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八十八章{送闭段评功能
这日,梁帝正在跟听政殿跟群臣商议要事,长阶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宫内禁跑马,唯独紧急军要例外。
“八百里急递!”
传令使手持令旗,整个人飞似地逼过来,直到抵达玉阶前,猛地一勒缰绳,倏地从空中翻下,脚步不停地爬上台阶。
一边跑一边高喊“八百里急递!八百里急递!”声音响彻宫宇。
踏进殿中,传令使朝地上一跪,解下胸前的筒囊,双手捧起朝前一递。
“陛下,北疆八百里急递!”
群臣听到声音,下意识回身望过去,只见传令使满身热汗、气喘如牛,几乎累死过去。
众人心头一凛。
有侍中赶紧取过筒囊打开,将其中的绢书呈于梁帝,又有两名内侍将传令使带下去。
梁帝看清绢书上所写之后,脸色大变。
“陛下,不知是何紧急军情?"司马维率先开口问。梁帝却没立刻答他,脸色阴沉地盯着绢书看了许久,将手一扬,示意郭侍中拿下去给众人看。
司马维连忙结果,几位公卿便凑了过来,看清上面所书,眼神都凝滞起来。
能站在这个大殿中的就没有蠢人,瞬间明白皇帝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了。
“这……
“漠北王举兵南下,欲踏平羯族。”
“这可如何是好?”
拓跋骁攻打羯族看似与大梁无关,实则对他们而言是个巨大的威胁。
鲜卑与大梁之间原本有个羯族,只有冀州少许接壤,两国井水不犯河水还能相安无事,一旦羯族被破,拓跋骁不日就可南下。
从两国结盟他要这么多铁来看就知他野心勃勃,若他将兵力推至梁国边境,自己日后岂能安枕?“诸卿看了,可有什么想法?"梁帝沉声问。众人沉默,殿内气氛低迷到了极点。
该说什么呢?
拓跋骁打的是羯族又不是他们大梁,难道他们要为此出兵吗?
众人无法,只能说了几句"要加强北疆边防,以防拓跋骁趁机南下"之类的话。
梁帝气闷不已,却也说不出什么,只得采纳了这个建议,朝北境增了五万兵马,命他们严阵以待。又过了几日,梁国居然收到了羯王五都什的求援信。梁帝再次召集群臣议事。
“诸卿以为,朕该不该出兵助羯族?”
“陛下,万万不可,羯族年年扰我边境,残杀我梁国子民,怎可反过来助他?”
“高太尉这话不妥,鲜卑势大,我们现今与羯族乃唇亡齿寒之理,羯族若灭,今后拓跋骁岂不是可以对我大梁长驱直入?”
高太尉一时语塞。
双方为着该不该出兵来回驳斥,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一时间也没个定论。
梁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狠狠砸了下龙案,“崔司徒,你一直没开口,你来说说,该不该出兵。”崔司徒被点到名,只得站到众人面前。
他朝梁帝一揖,抬起首,没有含糊其事,直接道:“臣以为,不该。”
梁帝眼眶微张,身体下意识前倾,“你告诉朕,为什么不该。”
群臣亦等着他的理由,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一人身上。崔望面不改色,“陛下可想过,漠北王出兵羯族是为何?是为报固原截杀之恨。”
“漠北王天之骄子、年轻气盛,遭受此等挑衅,岂有不报复之理?是故在返回王庭后调兵攻打羯族,本是常事。”
“可羯族之不存,我大梁亦危矣,崔司徒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司马维也站到了最前面,大声反驳他。崔望没立刻说话,反而偏过头,回看了他一眼,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你可还记得我大梁与鲜卑盟约刚成?”“元.…”
“漠北王愿与梁国结盟,说明他短时间内并无南下大梁的意图,西北的匈奴还在虎视呢,我大梁岂是羯人小族可比,他若敢与大梁开战,届时战事焦灼,鲜卑王庭亦不能自保,漠北王岂能看不懂这点?”
