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八十七章{送闭段评功能
除了前两天不习惯骤然的清静,后面姜从珐反倒挺喜欢现在的状态。
晚上没有男人闹腾,她看看书写写字,睡得可早。1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趁太阳没那么大,骑着马去各个作坊视察一下情况,问问他们具体进展,目前有什么困难和需求,她一一记下,能立马解决的就解决,不行的再想办法。她现在采取的是行政和技术双管齐下的法子,自己这边选派出个管事管理他们的衣食住行和规矩,分派她的任务,再在匠人里选出精通技艺的大师傅,带领下面的匠人完成具体的技艺。
每一个作坊都重要,但姜从瑚最关心的还是铁匠作坊。冶金,她以前轻易不敢触碰的领域,现在也能正大光明去探索了。
巡视完其它地方,她来到铁匠作坊,让人把几个技艺高超的老师傅叫过来。
这个作坊也是目前人数最多的,留在王庭里的就还有四十多人。
付铁匠虽年老体弱,技艺却十分高超,他爹就是铁匠,他从生下来就注定是铁匠,他儿子也是铁匠。付铁匠打了一辈子的铁,以前是专为羽林卫和执金吾卫打造佩刀的,不仅精通锻打,还擅长治炼,由他炼出来的铁能兼顾硬度和韧性,打出来的兵刃都是最上等的。除了付铁匠,另还有两个老师傅,都各有擅长。几人虽不是第一次见到公主,言行还是十分拘谨,不敢靠近,只垂着头立在下面,他们原本是要跪着回话的,只是公主不让,说站着答话就行。
公主越是宽厚,他们越是不敢逾矩。
姜从珅把人聚到一起,“炼炉可是已经修建好了?”“回禀公主,三座炼炉均已建成了。"付铁匠恭敬地答。姜从瑚又问,“木炭制得如何了?品质可能达到炼铁要求?″
付铁匠旁边的人便回道:“莫多娄将军送来了六万斤木材,现已烧成了两万斤炭,都是良品,可堪炼铁。”细细问了几个问题,付铁匠都一一答了,计划还是顺利的,跟她预期的差不多,接着她又问,“你们在长安时,可曾用过石金炼铁?”
或许一般人还不知道石金是什么,但对付铁匠这种身在长安、又是技艺最精湛的铁匠之一,他是知道的。“回公主,也曾用过,但石金品质亦有优劣,非能每次都能炼铁。”
姜从珐微垂下眸,石金就是煤炭,早在汉朝时就有使用煤炭的记录,但这并不普及,而且煤炭并不是直接就能用来炼钢的,需要焦化练成焦炭后品质才有保证。她之所以问起这事,一是将来煤炭冶炼才是主流,二则,草原上的木材有限,不如中原,最关键的是,天气越来越冷,要是能大力开发煤炭,对于冬日保暖能起到大作用。
鲜卑领地内有不少煤矿,至少她从她后世看过的资源分布图来说,再加上羯族,两地拥有的煤矿储量比整个大梁都多。
只是她不确定以现在的技术能不能顺利开采出来,相比起鲜卑,羯族所在是后世煤都,那里的煤矿品质好,开采条件便宜,她更倾向于等拓跋骁打下羯族后从那里开采,当然,其余地方也可以派人勘探一下,采取就近开采就近使用的原则。
姜从烟沉思了会儿,继续朝付铁匠道:“那现在就还先用木炭,不过以后我想以石金来炼铁。”众人不敢反对她的命令,自是同意,却有些疑虑,不知该如何行事。
姜从珐便跟几人探讨了下炼焦炭的思路和办法,还叫甘萝将此事记下,以待日后开展实验。
最后她又道,“你们现在常用炒钢法,工艺如此复杂,我现在有另外一个想法…
灌钢法,利用生铁碳高熟铁碳低的特点,将熔化的生铁液灌到熟铁上以改变碳分,生产出硬度高、性能好的钢,这个方法不仅能提高钢的质量,也降低了工艺的复杂程度。与之类似的还有苏钢法,这又离现代工艺更进了一步。
姜从瑚先前开过银楼,搞过一些小实验,积累了一些经验,讲起冶炼来也不算完全外行,跟几个老师傅商量了下可行性,让他们先琢磨下以此种工艺炼钢的话,炼炉又该如何设计。
聊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她突然问,“你们匠人中可有识字的,或者想识字的?”
几人茫然了瞬。
识字?那时士族贵人才能做的事,他们这些低贱的工匠哪儿有机会识字哦?
