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阎君招魂六千载
我的爱人十八岁身死,二十八岁神队.……元恕陡然睁大眼睛，仿佛一箭穿心而过，胸膛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空荡荡的森冷山呼海啸地涌上来，她一时竞然如坠梦魇。
她看不见自己眼中金光流转，以至于那感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像什么怪兽掀了掀眼皮，又飞快重新闭阖。居然死了两次，元恕伸手捏着下颌，无声感慨，合着不是便宜大嫂，是倒霉大嫂！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嫂还会醒过来吗？”常赢摇头：“不会。”
顿了顿,他又道：“我以为不会。”
那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元恕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大哥，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常赢淡淡道：“这要看对谁而言了，在很多人眼里，她是一个可怕的疯子。”
“为什么是疯子？“元恕纳闷了，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
“因为她总做一些世所不容的事，说一些世所不容的话，与世道格格不入，所以他们都说……“常赢似乎笑了一下，却听不出半点笑意，“她疯了。”
元恕心里倏地又泛起一点说不清的滋味，道：“那在你眼里大嫂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常赢道：“傻子。”
“！！！“元恕瞠目结舌，这还不如疯子呢！常赢道：“她总说自己不傻，其实最傻。”元恕实在一言难尽：…你很爱她。”
常赢摇头：“我不想爱她。”
“？？？“元恕疑惑地盯着他的后脑勺，什么叫“不想爱她”，那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啊？你们痴情种的脑子一天到晚在纠结什么呀？
“一开始，我不想爱她的。"常赢近乎叹息，尾音就像风中飘扬的轻纱，“可是她就像命运一样来去无常，也像命运一样不可抵挡，我无法拒绝。”
“……“元恕挠了挠脸，完全理解不了。
常赢道：“又或者说是太阳，哪怕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也能感受得到。”
元恕竭尽所能在脑海里勾勒一个像命运和太阳的疯子和傻子，最后得出一个哈哈大笑着上蹿下跳的四不像，便宜大哥对倒霉大嫂已经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是王八看绿豆一一对上眼了。
常赢继续道：“而且她很过分，动不动就卸掉我的胳膊，打晕我，把我关在家里，要我洗衣做饭，扫地浇花，经常说我长得丑，威胁我敢跑就打断我的腿。”“啊？？？！！！“元恕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扭曲，前半段她也勉强当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听听，这到后半段怎么一下子就成了……鬼故事？？？！！！“何止是过分，这是虐待，好吧？大哥，你…“元恕张了张嘴想骂常赢脑子被驴踢了，话到嘴边硬生生拧成语重心长的一句，“大哥，你清醒一点啊！世上四不像的女人难找，正常的姑娘满街跑，你何必呢？”
话音刚落，却见常赢猝然抬手撑住路边的一颗蓝花楹，额头抵在小臂上，平直宽阔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似乎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潸然泪下。
“！！！“元恕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在他身后急得址牙咧嘴，手足无措地打了一套五禽戏，说话时舌头都差点打结，“大大、大哥…你你…你别哭啊！都过去了，你看开占”
常赢的肩膀一下抖得更厉害了。
“诶诶！你……“元恕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在安慰他和打醒他之间摇摆不定。
终于，常赢忍无可忍，噗吡一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恕：…”
她脸上表情骤然褪尽，狠狠一跺脚：“你耍我呢？？？″
常赢转身，指尖拂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道：“没有，差不多是真的。”
元恕道：“那你还喜欢她？！”
常赢道：“我有病啊。”