“漠北王本无和梁国交恶之心,若你们出兵助羯背叛盟约,惹怒了漠北王,主动站在他的敌面,就算他本无攻打大梁之意,此等挑衅也不能忍,那时大梁才真的危矣。”“或者,你们觉得帮羯族出兵能趁机击败漠北王?如是这样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崔望说完,再不理会旁人,站到一边闭目养神起来。崔司徒的话句句在理,羯族向来是他们的敌人,如今岂有背叛盟友而去助敌的做法?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那句,惹怒了漠北王,他不顾一切南下怎么办?
议到最后,多数人还是觉得崔司徒的话更透彻,纷纷向梁帝进言不该出兵,不过确实该加强边防,以防万一。司马维又道,“不如备上丰厚的金银布匹,派使者去匈奴王庭游说,要是能说服他们趁机攻打鲜卑,漠北王或许就自顾不暇了。”
“不可,若被漠北王知晓,岂不同样迁怒我大梁?”司马维道:"自是秘密行事。”
梁帝没立马应下。
待群臣散去,司马维特意留到最后,又等了一会儿,郭侍中果然来叫他,说陛下传唤。2
七月十一,宜嫁娶。
长安百姓皆知,桓家七郎要娶天子的六公主为妻了。此前一日,桓均来到西城里坊一处僻静的小院。这是一片小吏们居住的里坊,屋舍不高,院落繁密,并不算富贵,却有几分温馨,因为周围住的都是些有点官身背景的人家,治安尚可,邻里也较为和谐。桓均敲了敲一扇黑油小门。
“谁?"院子里传来一道女声。
“是我。"桓均道。
里面的人听出了他的声音,却没开门,反而说,“女郎说了,“以后桓家郎君再来,不必给他开门。”听声音还有些气闷在里面,看来这个丫鬟也不待见他。桓均苦笑一声,“我已跟三娘说明缘由,她还是跟我生气么?”
丫鬟努努嘴,心道,你都要娶妻了,还非要来招惹我家女郎,女郎是什么低贱之人吗非要巴着你不放。桓均听里面仍没有动静,无奈之下只好道:“你要是一直不给我开门,我就一直站在这里,我这张脸在长安还算得上出名,到时要是被人认出来围观……话还没说完,木门“研”地一下从里面打开,露出小丫头那张愤怒的圆脸。
“郎君太无耻了,你这根本就是威胁女郎。”桓均才不管小丫头的抱怨,用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越过她直接朝里面走去。
“诶~”
来到廊下,他正欲推门,却发现里面插上了插销。桓均低叹一口气,没再试图闯进去,而是挪了几步来到窗前。
“蕴娘。"他唤了一句。
他声音如石如玉,很是好听,尤其是故意温柔唤人名字时,几乎没有女郎能抵挡住这份魅力,可惜屋内的女郎却一直没出声。
桓均也不恼,上半身随意地靠着墙,望着天空,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
“蕴娘。”
“蕴……
他好像也不在乎她理不理自己了,只是想叫她的名字,像现在这样,跟她静静地待在一起,他的心心就有种安宁感。
卢蕴却被他叫烦了,终于移步到窗边,冷声打断他,“你今日又来,是作什么?”
