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律等人回京那日正好赶上腊月二十六皇帝封笔, 君律原本以为,皇帝年内再是不想处理政事了, 可易州地动兹事体大, 他怎么也该把君澜召进宫询问一番, 而不是直接就把事情推到年后了。
谁知神佑皇帝不按常理出牌,君澜一行人刚进城, 他就派人传话了,各回各家,除夕进宫赴宴。
皇帝的态度再是明显不过了,他是真的不想过问易州的事, 除夕宫宴可不是用来说政事的场合。
君澜平静地接了旨,转身对姜源道:“既然不用进宫述职, 我们不如在此别过。贤侄离京两三个月, 姜兄和长公主想必都很挂念。”平平安安把姜源带回来了, 君澜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世伯再会,侄儿改日再上门叨扰。”姜源拱手回话, 说完又对君律道:“我过些天再来找你。”马上就要过年了, 每家都要祭祖,宫里也有活动, 他们估计要到元宵前后才能得空。
“行啊,正月里族学不上课。”君律的言下之意就是, 下个月他都比较有空。
姜源闻言粲然一笑:“那我们就宫宴再见了。”宫宴太无聊了,有君律在不会那么无聊。
回到王府,谢王妃早就带着儿子儿媳等着了, 就连仅有八个多月的君云也在场。
“小云儿……”君律一向喜欢这个小侄儿,离京之前最爱抱着他玩,小家伙对他也很喜爱。
不过小婴儿的记忆力是很有限的,两三个月没有见到的人,之于他们就是陌生人了。
君云先前被谢王妃抱着,又乖巧又软糯,看到君律等人进门还朝着他们甜甜地笑。
可等到被君律抱过去,君云有点不乐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君律,看了两眼就挣扎起来。
“小云儿,你不记得小叔叔了吗?”尽管理智上明白君云不记得自己是很正常的事,可以前见着自己就伸出小胖手要抱抱的小朋友突然不搭理他了,君律心里难免还是有点受伤的。
君云挣扎了两下挣不开,倒也没有哭,而是摇头晃脑又看了看君律,一边看还一边点点头,然后把小脑袋埋进他的胸膛了,嘴里还在含糊地说着:“呀呀,啊呀呀……”
虽然听不懂小家伙在说什么,可见他对自己并不抵触,君律顿时心花怒放。
谢王妃和世子嫔见状也是双双松了口气。可能是性格方面的原因,纵然君家上下对君云这个第三代第一人都是疼爱有加,可君彻这个亲爹也好,君循君微两个亲叔叔也好,对小家伙并不亲昵。
谢王妃并不觉得儿子们的态度有哪里不对,因为君澜以前就是这样养儿子的,疼爱放在心里,面上都是严格要求,倒是他对君律,态度温柔地堪比对待三个女儿。
世子嫔对此更是习以为常,谁家不是严父慈母,当爹的成天抱着儿子哄才是异类。
君律就是那个异类,他宠起孩子来,基本上是没有底线的。
君云上辈子算得上是君律最疼爱的孩子之一,也就比卫央差点儿。
而在这个注定不会再有卫央的世界,君律见着君云,可不就得使劲儿疼了。
“哈哈,我们小云儿好聪明!”君律一高兴,把小家伙高高举起转了两圈。
君云是个胆子大的,不仅没被吓着,还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分外开心。
君律毕竟是跟着长辈出门的,谢王妃有事主要问君澜,也就关心他的身体恢复没有,不会拉着他问个不停。反而是君微,对君律在易州的经历特别好奇,从见面问到用过晚膳还不罢休。
到了晚上,君微钻进了君律的房间,打算和他秉烛夜谈,把君澜避而不谈的那些事都搞清楚。
君彻君循都有官职在身,君澜有事会和他们商量,也会适当征求他们的意见。可到了君微,君澜就是把小儿子当小孩子看了,很多事都是避重就轻,告诉他的还不如告诉君律的多。
君律很理解君澜的做法,君微不能说不聪明,单论才气他是君家三兄弟最好的,君律一向自愧不如。可不知是从小被人保护地太好,还是天性使然,君微的性格中有着明显的天真和理想化。
君澜出于保护儿子的想法,有些事不想让他太早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到底君微上头还有两位兄长,凡事有人顶着,他不需要过早地学会成长。
偏偏君微又很聪明,就是家人有心瞒着,他也能从中发现蛛丝马迹。早先君微还去问过姬宁,只是姬宁知道的,也不会比他多上太多,如今君律回来了,君微自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我说三哥,你能饶过我吗?”君律打着哈欠求饶道,语气极不诚恳。
“不能。”君微斩钉截铁地摇头,说完就往君律身上扑去,还用手撑开了他紧闭的双眼。
君律无奈地坐起身,叹气道:“三哥,你这都是跟谁学的,你以前不这样的。”君微以前多乖啊,凡事规规矩矩,才不会这么不讲道理,更不会冲着自己的弟弟撒娇,是谁把他三哥带歪了。
君微闻言愣了下,好奇道:“我哪里和原来不一样了?”怎么他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哪哪都不一样。”君律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以前你会这样闹我吗?”