他们刚想说“我等都不识字”,却在这时,一个年轻人跨了出来。
“公主,我想识字。”
众人看过去,正是付铁匠的儿子,付铁生。付铁匠见是自己儿子,心中一急,觉得不妥赶紧想拉他下去,他们这样的人怎么配识字。
然而不等他说什么,空中已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一一“好。”
姜从珐赞赏地看了眼付铁生,又让他领了项活儿,让他去问问工匠里是否还有其余人想识字,都可以报给她。付铁生重重拜谢公主,说自己一定办好公主交代的事。他隐隐感觉到公主要干大事,从她这么关心炼铁又极力想办法改进技艺来看,今后的冶炼绝不仅限于眼前这个作坊。
手艺再好也只是个匠人,唯有识字才能更进一步,才能为公主做更多的事。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展着,拓跋骁和拓跋勿希都离开了王庭,兰珠往姜从瑚这儿来的频率更高了。她见过兕子她们干的“大事儿"后,她也想加入,可她连汉语都不会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从瑚看出小姑娘的烦恼,主动问她她才期期艾艾地开口了。
“那你想学汉语吗?我和兕子都可以教你。”“真的吗?”
“真的。”
“会不会很难学啊?”
…倒也没有很难,你多听听就会了。”
“那好,我要学着说汉语。”
阿烟姐姐说不难,兰珠信以为真,一开始信心心满满,直到学了些词后,她彻底迷糊了,“可”、“好”、“行"有时都表示一个意思,但放到别的话里面,这几个字又不是一个意思了。
兰珠欲哭无泪,她不好意思一直缠着阿因姐姐,每天跟着兕子朝外跑的时候逮着机会就问她。
“兕子,你再跟我说说,为什么打招呼的时候要说'你好吗’,不能说′你行吗',这两个意思不是一样的吗。”兕子:……你要是见到男人就问'你行吗',他们会不高兴的。”
“啊,为什么?”
兕子…”
兕子跟她解释不清,直接带她来到凉州亲卫那边去,让她用这句话打了个招呼。1
亲卫们一脸绿。
他们谴责地看着兕子,她是故意拿他们寻开心心的吧。兰珠:阿这……
没过几天,拓跋骁大军开动的消息很快就跟插了翅膀似的飞到了各地,羯族、匈奴、羌族……全都收到了。四万精锐骑兵开拔,显然不是小打小闹,他是抱着踏灭羯族而去的。
羯族内部惶惶不安,早把大王子或比能骂了又骂,还有当初那些支持截杀拓跋骁的,要不是知道拓跋骁绝不会接受他们的求和,羯王都想砍了他们的脑袋送到拓跋骁面前去。
“现在怎么办?拓跋骁来势汹汹,我们怎么抵挡得住他的骑兵?”
羯族大王五都什夜夜悬心,只感觉屁股下的王位都坐不稳了。
众人十分怯战,三王子托克想起前两日收到的消息,忽然进言,“父王,我们不如向梁国求助?”五都什:“你在说什么鬼话!”
或比能就是因为半路截杀梁国的送嫁队伍而被拓跋骁杀的,梁国恨他们还来不及,怎么会帮他们?三王子继续说,“我们身处在鲜卑和梁国中间,我们要是被拓跋骁灭了,他下一个要灭的就是梁国,梁国皇帝也害怕拓跋骁,我们向他求救,说不定会答应呢!”咦?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不管有用没用,五都什都打算试一试,万一有用呢。接着他们又商量派谁去迎战拓跋骁,这次三王子却没开口了,五都什只好派了自己手下大将,先领五万兵马去对敌。
另一边,匈奴内部也爆发了一阵争吵一一该不该趁拓跋骁打羯族时偷袭鲜卑王庭?
