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同堕天两心相撞
金光大盛刺得人根本睁不开眼。
那边正在争抢墨锏的亡魂听到了动静,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调头奔袭而来。
“快进去!“元恕闭着眼睛用力推开大门,三傻迅速挤入,在亡魂赶到的前一瞬,将门重重阖上。哗啦!
三傻重重跌倒,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元恕原本也要跌倒,被身后的胡不归拉了一把勉强站稳。“什么东西?"林琅被身下的东西略得后背发疼,眼睛又被方才的金光刺痛,一时半会儿睁不开,伸手胡乱抓起一串冰冰凉凉的东西,那些东西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清脆极了。“等等!"韩梦真噌一下就弹坐起来,伸手一通摸索,“啊!啊!!啊!!!”
“啊什么啊?说人话。“元恕揉着眼睛,人甫一从黑暗的地方踏入光明,眼睛是要适应片刻,她眨了眨眼,感觉视线已经有些恢复,隐约能看见一片明亮堂皇。韩梦真惊叫道:“前辈,是金子的手感!!!好多金子!还有项链,这个手感是珍珠,至少八百年的海珠!还有这……”
元恕撩起眼皮,看着韩梦真浸在一堆金山珠宝之中,活像老鼠掉进了米缸,关键是她都还没睁眼,光靠手感就说出一件又一件珍宝的材质和年份。
这死财迷的德行哪像《渡神》的女角)儿,元恕不忍直视,又恨铁不成钢:“差不多得了,赶紧把眼睛睁开!”韩梦真连连摇头:“不要啊,这一定是梦,我睁开眼睛它们全都会消失的。”
元恕:…”
她习惯性地想要飘起来,结果塔里也禁飞,只得踩着遍地珠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把韩梦真从金海里拎了起来,还抖了抖,把她怀里抓着的金银珠宝全部抖掉。林琅抬头看着顶上用各色宝石镶嵌出的日月星辰,又低头看着脚下堆积的金银珠宝,疑惑道:“通天塔里为什么要放这么多财宝?”
“当然是为了搜刮民脂民膏!"韩梦真愤懑不已,“前辈,我想……
元恕抢先道:“你不想!”
胡不归道:“这些都是压阵之物,每隔一段埋一层,约莫一共埋了六十六丈。”
“六十六丈?!"韩梦真掰着手指头,眼睛都直了,“七十多层楼,还有五座?!!不不不,这墙壁的用材也是宝物,天哪!我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别磨蹭了,赶紧过来,这里有法阵能之上塔顶。“元恕在另一侧墙壁找到一快镌刻符文的圆台,经胡不归提醒得知是一个法阵。
韩梦真依依不舍地过来,五人一并站到阵中,顺着光柱拔地而起,转瞬便来到塔顶,猝不及防间,正面迎上一个盘腿打坐的女冠。
“!!!“元恕吓得小心肝剧颤,及时抬手捂住嘴,把脱口而出的惊呼堵了回去。
只见那女冠盘坐在长塌上,头戴攒云五岳冠,身穿流火大红袍,身姿凹凸有致,脸上覆黄金面具,从眼睛镂空的两个圆圈看,她双目紧闭,小扇子似的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面前的空地上两排熟悉的大头娃娃相对而立,正中矗立着一方高耸巨大的八卦台。
一行五个被阵法传送上来,站在另一端,与女冠面对面,看清周围情况的瞬间,呼吸一窒,本能地抽出武器。然而,预料之中的袭击并没有到来,大头娃娃保持着相对而立的姿势纹丝不动,那个女冠也是如此,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也是一尊琉璃雕塑,几个大活人出现在眼皮底下都不带动弹的。
韩梦真压低嗓门,几乎是用死音在问“前辈,它们怎么回事?”
声音一出,元恕连忙捂住她的嘴,生怕她把女冠吵醒过来,韩梦真死命挣扎,脸憋得通红,两人拉扯间琉璃碎片飞出,直奔一尊大头娃娃而去,嵌进它留了个窟窿眼的脑门。
胡不归眉染讥诮,朗声道“不碍事,泼她一身开水她都不会醒。”
元恕:…”
这不骂人是死猪吗?
