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竺怎么看?
她自然是想和韦暄去青州的。
这两天一直在谋划着上二龙山,乃至以后上梁山,她不得不让系统把《水浒传》原著调出来,翻来覆去研究。
虽说梁山女性地位不高,整个女性角色都是镶边,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了。但是当看到扈三娘立下赫赫战功,又是宋江义妹,排名仍然只能屈居第五十九位时,郁竺还是忍不住为之愤慨。
原因无他,她的丈夫王矮虎猥琐丑陋,只排在五十八位,扈三娘作为女人不能越过自己的丈夫去。
这样的梁山,自己要挣得一席地位,想必是十分艰难。
而今,韦暄已抛出橄榄枝,这是一条相对确定的道路。
相比之下,上梁山则需自己费尽心力去争取。
如此,她自然不会舍近求远。
但是她没有直接回答武松的问题,她知道武松现在是摇摆不定的。
他虽饱受残害,此时对于官府却没有厌恶到底,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如果没有郁竺横插一脚,武松会在白虎山孔家庄遇到宋江,二人同行了一段路程,武松和宋江说“天可怜见,异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时却来寻访哥哥未迟。①”
可见武松在这个阶段还是想着招安的。
至于后来谈招安色变,郁竺猜想,可能与二龙山遇到鲁智深有关。
只是,他与宋江亦有情分在,宋江这会儿恐怕已经往清风山方向去了。
选择跟着韦暄走,日后在一段时间内,武松和自己的那位“及时雨好哥哥”,恐怕就要面临官贼势不两立局面。
到了那时,武松会为自己现在的选择后悔吗?
事关重大,郁竺虽想要武松与自己同往,却不想让武松在自己的影响下作出选择。
于是她反问道:“兄长愿意随那韦暄去吗?”
武松没想到郁竺又将问题像蹴鞠般踢了回来,闻言一愣:是啊,自己愿意去吗?
从小和哥哥备受欺凌,而邻家大郎在知县老爷麾下充任“甲头”,催收钱税时威风八面。那时候他便无比渴望有朝一日也能像他那样,便不会有人再欺负哥俩。
及至因打虎受到阳谷县知县赏识,再到后来哪怕落了罪,施老管营亦对自己礼遇有加,他就觉得自己果真是个人物,因此虽然有些坎坷,却也一直壮志满怀,想好好混出个样子。
所以张都监找到他时,他才毫无戒备,一头钻进了他的陷阱。
如今,又有这等机缘摆在的自己的面前,还应该相信吗?
武松看了眼郁竺,黑暗中她目光灼灼,像是夜里的两点星火。
他能看出她眼神中的跃跃欲试。
自己这位妹子,说来也是身世凄惨,本该是大户之女,却流落在外,所遇也非良人。可武松和她相处这些天,却发现她却好像从未自艾自怜,总是心有主见的样子。
她且能放下过往,一心向前,自己又为何不能呢?
武松摸了摸脸上的金印,已然了无痕迹。
这难道就是上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也罢,那就再信一回,为自己谋个出路,总好过落草为寇,想必兄长在天之灵,也能得以安息。
郁竺敏锐地察觉到武松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显露出了一丝动摇,果然,他开口道:“我与妹子所想不谋而合。”
“兄长竟知我所想?”郁竺笑出声来。
黑暗下,武松直视着郁竺,笃定道:“以妹子的个性,若是不想,定会当场回绝,更不会前来征询我的意见。故而,我料定妹子心中定是愿往。”
郁竺的笑意更深,果然这些日子,不光是自己在试探揣摩武松的脾性,武松亦是在暗暗观察自己。
她也不否认,点了点头道:“我观那韦暄言行,虽略显理想高蹈,但确实心系百姓,不是作恶多端之辈。”
“如此,那便去官驿寻他!”
打定主意后,二人便将散落在地的行囊重新系到驴子身上。
郁竺找出张青写予自己的那封介绍二人上二龙山的书信,翻看了几遍,终是将纸在佛龛处化成了灰烬。
既已下定决心,便不能摇摆不定。郁竺斩断了二人的退路,也彻底向那未曾涉足的江湖世界说了再见。
打理好一切,二人直奔城北官驿处去。
此时已是夜深露重,街巷间灯火阑珊,偶有几声夜鸟啼鸣。
幸亏宋朝没有宵禁,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找到那官驿。
那是一座两层三间的小楼,灯火通明,底层正中的厅内,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端坐在桌案之后,见二人到来,他起身作揖道:“老奴奉大人之命,在此恭候二位多时了。”
郁竺见他虽是年事已高,眼神却透出精光,气度更是从容不迫,便知道他绝不是什么普通“老奴”,便也客气道:“叫老大人久等了,我等来得唐突,还望见谅。”
那老人摆摆手,开口道:“我姓吴,单名一个胜,是韦大人在东京府邸中的家仆。此番随大人北上,专为照料大人的日常琐事。大人白天受惊,多亏二位出手相助,现夜已深,大人歇下了,特命我预备了两间客房,以便二位歇息,请随我来。”
武松闻言,唱了个无礼喏,便将行李卸下,有守夜的驿卒帮忙搬到二楼。
二人跟着吴胜走过数间上房,最后停在了拐角处两间最小的房间面前。
官驿,乃专为官员休憩之所,郁竺与武松此番能得以栖身于此,全是占了韦暄的光,因此对房间并无半分挑剔,谢过吴胜后,二人便各自歇息去了。
一夜好眠,自是无话。
五更的梆声,深沉悠长,像是一声叹息,悠悠地响过。窗外,夜色尚未完全褪去,但天边已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白。
郁竺不敢有丝毫耽搁,将自己从睡意中挣脱出来。做了十几年社畜的她此刻“奴性”复萌——到新单位的第一天,绝对不能迟到,更不能让领导等自己。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起得够早,下楼时却发现武松和吴胜均已经坐下吃饭了。
见郁竺下来,吴胜笑眯眯对她道:“未经允许,我已擅自将二位的毛驴换了两匹马。大人去青州,路上耽搁不得,二位休要怪罪,还是随我们一道骑马吧。”
从昨天接待完二人,到现在才不过五个时辰,吴胜就干了这样一件大事,郁竺一边在心里惊叹他的时间管理之术,一边感慨有钱好办事。
要知道,这年头马可不好买——自古适合养马的燕云十六州在辽国人的势力范围内,整个大宋,即便是战马都捉襟见肘,更何况民间。
吴胜这一下子弄到两匹马,不知道要贴进去多少金银。
只是他的话虽说客气,但却不乏下马威的意思——马匹稀缺,骑马可不是哪个平头百姓都会的,要是郁竺不会呢?