一部分人说王庭兵力空虚,此时去偷袭肯定能得手,一部分人说拓跋骁悍勇无双,就算一时偷袭成功,一旦他回兵己方肯定抵挡不住。
说着,还看了眼乌达鞮侯。
他当初领了十万兵马去,却被拓跋骁三万人就杀回来了。
说这话的正好是五王子,乌达鞮侯气急,金绿色的瞳孔几乎凸出大半,费尽所有力气才克制住没砸他一拳。接连两次的失利让他在匈奴王庭威信大失,即便愤怒到要爆炸,他也必须忍下去。
现在的情况还能比四年前更坏吗?四年前他都能忍过来,现在又算什么。
他不相信拓跋骁永远无敌,他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乌达鞮侯冷眼看着其余人争吵,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商议到最后匈奴也没决定出兵,只说先观望战况,万一拓跋骁攻打羯族失利,他们再出兵不迟。长安。
五月下旬时,桓余向梁帝讨了情,为自家七郎求娶六公主。
梁帝也听过一耳朵桓家七郎婚事艰难,桓家跟了他这么多年管理少府也算尽心,梁帝没犹豫太久便同意了。1诏书一下,桓家便立刻准备起来。
六月请期,七月完婚。
桓家早有给桓均娶妻的打算,很多准备工作倒是顺畅。六公主被赐婚后,生活跟之前相比也没太大变化,依旧不太被重视,但也有点不同。
宫人们会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在疑惑,平平无奇的六公主怎么会被桓家七郎看上。
桓均出身好,人聪颖,年纪轻轻就入了朝,又生了一副好模样,且克己守礼从未狎妓蓄姬,跟长安城中的纨绔子弟很不同,是许多贵女的佳婿人选,便是宫中也都听过桓七郎的美名。
六公主也知道自己不配,这是阿姐为她谋划的安稳日子,如果没有阿姐,她到现在也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罢了。
她想,她不能辜负阿姐的心意,她要像她说的那样,坚强,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
这一天傍晚,午后的余热散去,六公主难得出门去花园走走,却遇到了五公主。
她到现在还是有点怕她,可她不敢扭头就走,只好怯怯地打了个招呼,“五姊。”
姜银珠见她还是一副可怜包的模样,忽然有点生气,自己不过就那一次羞恼之下泼湿了她衣裳,又没打她,后面每一次姜羽儿见到自己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好像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事。
她越是这番态度,姜银珠就越生气,每次见面便越发不给她好脸色了。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六公主愣住,不知道五姊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摇头,“没有。”
姜银珠听她这么说,更气了,心里还有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我齿序还在你之前,桓七郎却选你而不选我,不过是因为赵家的事看不起我而已。”
“五姊,不是这样的。”六公主忙解释,姜银珠却不听她的,“就是这个原因,他桓七郎又没见过你几次,怎么可能喜欢你,他不过想娶个公主才选了你。”同样是公主,以前姜银珠觉得自己比姜羽儿高贵多了,她阿娘是贵妃,她自己也很受父皇宠爱,她在宫中向来是横着走,而姜羽儿生母早逝,父皇也不在意她,她这个公主,日子过得还不如体面些的宫女。
姜银珠一直以为自己会永远凌驾于姜羽儿之上,她会永远受宠,她以后会嫁给全长安最出色的儿郎,可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赵贵妃彻底失宠了,底下人踩低拜高,她的日子也一落千丈,更让人害怕的是,她去找父皇,父皇也不像从前那样喜欢她了,好几次她都没见着父皇的面。这个消息一传出来,那些宫人内侍更是在私底下奚落她,说她凤凰变山鸡了,而曾经的山鸡六公主,却因为一道赐婚飞上了枝头。
姜银珠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她不懂,做错事的是赵贞,为什么却是她跟阿娘被牵连。
她满心愤懑却没有地方可以发泄,今天撞到姜羽儿,终于忍不住了,或许她只是想找个理由跟人吵架。六公主见她看起来似乎还跟以前一样气势汹汹,可不知道为什么,五姊好像没以前可怕了。
她跟桓七郎的事不可能告诉别人,于是道:“五姊,你也说了,桓七郎并不喜欢我,就算我嫁过去,表面上或许被别人羡慕,实际上的日子跟现在可能也差不多,我并没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其实早就知道,也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活,对她而言,“安稳"两个字就很好了。
姜银珠闻言,怔了一下。
姜羽儿似乎真的没有一点得意的样子?可她还是很难过,“现在所有人都看不起我。”
短短两个月,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下从云间跌落尘泥,难道她今后就只能任由别人奚落自己吗?十六七岁的少女,天真烂漫,心性简单,一时间没法调整自己的心态。
姜银珠垂下眼,脸上露出一种她以前从来不会有的失落表情,竞莫名叫人怜惜。
她以前欺负过自己,六公主本来应该讨厌她才是,她现在却莫名讨厌不起来,看五姊这么悲伤,她还有点想劝劝对方。
六公主想了想,忆起以前阿姐跟自己说的话,小心朝她道:“五姊,珮阿姐曾经跟我说,人生在世,不要看鲜花着锦之时身边围绕过来的恭维之语,而要看繁华褪尽后仍以真心待自己的人,那才是值得我们付出感情的人。”“所以,我们不要为不相干的人烦恼。”
许多次,她就是想着这些话才从这孤寂冷漠的宫中好好生活下来的,那些宫人都不是她的朋友,她不能因为别人的态度自怨自艾,她要按阿姐说的,为在乎自己的人好好活着。
姜银珠呆呆地看着她。
姜从因,那个因为她阿娘谋划而被漠北王选中的公主。不知为什么,她脑海里突然浮现起那日在合庆银楼的场景。
她那时已经得知自己被赐给漠北王了,可她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害怕、惶恐,她眼神是那么平静,然后说出了那句“只能身在此境,心向前往而已"。
身在此境,心向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