桓均听到声音,唇角勾起一抹笑,转过身,“你把窗户打开我就告诉你。”
卢蕴不动,桓均就这么隔着窗户看着她。
才到夏末,天气还未寒凉,窗户仍是夏日时贴的绿竹纱窗,隔着薄薄的绿纱,他们能相互看见对方的轮廓。对峙许久,终究还是卢蕴败下阵来,将窗户支起。终于见到她,桓均一笑。
卢蕴看起来十七八岁,只穿了件白色的小袖衫外罩一件青色的长靖子,都是普通绢布,上面也没多少花纹,但她身姿亭亭体态优雅,一身简单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多了几分清丽。
她五官只算中上,是个清秀端庄的模样,却有种极吸引人的书卷气,便是这种气质让她更添了几分温婉的美丽。但此时,温柔的女郎却冷着脸。
“蕴娘,我对你之心意,从未更改。"桓均说。卢蕴不作声。
桓均又道:“我之前已将实情告知于你,我与六公主的婚事只是一场交易,我对她并无任何情谊,就算她日后进府我也绝不会逾越,只当做友人之妹,而且…"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奈,“就算我不愿,家中亦在为我准备婚事,我恐他们将强行逼我成婚,现在我主动利用这桩交易,反倒能从家中获益。”
“蕴娘,你是知我之志的。”
卢蕴垂下眸,她知他有匡扶济世之志。
卢家尚未出变故那几年,两人常见面,每次都能聊上许久,除了日常里的趣事,他们聊读过的书,聊他的志向,她也希望他能大展才华,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上个月就来过,跟她说假成婚的事,她也知道他跟佑安公主商定了某种计策。
“我未曾怀疑过你对我的情义。"卢蕴说,她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桓均,“这几年来,你如何待我,我都知道。”可正是这样,她才不能回应他,不能让他为了自己与家族决裂从而失去展翅的机会,他现在需要桓家作为他的基石才能在朝堂上走下去。
这几年他不是没提过两人直接成亲,但她不能。“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避我?"桓均不解。卢蕴道:“你说你与六公主的婚姻是假,可在旁人眼里始终是真,你若冷待她,旁人又如何看她,她在桓家又如何立足?难道她就该遭这份罪?”
“我若与你纠缠不休,又该如何自处?一个破坏他人姻缘的外室女?”
“因你一人,陷两个女子于恶境,你可有愧?”桓均一时答不上来,手里的折扇也凝在了空中。他原以为自己这么做是两全之法,他没有辜负她,又能解决家里的催促,可她犀利尖锐的话语直接将他戳破。他太贪心,太自私,不能娶她为妻,却又不肯放她走,非要来纠缠她,可他确实不能舍弃自己的家族身份和志向。
沉默许久,桓均道:“蕴娘,我要离开长安了。”卢蕴的眼睫颤了下。
“此一去,少则三五之年,我也不知中间有没有机会再回长安,我只望你珍重。”
他原想说,你能不能在长安等我,可现在他却说不出囗了。
如她说的,这几年,两人不清不楚,虽未逾礼,可在旁人眼里早就不清白了。她其实早说过,要他忘记两人的婚约,不要空耗在她身上,可他做不到。
他一直纠缠她,不肯断了两人这份情谊,他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绝情,于是前几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来了,一直到家里人相逼,将矛盾摆到面前,再不容他逃避。“蕴娘,我要走了,你若有他意,便去吧,我再不拦你了。“桓均说完,终于转过身,带走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卢蕴从窗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怔在原地,许久,忽然回过神拔掉门栓追了出去,刚跨出小院,又顿住脚步,外面的街巷里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她扶着门站一直站着,直到隔壁邻居大嫂买菜回来跟她打招呼,“卢娘子,你站着门口是在等客人吗?”卢蕴这才回过神,“不、不是。“只是刚送别一个故人,或许很久都见不到了。
她忘了回他一句,珍重!