她放开韩梦真,后者咳得昏天暗地,差点死在信任的前辈手里,元恕贴心地拍了拍她的背,目光一转看向正中央高耸的八卦台,台上凌空漂浮着一枚成人脑袋大小、黑不溜秋的东西。
她疑惑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林琅道“好像是玉玺,应该是大璃王朝的传国玉玺吧?”
韩梦真顿时垂涎三尺“看着材质应该是顶好的墨玉,拿出去卖能换不少钱。”
元恕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你不是已经从大帝庙领了送子新娘案的赏金了吗?还这幅死样。”“起码还要两个送子新娘案才够……咳咳咳。"韩梦真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转而激动地抓着元恕的胳膊,“鬼京迷雾案如果也破了,就又是好大一笔收入啊!前辈,你是个财神吧?!!!自从遇到你,我就开始发财。”“……“元恕面目表情,“那你出去后赶紧给我买些上好的贡品。”
韩梦真置若罔闻,话锋一转“前辈,你知道吗?其实墨玉也有优劣之分,这块玉玺漆黑如墨,色重质腻,纹理细致,光洁典雅,是难得一见的纯墨!”
元恕仰天翻了个白眼,谈到钱就这幅死德行,财迷就算了,还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末了,还是胡不归识货,纠正道“这是黑曜石,一种天然琉璃,这块更不得了,是地心熔岩所凝,传说大璃本名为黎国,黎民百姓的黎,就是因为得到了这块天神赐予的黑曜石,所以更名为大璃。”
闻言,元恕眉心一跳,脑海中一道灵光转瞬即逝,快得来不及抓住。
韩梦真搓着手,蠢蠢欲动“那岂不是更值钱了?”元恕一巴掌摁她脑门上,咧开嘴角,皮笑肉不笑:“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该怎么办?”林琅提议“把她喊醒。”
韩梦真有些犹豫“可我们根本不确定她是昭圣妖后,还是太上忘情…
杜子腾断言道“我觉得是太上忘情,那块黑曜石上明显散发的是神力。”
林琅收起映出金光的照鬼鉴“刚才胡兄都说了,这是天神赐下的,不散发神力,难道散发你的脚气?”“你!"杜子腾气结。
元恕上下打量他一圈,嫌弃地“噫”了一声,摆摆手:“原来你有脚气,去去去,离我远点。”
杜子腾忍无可忍“你这是污蔑!是诽谤!我没有脚气,不信你闻!”
元恕坚定不移地拒绝了他的提议,随即指着女冠道:“如果她是太上忘情,把她喊醒后,她应该不会为难我们……吧?”
“您尽管试试。"积善派三傻倏地后退至露天塔顶的边缘,背靠墙垛,为元恕摇旗呐喊,握拳助威。“试试就试试!”
元恕撸起袖子,壮起一颗鼠胆,走上前去,经过八卦台时没忍住多瞄了几眼那块“神赐的传国玉玺”,旋即在女冠跟前站定,吞了口唾沫,伸出一根手指头,隔着黄金面具戳了一下对方的额头:“那个,醒……
见状,杜子腾大失所望:“用力啊,你这力道挠痒痒都不够。”
元恕不耐烦道:“你来!”
杜子腾闭嘴。
元恕继续戳女冠脑门,念经似的絮叨起来:“起床啦,太阳晒屁股了,美人蚕打进来了,不对,你丈夫明熙帝被美人蚕抢走了,你再不醒过来,明熙帝的衣服都要扒光了,孩子都能打酱油”
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没能把女冠喊醒,元恕捏着下颌,思忖道“怎么都喊不醒,难不成要我打她一顿?这好像也不太礼貌……你们也不要闲着,赶紧想想怎么才能把她喊醒。”
韩梦真一拍脑门,就是一个馊主意“要不前辈你亲她一下?”
“啥?“元恕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韩梦真侃侃而谈:“传说曾经有一个古国的公主被恶鬼诅咒陷入沉睡,几百年过去了,直到她的真命天子出现,亲了她一下,她才苏醒过来,最后公主和真命天子喜结连理,白头偕老。不仅如此,真命天子还继承了古国庞大的遗产,从此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是天大的福气啊!前辈。”
元".…”
她气笑了“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韩梦真严词拒绝“我是女的。”
元恕微微一笑,心平气和道“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也是女的?”
