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结束后一周左右,严谨华时不时给沈舒言发微信,说际琛刚回北城,需要人带着出去逛一逛。
沈舒言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可她现在对谈恋爱实在没什么想法,所以每次都说忙,以此推脱。
其实这话也不全是推辞,她最近确实在忙,忙着写辞职申请,忙着跟学姐了解开工作室相关事宜。
忙完一切,已到五月中旬,她准备在周末回家时,与父母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云鹤公馆属于独栋别墅小区,东侧直接由生态公园改建,中央带有大面积人工湖,园内更是移植了全国各地近百种树种,使得公馆内一年四季都有别样景观。
虽处在北城市中心最核心的地段,但难得闹中取静,仿佛置身世外桃源,严瑾华喜静,一眼便相中。
沈舒言此时正被堵在云鹤公馆外,门口站岗的是个生面孔,大抵是这几日才来上班的新员工,不认得她,将车拦住要她下车登记信息。
沈舒言点头表示理解,伸手从副驾驶拿过包在里面翻找,可往日就躺在钱包夹层的身份证此时却不见踪影,她抬起头,轻声道:“不好意思,今天没带证件。”
新来的保安是个认死理儿的,两人僵持不下。
沈舒言打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阿姨打个电话。
站在车旁边的人还欲开口说什么,有脸熟的工作人员过来,低语几句,便打开升降杆。
“沈小姐,小伙子新来的,我没给他交代明白,耽误您时间了。”
沈舒言放下手机摆摆手,“没事,张姐。”
微踩油门,汽车驶入公馆内部,周家的别墅在最深处。
没多久到达家门口,沈舒言稳稳将车停下熄火。
她垂眸盯着方向盘,平静的在驾驶位坐了好几分钟,胸口浮现出一股难耐的浮躁,抬手打开车门下车,径直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走。
云鹤公馆绿植茂密,蜿蜒的小路被各种各样的树木景观环绕,道路边每隔几米放置着原木靠背长椅供人休息。
她漫无目的的沿着小路踱步往前走,几分钟在工湖旁边的亭子里坐下,眼前的湖水清澈,偶有鱼儿游过,不远处平静的湖面上还有几只野鹤正优雅的昂着脖颈缓划过。
呼吸进体内的空气凉丝丝还带着植物特有的清香,使得她烦躁的心绪稍有缓解。
早些年她和周良宴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父母忙起来鲜少在家,两人在空旷的家里待的发腻,便会结伴跑来这边。
他们来时会偷偷从家里带些鱼饲料投喂小鱼,有时候什么也不干,就静静的坐着,那时候没有野鹤来这儿光顾,那样光秃秃又乏味的湖,他们可以足足看上一个下午。
但是现在不行了,他们都已经长大,没有时间来这边虚度光阴,平日若没什么要紧事,也只有家庭聚餐时才能见上一面。
沈舒言看得出神,直到平静的湖面被雨水滴刺破,虚虚实实的激起点点涟漪,才呼出一口气,站起身往回走。
走到家门口,正巧碰到下车的周良宴。
沈舒言就站在原地,等穿着一身深色西装的周良宴走过来。
周良宴从小就生得好看,经过岁月沉淀,如今五官变得更加凌厉英气,骨子里更有周父那般挺拔儒雅,无端站在人群中便如鹤立鸡群。
他几步走到沈舒言面前,“怎么不进去?”
沈舒言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沉默的摇头,往旁边挪几步,“你先进吧,我跟在你后面。”
这几日天气不好,一过午后,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仿佛挤得人要喘不过气。
周良宴望着她带点愁容的小脸,了然点头,“嗯。”
小时候沈舒言闯了祸,也是这般躲在他身后。
两人一道进门,换鞋后走进客厅。
沈舒言先叫了声:“妈,爸。”
周良宴也跟着叫了声:“妈,爸。”
严瑾华和周明竹从书房走出来:“一起回来的?”
周良宴答:“刚好在门口碰到。”
严瑾华点头。
随后四人一起落座。
十几分钟后,周明竹看沈舒言明显兴致不高,便问:“言言,是有什么事情?”
沈舒言手中的动作停止,几秒后郑重的放下手中筷子,说:“妈,爸,我准备辞职开一家自己的工作室”
霎时间,时间仿佛静止,严瑾华怔愣片刻,微微皱眉,“言言,别跟妈妈开玩笑。”
沈舒言没说话。
周明竹沉吟着开口:“这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解决的事情,钱不是问题,主要是运营,后期售卖一系列流程你明白吗?”
