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六十五章
若澜来到土默川不过十日,先前呈现出枯败趋势的麦苗顿时焕发出勃勃生机。
叶片恢复了翠绿,叶心中间探出新枝,正要抽穗,可以想见,要是维持这个长势,这些存活下来的麦苗在一两个月后还是能收获不少粮食。
独孤卜和宇文佗亲自过来朝她表达感谢,若澜出帐迎接。
宇文佗道:“我们十分感谢周大人带来的农匠帮我们救活了这些麦苗,有了您的帮助才让我们免于王的责罚,这些羊和乳浆乳酪是我们准备的谢礼,请周大人一定要收下。”若澜朝他们身后看去,竞有二三十只羊,七八框乳浆乳酪。
这礼有些重了。
她一笑,“两位大人言重了,我奉了王命来救治麦苗,这一切都是我应尽的职责,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当不得你们的谢,这些礼我不能收。”
独孤卜和宇文佗相互对视了眼,然后又劝了几句,若澜均不为所动,她言辞虽温和,态度却十分坚定。真是个难打交道的女人!他们心想。
自若澜来此,每日天不亮就起床,整顿好队伍,天际一露白就立马带人出去巡查各处麦田,还把负责那片土地的比得真叫过来问话。
这些比得真很多都是自己底下的亲信,只挂了个名头,根本不管事,被她问得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她竞然没生气,只把这事放在一边,再叫知道情况的人过来问话。
她如此态度,他们该放心才是,可他们总有股不祥的预感,觉得这个女人肯定在谋划什么。
她一个女人,天天骑马四处跑,他们都看得出她脸色比刚来时黑瘦了许多,可她居然一点也不喊累,每天忙到夜色漆黑才回到营帐,也没立马歇下,点着灯,让她的手下给她汇报情况,事无巨细。
他们偷偷观察,她每天都熬到半夜才睡。
这样一个不怕苦不怕累又不贪财的女人,对他们而言十分棘手,毕竟谁也不愿自己家里多出个指手画脚的人,偏偏她是王派来的。
独孤卜和宇文佗说服不了她,只能放弃。
独孤卜又道:“我们想派人去王庭向王禀告麦苗的情况,周大人幸苦了这么久,如今麦苗已经活过来了,是否要一起启程,路上可以让他们照料您?”
若澜一双黑眸平静地看过去,盯着他瞧了几息,无端让人生出压力,就在气氛一点点变紧时,她却忽然一笑,“独孤大人是嫌我在土默川待太久了,要赶我走吗?”她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可独孤卜和宇文佗都不敢真把这句话当玩笑。
“这……“他支吾了下。
“两位大人尽可放心,我早就写过信送回王庭了,你们这些日子的用心和辛苦我也都写在了信中,王知道了一定会嘉奖你们的。"若澜笑着说。
已经送过信了?
独孤卜和宇文佗下意识看了眼她身后不远处的张铮,他一身黑色轻甲,腰挂佩刀,左手拇指一直按在刀鞘上,精光内蕴。
这个男人十分沉默,也不直接参与麦苗的事,平时很容易让人忽视,可就是他的存在才让他们十分忌惮。他带了二十个手下,各各高大悍勇,满身沙场血气,一人两马,都是良驹,既是护卫,也是信使。土默川就在王庭眼皮子底下……
劝说无效,独孤卜和宇文佗只能打道回府。宇文佗来到独孤卜的营帐,他挥退身边的人。两人坐在地毯上,他凑到独孤卜身边,“这个汉女一直不走怎么办?你就让她一直骑在我们头上?”“我也不知道!"独孤卜的语气也很憋屈。明明他们才是土默川的主人,以前王有什么命令也只是吩咐下来,具体怎么做还是交给他们自己,最后只管结果,但姓周的女人来了后天天问这问那,比他们还像主人,二人自然对此感到不满。
宇文佗:“你就甘心这样?”
独孤卜摊手,“不甘心又能怎么办?你还敢把他们杀了吗?”
宇文佗暗暗瞥他一眼,心想独孤卜真是个傻子,根本看不到以后。
送走两人,若澜回到帐中继续整理资料。她何尝不知道他们的意思,但短期内她是绝不会回去的。今后土默川川会开垦出更多土地,种田需要的劳动力是放牧的十倍不止,以独孤、宇文两部的人手绝对种不过来这么多地,那就必须得从外面迁移人口过来,但这些土地原本是在他们手上的……
接连忙碌许多日,麦田的事终于步入正轨,若澜还来不及松口气,下面的人来报,说刚刚好转的麦子又出了状况。
若澜精神一凛。
据每日在农田记录情况的农匠来报,有好几块地的麦苗又出现叶片发软、发黄,新叶发黑,腐烂长不开的情况。若澜忙把人叫来,对方回道:“……这种情况像是水浇多了才出现的。”
“水浇多了…"若澜若有所思。
每块地的情况不同,若澜划分了区块,命令他们按照相应的情况补水、减水、除草、松地、施肥……都是因地制宜的。
出现这种情况,她第一直觉,有人在背后捣乱。若澜了解清楚后让农匠下去,又叫张铮过来,两人在帐中密谈了一会儿,张铮领命出去了。
将近子时,夜深人静,所有人都陷入了黑甜的梦乡,空旷的原野上却出现数十道黑影。
大地漆黑,只有乌云后的月亮偶尔露出一丝淡淡的月色,却依旧看不清脚下的路。
那些人却来来往往行动自如,对这片土地十分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
张铮看着他们或提着桶,或挑着担,不断从河里打水,大桶大桶地浇到了麦田里。
他皱了皱眉,情况已然明了,就是这些鲜卑人在背后使坏。
身边的凉州亲卫摸着刀,“统领,我们要不要上去捉住他们?”