而就在两人斗嘴期间,一道人影不声不响地走到女冠身边,举起武器,照着女冠的脑袋就是力贯千钧的一鞭子下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尘烟扬起,紫金檀木的长榻要时四分五裂,要不是元恕动作快,扑过去抱着女冠滚到一边,这疑似太上忘情的女冠脑袋就要开花了,她心有余悸,抬起头冲突然动手的胡不归大喊“你搞什么幺蛾子?”也不知是不是她这一嗓子太响,静默而立的两排大头娃娃骤然苏醒,绽放出绚烂的五彩霞光,扑向积善派三傻。三傻转瞬与大头娃娃战成一团,谁也没有想到胡不归会突然动手,而他抬臂,又势大力沉地一锏劈了过去。韩梦真挥剑格挡,反而被横扫出去,后背重重砸地,疼得眦牙咧嘴,怒道“胡不归,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想杀人灭口,自己独吞琉璃京的宝藏?!”
胡不归冷冷瞥她一眼“我又不是你们这些见钱眼开的穷鬼。”
韩梦真一听就炸了:“你骂谁呢?穷怎么了?信不信等我有钱了,我用金子砸死你?!”
“呵。"胡不归轻嗤了一声,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最深刻的嘲讽。
元恕扒拉着箍在自己腰上的手,女冠忽然间整个人都缠在她身上,精美的黄金面具直接埋进她颈窝里,冷冰冰的触感,令人头皮发麻,元恕欲哭无泪:“诈尸了呀!快来个人,帮我把她掰开。”
韩梦真踹开一只大头娃娃,赶到元恕身边,用力拉扯着她腰间的手臂,不一会儿就急出了满头大汗,道“前辈,她抱得太紧了,掰不开。”
见此情形,林琅大惊失色“难道……前辈你真是她的真命天子?”
“放什么惊天动地臭狗屁?我是一一”
刺耳的破空声毫不留情地截断了元恕未完的话语,她抱着女冠骨碌碌滚到一边,方才的位置又是一道狰狞可怕的裂口,毋庸置疑出手的还是胡不归!
少年拎着墨锏,修长冷白的手指绷出冷峻的线条,漆黑的眸子看过来,就像是冰面骤然碎裂,一下坠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劈了她,看她醒不醒?”“不是……元恕一脸懵然,不明白向来漫不经心的便宜大哥,怎么突然这么有干劲?!
而且劈了她,不是看她醒不醒,摆明是看她死不死,好吗???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猛地从两人之间划过,是杜子腾被大头娃娃打飞,犹如一只破布袋子,径直撞向八卦台。唯当一声,玉玺摔落。
元恕怀里的女冠,长睫微微颤动。
琉璃京外,浓雾深处,原本闭目沉睡的美色蚕骤然睁开眼睛,十二只复眼激烈狂躁地转动,高高仰起上半身,发出一声尖利的咆哮。
震耳欲聋的音波滚滚而过,源源涌动的大雾倏地沸腾起来,掀起波澜,一重叠过一重,一浪压过一浪,阴兵大军从地底爬出,拖着自己残损的武器,再次向那座固若金汤的琉璃京发起死亦不休的冲锋。
轰!!!
一声巨响从天而降,元恕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一张巨大惨白的美人面,通天塔极高,此刻元恕在塔顶,美人蚕在结界外,几乎相当于脸贴脸对视。
文人墨客常以“樱桃小嘴″来形容美人嘴唇红润光泽,娇嫩欲滴,元恕真想拉他们来看看,这樱桃小嘴似的血盆大口有多恐怖!!!
它还咧开嘴。
元恕瞳孔猝然一缩,清楚地看到它山峰般牙齿间卡着半截尸体,看衣着打扮,分明是一个冲长生不老药而来的青岳宫修士。
美人蚕扬首,用额头一下一下磕在金光四溢的结界上,霎时,蜘蛛网的裂痕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游荡在大街小巷里的亡魂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扬起头颅,凄厉刺耳的哭嚎,像拉长的哨子,尖锐地回荡。
发生什么事了?
笼罩琉璃京的结界怎么突然就破了???