不好意思,人家已经说了“大人路上耽搁不得”,马换给你了,不会就自己想办法去吧。
武松对其间的关窍也有所察觉,不由有些担心地看了郁竺一眼,却见郁竺神色如常道:“如此,多谢吴老,您破费了。”
妹子会骑马啊,那就好。
武松心里舒了一口气。
正说话间,韦暄自楼上踱步而下,经过一夜休整,他已然恢复了精神,神采奕奕,不见昨日萎靡之态。
此刻见武松和郁竺二人都在,韦暄大笑道:“我就知二位定不会弃我而去!”
武松既已决定追随韦暄,便也不再拿捏姿态,起身拱手道:“大人英明神武,我等昨日商议过后,感念大人心怀天下苍生,故我等愿随大人左右,共谋天下福祉,造福江山社稷。”
别看武松平日里豪放不羁,但真要说起场面话来,也是头头是道。韦暄听后,更是开怀大笑,连声称赞:“好!好!”
笑罢,他在那最上首的位置径自落了座,正色道:“如今,我去青州赴任,你们便是我身边最得力可靠的人。想必你们对于青州慕容知府也有所耳闻,此人倚仗皇亲国戚之势,行事专横跋扈,目中无人,且怠于政事。故此番赴任青州,绝非易事,你等需得齐心协力,共同辅佐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百姓。”
韦暄在上首高谈阔论,要三人精诚团结,却不知一早几人间已有暗流涌动。
那吴胜听后,脸上堆了笑意:“大人所言极是,我等自当如是。”
武松郁竺一见,哪有不称是的道理,也便学得吴胜那样。
韦暄见“动员”工作已经到位,自是十分满意。
待他用完早饭,一行四人便要上路往青州赶去了。
只见驿卒牵来四匹高头大马,武松毫不费劲,轻轻一跃,便已稳稳落在马背上。
韦暄和吴胜虽不如武松那般动作潇洒,到底也是娴熟地上了马。
郁竺见三人都在看着自己,咬咬牙,在脑子里回忆着动作,深吸一口气后,提起缰绳,脚尖一蹬,顺利翻了上去。
“郁竺姑娘骑术竟如此精进!这动作飘逸洒脱,可是行家里手啊。”韦暄在一旁喝彩道。
“大人谬赞了。原先学过皮毛,不算精进,许久没有策马,已是很生疏了。”郁竺打了个哈哈,心里却在苦笑。
多亏自己工作之余,还上过几节马术体验课,练了下上马下马的花架子。只是自己从未骑过马长途奔袭,骑术更谈不上,方才之所以不说,只是为了和吴胜较劲,嘴硬罢了。
这下好了,从济州到青州还有好几天,自己可有的受了。
吴胜自然不知道实情,有些暗暗吃惊,看来这女子确实干练洒脱,倒是叫他改观了几分。
如此行了不过三天,就到了青州城门下。
韦暄猜的没错,青州果然无人迎接。
想来那青州慕容知府本是官家慕容贵妃的兄长,同样是外戚,韦暄的姑母只是官家的婉容,且他的官位又高出韦暄半级,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韦暄没有出言抱怨,一路询问,找到了州府公衙。
那公衙修得气派,八字墙如图展开的双翼,将大门拥在正中,匾额上书“青州府衙”四个大字。
门房见四个生人,探出头来颇为好奇地上下打量,吴胜面露不悦之色,将韦暄告身和吏部委任书递给门房查验,那门房方才大惊,一溜烟跑进公堂后身通禀报。
不一会儿,密密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四五个身着绿色公服的官员急急忙忙赶到门前。
为首那人站定后,先是在几人面上匆匆扫了一圈,眼中惶恐的神色不似作假,然后定了定神,堆出满脸笑意对韦暄道:“下官乃青州判官段晃,不知韦通判今日便到青州,未曾远迎,请通判大人见谅。”
郁竺心中顿时明了,最首的这位是判官,也就是这些人中没有知府慕容彦达。
她还当这青州上下都在慕容知府的授意下,刻意冷待韦暄,原来这些人是当真不知韦暄今日要来。
“无妨,段判官,有劳你领我们进去吧。”韦暄面不改色。
随即,一群身着公服的衙役便快步上前,恭敬地接过几人手中的行李,引着他们向衙门内走去。
郁竺正准备跟着武松一同进门,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只见其中一个面容端方、身形高大的官员将目光定格在郁竺身上,道:“那婢子,你且跟随那处公人到偏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