张铮却摇头,“不,先不要打草惊蛇,若澜…周大人让我们今晚只摸摸情况。”
几人便按捺下来,躲在远处的草从中看他们忙忙碌碌,一直快到寅时才停下。
张铮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远远地缀在后面,如同几条悄无声息的影子,跟着他们一起来到某片帐篷。他大概辨认了下,发现这应该是宇文佗部所在。是宇文佗在捣鬼。
天快亮了,张铮确认他们的身份后就折回自己营地,将今晚看到的一切禀告给若澜。
若澜听罢,冷笑一声,她早料到了这一趟不会顺利。不敢明着给她下绊子,就在背后搞这些勾当。直接守株待兔,在明晚将他们揭穿吗?
这确实是最直接的办法,但除了让宇文佗手下的人被责罚一顿,并不能给她带来多少好处。
对方既然搞了小动作还被自己抓住,她一定要想办法将这件事利益最大化。
若澜思索了片刻,有了主意。
她对张铮道:“等天一亮,你帮我去请拓跋怀过来,就说我有事相商,另,我再写封信,你叫手下的人快马送回王庭交给女郎,务必要快。”
“是。”
若澜那边暗潮涌动,姜从烟在王庭也不得闲。修建作坊杂事繁多,光是各种建材就需要不少,有些短缺的她还要跟莫多娄商量怎么补齐,或者有没有替换的,更不用说别的杂事。
前两日有一次,别人的牛跑到在建的作坊上把才筑起的土坯踩坏了,那些鲜卑人一开始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儿,甘萝找他们理赔他们还趾气高扬,觉得他们是汉人可以随便欺负,直到姜从烟亲自找上门。
她只说了一句话,“你们可瞧见叱干拔列脸上的伤疤了?”
对方哑口无言。
王庭谁人不知,王为了这个汉人公主惩罚了叱干拔列,只因他对这个汉人公主说了几句重话。最后,那人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赔了些牛羊。姜从珐把羊分给底下人让他们宰了加餐,牛则先留了下来。
经此一事,众人更加清晰地见识到这个汉人公主的厉害,那些鲜卑人出去放牧都绕着她的作坊走。除了人,灵霄也老来找她,偶尔得闲一会儿,她便在帐外训练它。
别说,它还真挺聪明,驯鹰师帮她制了个骨哨,姜从瑚可以通过哨声下达不同的命令。
拓跋骁最近也忙得不可开交,听说匈奴和周边部族又不安分了,前不久慕容部换了首领,他正派人去查情况。以前鲜卑各部首领都是自己族内决定的,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坐上首领之位,拓跋骁登上王位后有些不同,虽还是从他们部族里选出首领,人选却是他来决定的,这进一步增加了他对鲜卑各部的掌控力,让之前松散的社会结构紧密起来。
慕容部换了首领却没事先征求他的同意,拓跋骁已经有些不满了。
还有就是乌达鞮侯那边,他逃回匈奴王庭后,得知他损失了三千精兵,单于大怒,其余人趁机撺掇,劝单于再次举兵东进杀一杀拓跋骁的威风,不然草原上的部族就只知鲜卑不知匈奴了。
据探子送回来的消息,匈奴目前确实有调兵的痕迹。不管他们虚张声势还是真想攻打鲜卑,拓跋骁都必须做好应对,于是他这些日子常往军营跑。
正好姜从瑚月信还没结束,晚上黏在一起他又难受,他自己难受就算了,还非要来骚扰她,让她也睡不好觉,气得她要赶他出去。
拓跋骁忍得是有些烦躁,自从结完婚,他最多素一日,第二天必然要跟她做那事儿的,现在一连六七日碰不得,他都要憋坏了。
这一日,拓跋骁吃过早饭,离开前说他今晚不过来了。姜从瑚巴不得,让他赶紧走,拓跋骁不满,重重地捏了下她的脸。
她捂着被捏疼的脸怒瞪他。
捏什么捏!
男人像是恶作剧成功的熊孩子,得意地笑了一下,大步跨出帐门。
晚上,姜从烟独自吃完晚饭,去书房处理了点事情,歇得差不多便去洗漱睡觉。
更深人静,浓稠的夜色一点点将大地吞噬。大帐旁边的一座小帐内,此时正坐着一个大约二九年华的粉衣女子,借着一盏油灯的光亮,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铜镜,对着镜子挽了个灵巧的髻,仔细鬓好头发,插上今日新摘的几朵鲜花,又十分珍惜地掏出一盒陈旧的妆粉,细细地扑在脸上,然后用水沾湿了唇瓣,让嘴唇更水润娇艳些。
梳妆好,她对着镜子露出一抹娇媚的笑,这一笑便让她俏丽的脸庞平添了许多风情。
接着她的视线落到旁边的食盒上,犹豫了瞬,想到什么,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最终挎起了食盒。她掀开帐帘走出去,正好遇到同帐的宫女回来,见她挎着食盒,表情疑惑,“菲娘,你这是干什么去?”名叫菲娘的女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被她很快掩饰过去,“阿榧姑娘吩咐了我一点事。”
对方正想问都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便见菲娘已经走了。
菲娘看着不远处的王帐,吸了口气,直直走了过去。阿隆守在门口,见到人来,拦了一下,“你干什么?”菲娘心心颤了下,面上依旧镇定,笑道:“公主叫奴给王送些吃食。”
公主主动给王送东西?怎么有点不可思议呢。但他也不敢再拦,便让她进去了。
王帐内,拓跋骁正要解衣洗澡,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来人是个女子。
他先是一喜,以为姜从因来了,再一听就发现了不对,她的脚步声跟这不一样。
拓跋骁停下动作,转身看过来,只见一个脸生的宫女出现在王帐内。
他皱起了浓眉,“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