君微彻底愣住了,恍惚想起以前都是君律闹他的,不知怎地突然就倒过来了。他沉默片刻,不太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早先逗着小云儿玩,我看你精神好得很,该不是在故意敷衍我吧。”
君律之前是真的困得很,感觉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可被君微缠着说了会儿话,也就没有睡意了。
“好好好,我不睡了,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别看君律嘴里叫着三哥,可他现在看君微,其实是当成弟弟的,谁家哥哥能拒绝朝着自己撒娇的弟弟呢。
然后兄弟两个就夜话到了半夜,把发生在易州的事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遍。
“总之一句话,帝心难测,我们现在想得再多,也没意义。”早在重生之前,君律对卫家就已经失望了,重生之后更是如此,他隐隐有种感觉,无论哪个皇子上位,卫家的结局都是注定的。
“阿宁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君微这句话说得非常小声,君律差点就没听清。
“你和阿宁经常一起出去?”君律想起来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姬宁和君微还说不上熟稔。
君微的脸莫名其妙有点发烫,他愣了愣方道:“也不是经常,只是没你和阿源那么夸张。”
“我们不一样哎,三哥。”君律拖长了声音笑道:“阿源是我未婚夫,我们经常约会多正常,你和阿宁凭什么和我们比,难道你们也是……”莫非他们离京这些天,姬宁的努力有进展了。
君律和姜源太熟了,姜源和姬宁又是连体婴似的一起长大的,因而姬宁对君微的心思,君律清楚得很。可君微能给出什么样的回应,君律就没有把握了,因为他们前世到死都没有捅破窗户纸。
君微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他惊诧道:“你们的婚约不是假的么?”安康长公主上门的时候说得很清楚,所谓的订婚就是走过场,不然君澜和谢王妃绝不会几乎没有深思熟虑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开始是假的没错,可是以后……”君律一语未完人先笑,“那就不好说了。”
君微目瞪口呆说不出话,半晌方道:“怎么可能?就是你和阿源愿意,长公主会同意?”想想看,要是有人想把他大哥嫁出去,他娘肯定跟人拼命,而且君彻有弟弟,姜源却是只有一个妹妹。
“为什么不同意?订婚不就是她的主意?”如果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想法,君律肯定不会假戏真做,这对姜源来说牺牲太大了,可姜源本人是心甘情愿的,君律就不会矫情地反对了。
更重要的是,经历了在易州的所见所闻,君律清清楚楚地看到,大衍皇朝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末日。
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面,这个曾经辉煌无比的皇朝已经是千疮百孔,可它的统治者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更不要说采取任何的弥补措施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世袭罔替的异姓王,显得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尽管谁也没有说出来,可从易州回京的路上,君律和姜源达成了共识,他们要为未来早做准备了。
君微仍是感觉不可思议,那个话唠要当自己的弟妹了,好可怕……
许是受惊过度的缘故,君微后来没有再问什么,君律困意上来,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许久没在一张床上睡过的兄弟俩发生了抢被子大战,以君律的惨败宣告结束。
看着把自己裹成蚕茧一点被子都不留给自己的君微,君律无奈地摇摇头。这么多年了,君微的睡相还是没有长进,以后不管他是和姬宁在一起,还是规规矩矩娶了妻,他都很同情他的另一位。
