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整齐的白杨随着清风抖抖叶子,舒展筋骨。
天光微亮,盛夏时节四点的空气是凉的,四周寂静,人声格外明朗。
方知意扶着额头,周身阴沉地让人不敢靠近。
阿鹿放下化妆箱,光明正大笑:“很难得啊,你居然有起不来的时候。”
无论谁三点钟睡下三点半爬起来,恐怕都会精神不济。
“我又不是铁打的,睡眠不足起不来很正常。”
“这一点是正常的。”阿鹿点着头,仔细打量了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以及化过妆的脸,神色复杂,“但是一般人在犯困的时候不都会争分夺秒再睡一会儿吗?你居然利用大家赖床的这二十分钟梳妆打扮了我也是很佩服的。”
方知意耸肩:“没办法,完全不化妆的话会觉得自己很陌生。”
阿鹿摸摸自己素净的脸,苦笑:“你上瘾了啊,对化妆品有依赖了。”
方知意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又没关系,化妆品这种东西不需要戒。”
把刚倒来的温开水送到她手边,红红看着她微微打卷的发尾,用化妆品细腻遮住的倦容,心底滋生出些微心疼。
化妆这件事,对于方知意来说,已经是盔甲了吧。
至少要让这个华丽的壳子,无坚不摧。
起来上厕所看着微熹天边忽然想让大家来一发的张天明摸摸脑袋,神清气爽地指挥着大家到处跑,看到当地人牵来的骆驼后更兴奋了,跑过去摸了好几把。
跟当地人讨论完公母之后,还恬不知耻地去扒拉看它们的隐私部位,要不是骆驼温顺,大约是一蹄子掀倒开始踩踏了。
“都快点收拾,十分钟后开拍!”
骆驼伸了伸修长的脖子,看着面色涨红的中年男人,无辜地睁大圆溜溜的眼睛。
方知意骑过马骑过牛骑过驴,骑骆驼倒也还是第一次,难免有些好奇。
绕着骆驼走了两圈,看起来很是高大的动物一声不吭地等待着,大大的眼睛包容地倒映着众人的身影。
她小心地伸手摸了摸,这个温顺的大家伙也没有躲开。
多么好的,任劳任怨又耐操的动物啊。
在骆驼主人的帮助下坐上去,方知意松了一口气,卸下了心头对于未知的担忧。
张天明羡慕地看着她:“感觉怎么样?”
“不是很舒服,但挺稳当的。”
她拉着绳子环顾四周,对这一个高度的风景也表示很满意:“虽然除了沙子还是沙子,视野开阔之后,沙子也好像更让人舒坦了。”
天边有一条不甚清晰的亮线,过不多久就会扩大,然后让炙热的太阳整个儿钻出。
清凉被驱散,也就是未来一个小时的事情。
张天明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匆忙收起嫉妒心,拿起喇叭让人员就位。
“都——抓——紧——了——”
没过两分钟,副导匆匆忙忙跑过来:“张导,林旖旎害怕,死活都不肯上骆驼!”
切换到工作模式的张天明立刻炸了:“这点事你也跟我说?!骆驼难道能摔死她吗?演技不行屁事一堆!让她立刻调整好状态给我爬上去,不然就滚!”
副导惶恐领命而去,方知意啧了一声,嗤笑:“您还真是霸气如昨,一如既往呢。”
张天明瞪她:“你也想滚了是不是?”
坐在骆驼上的方知意比张天明高出半米,于是她低下头看旁边的矮子,嘴角深陷:“只要您开口,我立刻就滚。”
张天明哑口无言,手指头指着她抖半天才道:“你、你给我等着!”
她微微眯着眼睛:“拭目以待。”
这一幕全都落在了不远处正在被副导数落的林旖旎也就是苹果头眼里,她又是嫉妒又是恨,指甲也陷在了肉里。
为什么导演和方知意就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而到了他们这些普通演员面前,却总是这么凶神恶煞,不把人当人呢?
副导看她眼神涣散,忍不住说了她几句重话:“你居然还走神?!拜托你了大小姐,先把这点困难克服了不行吗?”
