道我冷落了他们的儿媳妇,我估计我爹在天之灵也不会开心的。”以往都是一个人过生日,君律早就习惯了,今年无意间多了个姜源,君律其实感觉也还挺好的。
“你先别这么说,我们还没正式拜堂……”姜源从腮帮子红到了耳根子。
君律满不在乎地笑笑,还伸手在姜源红通通的脸上捏了把:“拜堂不是早晚的事?难不成你还准备反悔?那我岂不是很可怜了,以后又得一个人孤零零地过生日。”
“谁说我要反悔了,以后都陪你还不成吗?”姜源的声音压得很低,君律近在咫尺也就听了个含含糊糊。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源哥哥。”君律说完仰起头,在姜源的脸上飞快地轻啄了下,然后高兴道:“阿源,你有没有发现,我好像长高了点?”他以前都要垫着脚亲姜源的,现在不用了。
姜源扑哧笑出了声,也不理会君律乱七八糟的称呼,只道:“还不是没我高……”
“但是差距在缩小啊!”君律丝毫不被打击,还在心里暗自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比姜源高。
夜已经很深了,但因为是七夕,街上的人还是挺多的,满街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
君律牵着姜源的手走在熙攘的人群里,听到他小声道:“可惜我做的灯放在家里了,不然我们还能去放河灯。”虽说今夜没有宵禁,可是都要半夜了,回家拿灯显然是不现实的。
“要不我们先买两盏,下次我陪你做。”君律看得出来,姜源还是很想去放灯的。
“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先去买灯吧。”果然,姜源脸上灿烂的笑意更深了。
去河边放了灯祈了福,先前睡得太多此刻睡意全无的两个人又去吃了酸辣粉和小馄饨。
“小朋友,我们现在去哪里?”吃饱喝足以后,姜源兴致勃勃地问起了下一步的计划。
“阿源,你不累吗?我以为你会想要回家休息。”君律略显惊讶地问道。
姜源立即摇头,直白道:“有点累,但是不想睡,我们去城外看星星吧。”
“看星星?这个时候?”君律发现自己跟不上真正的小朋友的思路了。
姜源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们去观星台,今夜的星星肯定特别美,我有出城的令牌。”
姜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君律岂有不同意的,自然是舍命陪君子。
观星台建在渝京城西的锦华山上,地势高视野好,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尽管君律很搞不懂,姜源的这个想法从何而来,可既然他这么喜欢,他就没有不成全他的道理。
由于锦华山离城二十多里,姜源拿着令牌出城的时候还跟人借了匹马。
因为只有一匹马,两人合骑也是顺理成章,可就前后问题,君律和姜源产生了小小的争议。
“我其实无所谓啦,你非要坐前面的话,我让你好了。”姜源不明白君律在坚持什么。
君律嘿嘿一笑,翻身上了马,他总不能告诉姜源,今夜月色太美,他抱着姜源坐在他后面,保不准会心血来潮,想在马上来点旖旎之事,要是连累了姜源看不成星星,岂不是不太好。
两人换一换就安全多了,反正姜源对他的兴趣好像没有那么高,只是这样想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阿源,你怎么突然就想起要看星星了?”深夜的郊外荒无人烟,君律一边控马一边问道。
姜源环抱住君律的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不是突然想起的。而是在我小时候,我爹可喜欢带我娘去看星星了,他们不去别的地方,就在我的屋顶上,真是好烦哦。”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带喜欢的人去看星星,看最美的星星。”姜源郑重其事地说道。
君律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眼中的光芒又温暖又明亮:“我还以为你会想,等你有了小孩,也去他的屋顶看星星。”
“小朋友,你的想法很危险,要是被你儿子知道了,他会误会自己有个假爹的。”姜源说出这句话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缩小版的君律无奈地躺在床上,一脸委屈地看着屋顶上的自己和君律。
仅仅只是想象,姜源就感觉那个场景非常美好,于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发现姜源的身体微微在颤抖,君律轻笑道:“我们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其实也不是很远啦……”发生了今夜的事,他们的婚期肯定会提前的。
两个人随意地聊着天,不多时就到了观星台,把留守的小吏吓了一跳。