君律不想吵醒君微,自己披着衣服去临窗的罗汉床了,惹不起他躲得起。
换了个地儿躺下,君律一时间睡不着,就推开窗看星星。谁知天公不作美,今夜云层太厚,就连星子也看不到几颗。君律叹了口气,突然就想起了姜源,要是他在身边就好了。
比起君微,姜源的睡相不知好了多少倍,他们在西川同床共枕那么多天,从来不会抢被子。
而且姜源多有趣儿,他睡不着他肯定会给他讲故事解闷的,绝不会让他闷得慌。
君律暂时还不知道,这个时候睡不着的不止他一个人,姜源已经在床上辗转一夜了。
还在易州的时候,君律开玩笑地说过他想提前上门提亲。姜源并没有当真,君律才多大一点,谁会允许他们这个时候成亲了。不过成亲虽然还早,有些准备却是现在就可以做的。
姜源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让他和君律订婚的人是她,可他真想嫁给君律,估计第一个反对的还是她。
在君律长到可以正式来提亲的年纪之前,姜源想把这个问题先解决了。
姜源从小到大没有出过远门,这回去了易州两个多月,别说安康长公主和永安太妃了,就是永安王本人,都是忧心忡忡牵挂不已。
于是姜源回到家,受到了全家人的热烈欢迎,就连小妹妹金乡县主,也是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使得姜源几乎没有开口的机会。
永安太妃和金乡县主在,安康长公主和永安王不约而同没问儿子易州的事。用过晚膳,小县主陪着祖母散步去了,永安王夫妇把儿子叫到了书房。
姜源没有隐瞒,把在易州遭遇的事大大小小如数作了汇报,自然也就说到了君律两次舍命相救的事。
安康长公主闻言惊骇不已,她先前看到儿子虽然瘦了些,精神却是不错,心里略有些心疼,更多却是欣慰,她的源儿长大了懂事了。
现在听说姜源还有那样的遭遇,哪里冷静地下来,心里全是后怕。
见安康长公主把自己全身上下摸了遍,还想脱掉衣服来检查,姜源忙道:“娘,我没受伤,真的没有,你就别看了,我又不是小孩子。爹,管管你老婆好不好,她要扒我衣服了。”
永安王并未阻止安康长公主的举动,而是问道:“君律伤得重吗?”
姜源双手抱胸,颔首道:“小朋友差点就醒不过来了,吓得我以为自己要守活寡。”
安康长公主被儿子的话呛住了,也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什么叫守活寡,姜源的说法好诡异。
永安王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姜源对君律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果然,姜源接下来就说了:“娘,我觉得菩萨是什么都知道的,我们骗不了他。”
“源儿,你想说什么?”安康长公主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觉得我家小朋友很不错,我想真的嫁给他了。”刚订婚那会儿,姜源明知是假的都有点抵触,凭什么要他嫁人。可是现在,他的话说得顺畅无比,一点不带犹豫的。
安康长公主惊呆了,一时无语,永安王想了想却道:“源儿,你确定没有搞错?”
“我搞错什么?”姜源是个很坦率的人,他从来不会逃避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是真的喜欢君家那个孩子?还是感激他……”毕竟君律是姜源的救命恩人。
安康长公主闻言也道:“源儿,你又不是女孩子,别玩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套。”
姜源哭笑不得,怎么就跟报恩扯上关系了,他是真的喜欢他家小朋友啊。
考虑到父母大人的接受度,姜源没有多说什么,他得给他们接受现实的时间。
回到自己房间,姜源叫人从书房拿来了有关素云丹的一些资料,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关注过的。
但是姜源只是拿起其中一本看了一小会儿,脸色就变得有点不对了。
搞错没有,素云丹不是服下就可以了吗,为什么那么麻烦,过程还那么痛苦。
姜源看不下去了,他把书一扔回房睡觉去了,却是一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