林旖旎被他说的耳根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我没什么天赋,但我会努力去做好我该做的。”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方知意,这个猪头三就会点头哈腰低声下气了吧。
拜高踩低的势利眼。
呵呵。
她的内心,已经阴暗地发起霉来了。
副导看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小姑娘,还是别太为难她了,于是软下语调:“行吧,那给你两分钟时间调整一下,马上就要开拍了。”
“好……好的。”
林旖旎暗自握拳,一定要好好表现,她要比方知意红,要让现在蔑视过她的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完美掩饰自己的恐惧,她勉强着自己坐上了骆驼,却已经完全无法管理自己的表情了。
惊慌无措的模样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尽管她拼命咬着牙想要控制住自己,尽管她已经竭尽全力。
她强撑着露出笑容:“导……导演,开始吧,我可以的。”
张天明看了她一眼,低头将要拍的几场戏看了两遍。
这一部分是一个小高潮,是用来激化正反两派矛盾的一个比较重要的场景,原著中是利用反派盗墓团体中一把手的妹妹也就是林旖旎饰演的角色去和陆浅薇的第二人格交锋,用妹妹的失踪来刺激反派加快动作……
现在林旖旎不能用,那要怎么处理这一段才好呢?
余光瞄到单手插兜、一身清爽的男人,张天明眼前一亮。
陆高戈黑化后也算半个反派,而且原著中有设定他加入反派盗墓团体这个情节,那把妹妹的推动作用交给陆高戈,由他来煽动团体情绪,无论情理还是逻辑上好像都没有问题。
而且这样的话剧情也能更加集中在具体的几个人物上,更紧凑。
他想通后朝骆驼上的林旖旎招招手:“你下来吧。”
说完兴高采烈抱着剧本去找编剧:“编剧呢?我有这么一个想法,快过来听听……”
林旖旎的脸,刷一下变得更白了。
她本就不多的戏份,又被砍了。
好不容易才有了可以正面露脸的机会,她怎么甘心!
剧组拍摄过程中改剧本是常见的事情,它不是顺着设定好的剧情就这么死死板板拍下来的。有时候可能只是因为少了一个道具,在弥补这个道具缺少的时候,导演的思维一发散,剧本可能就改了。
张天明和编剧很快确定下新的场景和走向,把涂得乱七八糟的剧本交到方知意手上。
她翻了翻,抬眸:“全是我和闻轻的对手戏,这个冲突会不会太提前了?”
“没事!”张天明在兴头上,“原著节奏太慢太缓了,咱们适当快一些也好!你看看,我去跟闻轻谈谈。”
方知意挥挥手,快速记忆台词并重新调整状态。
这场戏,单单情感上,就比原本的复杂多了啊。
梳理完毕后她抬头,前方不远处张天明正手舞足蹈地在讲戏,闻轻微微低着头,工作人员拿着的手电筒从他身后照过来,全身轮廓被光晕勾勒,面部却昏暗不清。
神秘至极。
她摸了摸下巴,无意识点头。
新人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啊,一路走来还真是畅通无阻。
开挂了吧。
时间一拖延就是半个多小时,天光越来越亮,很快就要日出了。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场记打板。
全场安静,所有镜头对准中央的两人两骆驼,记录下每一个细微的瞬间。
“真巧。”
陆浅薇嘴角噙着笑,血液凝结一般的唇深深刺进了青年的心里。
陆高戈别开脸,座下的骆驼径自往前走,两人并排的时候肩膀被人用力拽住,纤细的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紧紧扣在了肩头。
“那种组织你也敢加入,胆子不小啊!”
陆高戈回头,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和你有关系?”
话毕用力甩开肩膀,挣脱了那只扣在肩上的手。
变故在这一刻发生的,方知意坐着的骆驼忽然往前走,她的手被甩开的力量又是偏向斜后方的,重心偏移整个人往后栽到,连惊呼也没来得及发出。
闻轻瞳孔猛地一缩,身体斜倒,长臂捞住她的腰,再一次强行将自己垫在了下方。
沙子容易塌陷,但到底不是柔软的,就这么直挺挺下去跟砸普通地面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方知意闭上眼睛,身体被人抱紧的时候胸腔里的一颗心几乎就要冲撞出来。
她不敢相信,闻轻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伸出援手。
太令人心惊了。
根本来不及多想,闻轻抱着怀里的人顺势翻滚,极大程度地避免了直接的伤害,两人停下的时候,方知意在上,闻轻在下。
四目相对,两双潭水般未可见底的眼睛。
方知意抬起手。
“啊——”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替两个当事人惊呼出声。
副导着急:“快去看——”
“都别动!”张天明一声大喊,制止了所有人的动作。
所有设备还在运转,突遭遇外的两个人也仍在镜头范围内。
这一场真正的意外,可以演绎的很完美。
她不会放过的。
下一秒,方知意的右手轻轻覆在闻轻的脸上,垂下眼眸,微笑:“你又忘了,我不是她。”
碎金浮上眼眸,漂亮的不可思议。
日出了。
闻轻闭上眼睛。
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