第二日,桓家举行婚礼。
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桓均本不想大办,可桓家是有头有脸的士族,他娶的又是公主,太简陋的话就是不给天子脸面,桓均只能妥协。简单还是隆重,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或者,隆重些的话对六公主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热闹的婚礼过后,夜幕降临,新人小院一下变得特别安静。
六公主一身红色婚服静静坐在床上,直到听到外面一阵脚步,紧接着是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张望了过去。
她在内间,那些人在外间,姜羽儿只听到一道低沉的嗓音,“你们都下去吧。“然后就是众人告退的声音,最后同样是一声关门声。
如此一来,室内就只剩二人了。
姜羽儿攥起手心。
桓均穿过隔档的檀木屏风出现在她面前,他只看到一个弱小的身影坐在床边,正仰着头,眼神怯怯地看着自己。“六公主不必紧张。“桓均不轻不重地宽慰了一句,然后撩起衣摆坐到了床对面的胡凳上,隔了将近一丈远。姜羽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仍看着他,似个学生般等他训话。
桓均见她如此,心里暗叹一句,心想要是换成公主的话,她现在大概会面色如常地对着自己,商量接下来在桓府里的日子该怎么经营,他也不用担心她无法在这里立足。蕴娘昨日那句话说得对,就算婚姻是假的,可在旁人眼里就是真的,他至少要让六公主能在府里好好生存下去。桓均便将自己的安排告诉她,“公主,今夜我会歇在外间,您不必担忧。为了今后少些流言,这段时间我会隔三五日过来一趟,只是打扰您了。”
姜羽儿忙摇头,“不敢、不打扰。”
她其实很意外,她以为桓均会直接把自己丢在院子里,他现在竞然还肯来帮她做面子。
桓均又给她大致介绍了下府里的人口,桓老爷子有四子三女,桓均的父亲是长子。
桓均原本有个长兄,只是少时亡故了,时隔许多年他母亲才又有了他,然后又生了他弟弟桓延,在家排行十一,今年才十四岁,还在族学读书。
“……家里人太多,你一时半会儿也记不全,但也不必忧心,我们各房管各房的事,你只需要对大房的人熟悉就行了,然后就是十一郎,他年纪小还未定性,可能有些冒失,需要你多担待。”
姜羽儿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认真将他的话记下。交代完这些,桓均说了句“公主好生安歇”,便去了外间。
姜羽儿在床上坐了许久,将他刚才的话仔细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记漏才稍微放下心来。
听他的意思,以后会给自己面子,让她尽量过得好一点。
这样很好了。
简单地洗漱过,姜羽儿小心躺回床上。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铺,陌生的身份,她心一时静不下来,想起桓均在外间,又不敢出声,只能呆呆地看着帐顶。
她忽然又想起了阿姐,她说她到了鲜卑会给她写信回来,等她出宫就能收到了。
阿姐会给她写什么?她在鲜卑过得好吗?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还能再相见。
姜羽儿抱着自己胳膊,如同一只小兽缩在被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久最终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第二日,桓均带着她去认了人。
男性长辈只见了个礼,以后她在内宅不常见面倒是无需太在意,桓母和各房姑嫂婶娘这边却需要多熟悉熟悉。桓母的态度还算和蔼,七郎的婚事都快成她的心病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娶六公主,但好歹是个公主,身份不低,模样也乖,只是看起来性格有些软,但也不算大问题,总比那五公主好。
十一郎桓延的态度则有些古怪,用一种她好像霸占了嫂嫂身份的眼神看着她,虽没口出恶言,但仍让姜羽儿紧张了下,桓均暗暗告诫了几句他才把眼神收起来了,只是仍不肯叫她“嫂嫂",姜羽儿倒是不在意。从今以后,她就要在桓府生活下去了。
拓跋骁的大军于七月中旬抵达雁门,羯族大将军率军五万严阵以待。
羯军占据雁门天险,他自认拓跋骁就算再能征善战也要折戟,结果拓跋骁命人绕后偷袭,他中计率兵救援,拓跋骁趁机前后夹击,幸得三王子及时来救才堪堪保住了关隘,却也折了数千兵马。
初次交锋,羯族大败,士兵间气氛低迷,对拓跋骁的畏惧更甚一筹,三王子厉声训斥了几次才勉强提起士气。与之相反的,鲜卑军队气势高昂。
拓跋骁趁机犒赏底下将士,破例开了酒,但只许今晚,即便如此,鲜卑军营依旧热闹非凡,对面的羯族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有人提议要不要趁他们放松时去夜袭,最终被三王子否决了,拓跋骁这样狡诈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准备,说不定这又是一个陷阱,就等他们自投罗网呢。
气氛欢腾,拓跋骁露了一面,跟几位大将喝了两碗酒,紧接着就回了军帐。
他让阿隆摆出纸笔,提笔开始写信。
蘸好墨,他却没立刻下笔。
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