坐在观星台最高的亭子里,君律和姜源一边吹冷风,一边把未来儿子女儿的名字都给想好了。
天快亮的时候,君律打着呵欠说道:“咱们不能再想了,不然得生多少个……”
“又不是你生,我都没意见你有什么意见?”姜源靠在君律肩上,小声地嘟囔道。
“你不是怕痛吗?我心疼你还不好。”想起昨夜姜源基本没有抱怨自己,君律暗自为自己喝了声彩。
姜源吃吃地笑,随即道:“反正最痛的是第一个,这是逃不掉的,以后不就好了,感觉多生几个比较划算。”
君律汗颜,一边为姜源的想法叫绝,一边冥思苦想该怎么接话。
天亮以后,两人各自回家,听说他们是和对方出去了,两家长辈都没追究他们彻夜未归的事情。
能约到人共同针对卫盈,卫盎心情大好,说话也很算数,就是往府里抬人的底线愈发低了。
然后那个弹劾过卫盎的御史台官员季诗安又上折子了,这回的原因是无视礼法混淆皇室血脉。
卫盎闻讯大呼冤枉,他府中最近是多了个孩子,不是他的,是他前些日子带回家的一个寡妇生的。卫盎从来没有玩过小娃娃,偏巧那个孩子长得比他娘更合他的眼缘,他就叫人好生养着了。
然而,尽管卫盎给他的便宜儿子提供了锦衣玉食,可他没给他任何名分。在卫盎看来,只要他没向宗正寺上报说这个孩子是自己亲生的,那就算不得是混淆皇室血脉。
但是季诗安不依不饶,他说卫盎的做法不合规矩,皇室自来就没有养子的说法,皇帝不许,皇子们也不行。
毕竟,储君的人选还没定下来,万一就是卫盎呢,他有个非亲生的儿子像话吗。
神佑皇帝一向不爱掺和儿子们的家事,卫盎虽然好色,可他的女人也基本都是心甘情愿进府的,不存在强取民女的现象,再说他也没给后院那些人名分,所以皇帝以往也就没有怎么追究。
但是这回,卫盎不关是养了便宜儿子的事,他前些日子还对未来小舅子纠缠不清呢。
两件事搅合在一起,附议季诗安的人可就多了,其中有些还是二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的人。
卫盎旁的不多说,就只坚持一条,儿子不许给他抱走了,其他的好商量。
卫盛闻言斜睨了卫盎一眼,眼神类似于看白痴的那种。儿子当然是很重要了,他家小卫央就是他的心头肉,简直是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卫盎那个要是亲儿子,他也能理解。
可问题是,那不是卫盎的儿子啊,你把别人儿子养得那么好,难怪被人弹劾。
听到卫盎振振有词的回话,神佑皇帝顿时没了好脸色。大衍皇朝重视嫡长,除非正室进门数年无所出,否则就是皇室,也不会先让侧室生子,以免乱了长幼秩序。
卫盎以往虽然爱胡闹,可他为数众多的女人都是没有名分的,打发起来也容易。
原本寡妇生了儿子也不是大事,送回去给夫家,或是交给下人养着,没名没分也就算了。可卫盎倒好,他是没给孩子名分,可他养孩子那个规格,完全是照着亲儿子去的。
他是生怕君家找不到悔婚的理由吗,能给卫盎一个君佳,皇帝自认为很对得起儿子了。
就在皇帝打算开口的时候,中书省左侍郎郭峪走出来了,他是卫盎的亲舅舅。
皇帝满心以为,郭峪是给卫盎求情的,他还打算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再说卫盎不像话,谁让他儿子少呢,养大的更是只有这几个,只要不威胁到他的位置,他还是很愿意纵容疼爱他们的。
谁知郭峪就不是这么想的,他非但没给卫盎求情,还照着季诗安的折子,重复了遍他的罪名。
直到此时,皇帝心里还在想着,郭峪是不是先抑后扬,毕竟是亲外甥,谁家不当祖宗供着。
可惜郭峪就是不走寻常路,他一路贬下去了不说,还说卫盎和君佳的婚事不妥,建议皇帝重新考虑。
本来朝上的局势就对卫盎不利,亲舅舅再一倒戈,就更是一边倒了。皇帝想了又想,最后说此事再议。
拖拖拉拉争论了小半个月,皇帝终于下了旨,解除了卫盎和君佳的婚约,开创了皇帝赐婚也能反悔的先例。明面上看,婚约解除对卫盎很不利,可事实上,君佳受到的影响反而更大些。
因为卫盎根本就不打算娶妻,不然他能放着君佳不要,愣是把婚事给搞黄了。
君佳却是要嫁人的,没有和卫盎订婚这一出,以君佳的出身人品性情长相,渝京城内什么好人家挑不得,可就是有了这一出,差不多的人家就要犹豫了,哪怕他们知道君佳其实是无辜的。
君澜和谢王妃没有太在意这些,因为他们觉得,连这也要计较的人,必然不是女儿的好归宿。
君佳本人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能够不嫁给卫盎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哪有工夫去计较别的。
然而昭阳王府的人不着急,却有人替他们着急,还把这样的想法传递到皇帝耳朵里去了。
“爹,这就是你们打的主意,让我娶不成君家丫头,再让他出面做好人,你们想的可真够美的。”永寿宫内,卫盎笑得一脸嘲讽,他就说嘛,怎么舅舅那天的态度那么坚决,原来是有目的的。
半晌,卫盎敛起笑意,冷然道:“君家丫头是我不想要的,可就是我不要的,他也别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