“爸,我考虑很久了。”沈舒言认真的看向父母,唇线抿直,眼里露出坚定,“我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严瑾华耐住性子,骨子里的优雅不允许她失态。
原本沈舒言大学时转专业,她没有强硬阻止,已经够法外开恩,本意是让她玩个几年,玩够了,玩腻了,也就收心了。
她喝了口水,微笑着说:“言言,你现在还小,不懂,况且我们家也不需要你去做这个。”
沈舒言深吸一口气,平静的望着母亲,“妈妈,可是我喜欢。”
严瑾华依旧优雅,“不要跟我说喜欢,我是为你好,这个话题不要再继续了。”
又是这句。
又是“为你好”。
沈舒言蹭地一下子站起身,太多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因情绪太多激动,她垂着的手微微颤抖,手指不停得扣着桌沿。
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盛满雾气,她紧紧咬住嘴唇控制自己的情绪,身体像是突然丧失行动能力,动弹不得。
周良宴伸手拉住沈舒言的手腕。
他轻轻摩挲着她手背,安抚她濒临崩溃的不安与少许外露的焦躁。
宽厚的手掌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他的体温从被握住的地方一点点的溢进身体,温柔的安抚着,让她被情绪逼得僵硬的身体回暖。
小时候她感冒发烧,他就握着她的手,整天待在床边。
就像现在这样。
几分钟后,羽毛般的轻抚起了效果,沈舒言的情绪渐渐平复,她缓缓坐回椅子上,嗓音哽在吼间,“妈妈,我求你了。”
严瑾华默了一瞬,叹口气,“听话,过几天和际琛出去逛一逛散散心,妈妈在你大学时就已经退让过一次,这次绝对不行。”
其实除了这份工作以外,沈舒言是严瑾华眼里的完美女儿,温和,懂礼,美丽,端庄。
在严瑾华心里,其实没什么太多的想法,这个阶层的生活规则其实很简单,大人其实也并非那么严苛不通情达理。
小孩子喜欢玩很正常,但是不能不懂事,不能一直玩。
毕竟,到什么年纪就要做什么样的事情,求学结束后就要进入家族企业学习经验从而管理,到适婚年纪就要开始接触门当户对的异性,从中挑选合适的对双方家族有利的结婚对象,组成幸福的家庭。
周良宴如此,李明哲如此,际琛也是如此,没有一个人能对着既定的规则说不。
眼看着对面的女儿还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严瑾华不准备多说,微笑道:“今天这话我就当没听过。”
周良宴开口,“妈,言言是成年人了。”
严瑾华抬眼看他,问:“给你安排的几个相亲对象,你怎么一个都没去,我之前教你的都忘了,教养哪里去了。”
周良宴面上依旧平淡,“最近工作忙,抽不出时间,您以后也别再给我安排,我不会去,您也别浪费人家的时间。”
这边话音刚落。
似是再也压制不住怒火,严瑾华脸上浮现一丝愠怒,“不给你安排,你是打算一辈子不结婚?你们兄妹两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我天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到头来还要被你们怪我管得多。”
说完后几秒她恢复平静,看向沈舒言,“这样,你跟际琛好好接触,也不是非让你们结婚,就是带着结婚的目的先试试,不行了再说,别的我也就不管了。”
餐桌上一时陷入沉默。
沈舒言低着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严谨华没有催促,与周父先后离席。
屋外。
此时整个天空已经被吞噬,刚刚感觉还远在天边的乌云好像离地面越来越近,像一口倒扣的锅,把天压得极低,沉沉闷闷的。
小道两边的树被风推搡得七扭八歪,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被雨水吞进肚子里,有几处洼地积出水滩。
沈舒言撑开伞,一个人默默地踱步走在前面,垂着头,身影从背后看起来很单薄,白色的板鞋踩进水洼里也全然不觉。
“言言。”
见她并没有停下,周良宴迈步上前,轻扣她的手腕,然后扯到面前,嗓音沾上几许干涩。
“你可以吗?”
沈舒言仍垂眸,闷声回:“没事。”
“言言,”周良宴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勾到耳侧,而后弓着身与她对视,轻语道,“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
沈舒言募地抬眸,眼睫微微请颤两下,鼻尖涌上酸涩,嗓子眼像被利刃划出一道口子。
默了几秒,她才开口,“哥,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心脏无法忽视的钻心的痛,她想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一意孤行的只想着自己,从不考虑父母家庭。
惊惶、迷茫、愧疚、自我拉扯,
太多情绪缠绕在一起像解不开的毛钱,让她无所适从。
她像是丢了魂,眼里全是飘忽的雾。
“言言,看我。”周良宴用手抚过她的脸颊,控制着让她抬头,是很轻,却也无法挣脱的力道,声音低沉,
“想做什么就去做。”
沈舒言眸子里那层雾气散去,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牵着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车辆启动,她的脑袋贴着玻璃窗,看着道路两旁的树木被风吹得歪歪扭扭。
出了小区,依旧呆呆的望向窗外,轻声问:“哥,我们去哪儿?”
周良宴没有回答她的话,沉默的侧脸隐匿在车厢里。
沈舒言也没有再继续问。
她想,随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