“！！！“他没抽过去，元恕却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一个疯子，一个病人，你俩可真是绝配！”
“是啊，绝配。"常赢眼中笑意愈深。
元………”
常赢带着气得不想说话的元恕，到了另一处金碧辉煌、飞阁流丹的院落，当晚他还亲自下厨，做了两荤一素一饮一果盘的小菜，说是给元恕接风洗尘兼赔礼道歉。抬起头，望着坠满繁星的夜幕，元恕啧啧称奇，没想到幽冥界居然还有晚上，鬼也要睡觉？
低下头，看着满桌色相绝佳的珍馐，元恕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恹恹道：“你做这么多菜干嘛？我又吃不了。”常赢道：“我能吃啊。”
元恕道：“这不是我的接风宴吗？”
常赢道：“所以我替你吃。”
元恕：…”
她真是无话可说，饿得烧心烧肺，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目光在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上逡巡一圈，慢慢上移。好看。
除了脑子以外，便宜大哥哪哪儿都是仙品，脸好看，手也好看。
修长，苍白，骨感。
稍微一用力虎口和手背就会崩出根根凌厉的线条，是一双天生就适合搅动风云，颠倒乾坤的手……根本很难联想到下厨这类俗事，但他居然真的做出了这一桌子菜。元恕虽然不知为何失去味觉，但闻闻香气看看菜色也知道，骗子大哥的厨艺甩她阿姐十八条街。也许是因为月色太美，又或者风声婆娑，总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元恕忽然来了一句：“大哥，说真的，你亡了妻，我死了心，你富得流油，我穷得流脓，要不咱俩凑合凑合？”
常赢手里的玉著一顿，面上笑意不减，道：“如此说来，你我该是天作之合。”
末了，他缓缓眨了一下眼，长睫如风中的蝴蝶，轻微地颤了两颤：“你认真的？”
元恕单手撑着脸，隔着不大的石桌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眸色很深，过于漆黑，又仿佛盛着潋滟的水光，盈盈一点，颤颤巍巍，如同拂晓时分，花瓣尖尖坠着一滴露水。如梦如幻。
“真的吗？"他又问了一遍，的声音很轻也很认真，好像怕惊扰到了什么。
真的非常认真。
唇线微微抿直，还有点紧张，急促……
皎洁的月亮越升越高，不知道什么时候高挂中天，冷冷的清辉洒下来，常赢的眼睛盛满月光，元恕的脸庞沉进花影，她们之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却像分开在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寂静片刻，宁静的小院陡然爆发一阵大笑，笑得肆无忌惮，好像在黑暗里点燃了一把热热烈烈的火。“不会吧？你居然当然成了？？？”
元恕拍着桌子，乐不可支。
“我骗你的！“她霍然起身，摇头晃脑地步步后退，“谁叫你骗我两次，现在扯平了。”
一人坐在光里一动不动，一人行在暗中渐行渐远。啪！
房门重重关上。
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元恕就迫不及待地找到常赢，便宜大哥回了自己地盘，穿戴得愈发华丽，也愈发花里胡哨，一身异域风情十足的深黑氆氇宽袍，黑底哲金缠枝纹的腰带上悬挂着短刀、海贝、小铃、八卦牌……在天光下微微侧首，耳边的绿松石微微摇晃，小小一点，华丽浓碧。元恕没有呼吸，也呼吸一窒，险些忘记自己的正事。“咳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哥，我得先去大皇天送火神印，你再给我开个门，这东西应该很贵重，早送走早安心。”
“幽冥之土，天地为根。鬼门关开，来去自如。"常赢微微颔首，直接掐诀念咒，虚空之中霍然拔起一座富丽堂皇的垂花门。
常赢道：“学会了吗？”
元恕愣了一下，脑子里迅速回忆一遍他方才的口诀和手势，明知自己不会再回来，依旧江湖气十足地一抱拳，笑嘻嘻道：“会了，多谢大哥传法！这么轻易就把开门的法诀传给我，我以后随时上门白吃白喝，你可别嫌我烦，赶我走。”
常赢笑了笑，眼底波澜不惊：“逢春城那么大，一百个你也吃不跨。”
“那就好！说真的，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等我送完火神印，马上就回来…“元恕满嘴胡咧咧，一步一步倒退着没入垂花门里，大门合拢的刹那，一抹深青的光线抛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她语调轻快的声音，“大哥！我感觉这玩意儿挺重要的，还给你，你收好了。”眼前倏地一黑，元恕从垂花门中踏出，站在阳光普照的大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关便宜大哥的画面，走马观花似的在她眼前一一流过，从河畔瞎眼的年轻鬼，到如今威震三界的阎琊王……招魂，常问卿，胡不归……
阎君招魂六千载，常问卿卿胡不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