这个距离,美人蚕一旦攻破结界,她们这几个人就是它第一道开胃小菜,只够塞牙缝那种。
“放开我!“元恕发狠刚准备召出锁链,身上骤然一轻,脖子骤然一紧,赫然是女冠惊醒过来,一把掐住救命恩人的喉咙,居高临下,目光像含着一把刀子似的,冷冷地在元恕脸上逡巡,面具后的眼睛瞳孔剧颤,紧扣的五指倏地一送,道“罪神印?”
“你认识!!!“元恕喜出望外。
不等她多说什么,女冠霍然起身,抚平翻卷褶皱的广袖,凌空而起,头也不回道“我解决美人蚕,你快把大印放回去,注入法力,修复结界。”
话音未落,女冠穿过结界,流星似的砸在美人蚕额头,四两拨千斤,悍然将那庞然怪物撞进大雾深处。结界破损,不断有丝丝缕缕的诡异红雾渗透进来,地面的亡魂们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咆哮声愈发尖利。元恕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周围的大头娃娃早就偃旗息鼓,恢复成僵硬的姿态,黑漆漆的玉玺躺在地上,她疾步过去捡起来摸了摸两把,入手温润细腻,果真不是凡品。韩梦真喊道:"前辈,你真信她的?”
元恕犹豫了一下,不是她信,是她真觉得这女冠有点熟悉,咬牙道:“先补结界再说。”
她踮起脚尖,伸长胳膊把玉玺放回八卦台上,可玉玺刚一落下就被弹开,反反复复试了几回,都是如此,仔细一看,八卦台居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她拍了拍台面触感十分坚硬,扭头盯着杜子腾:“你杜子腾扶着腰:“我也很痛!”
女冠和美人蚕打入浓雾深处,不见踪影,但结界上的裂痕愈演愈烈,脆弱得不堪一击,终于“嘭″地一声,化作万千星星点点的碎光,消散在大雾之中。
就像掀开一层神秘的面纱,琉璃京覆盖了两百年的幻景,如潮汐之水渐渐褪去,史书记载天上宫阙般的琉璃京,最后湮灭在一场倾世的大火之中,通天塔倒,死生转瞬。
大雾弥漫,腥风猎猎,凄厉的鬼哭冲天而起,仿佛地狱洞开,万鬼齐出。
与此同时,脚下的通天塔发出“噼里啪啦"的断裂声,一道恐怖的裂缝横贯而出,将塔顶分成两半,韩梦真好死不死正巧站在中央,跑都来不及跑,和八卦台一并坠向向深不见底的暗渊。
远处,林琅目眦欲裂:“师姐!!!”
离得近一些的杜子腾,下意识伸出左手,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元恕扬手甩出锁链,却因为塔身震动,失去准头,说时迟那时快,林琅狂奔而至,不管不顾地纵身一跃,一手拉住韩梦真的胳膊,一手扒在塔身裂开的切面上。塔身还在剧烈晃动,根本站不稳,元恕蹲下身试图爬过去:“林琅,真真,你们俩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来!”然而话音刚落,塔身倾斜,元恕整个向后滑去,与另一边的韩林迅速拉开距离,她一手拿着黑曜石玉玺,一手想扣住什么稳住身形,可这地面光滑如镜,她不仅扣不住,整个人还一路向下滑行。
这半边塔身还在持续倾斜,元恕的后背已经抵住塔顶围垛,再这样下去,她会和通天塔一起坠落,而这塔无愧于通天之名,少说也有千丈之高。
另一边塔身岿然不动,响起胡不归的声音:“元恕!”咔嚓一一
倾倒的塔身忽然发出一声裂响,竟是拦腰而断,疾速向下坠去,千钧一发之际,金色锁链呼啸而出,胡不归伸手握住,用力一提一压,简直像钓鱼一样,元恕被高高抛起,旋即又重重落下。
一起一落间变幻迅疾,元恕脑子都被甩懵了,幸好最后胡不归拉住她的手臂转了一圈泄去力道,不然她得“啪叽”一声整个趴在地面。
大雾灌入,亮如白昼的塔顶霎时变得晦暗逼仄,胡不归低头看着元恕道:“怎么样?”
“没、没事。“元恕摆摆手后退几步,摇摇晃晃地转身,按住胸口,“呕一一”
缓了半响,元恕才缓过劲儿来,准备过去把挂着的林琅和韩梦真拉起来。
这时,韩梦真倏地惊叫一声。
元恕忙道:“怎么了?”
韩梦真哆嗦道“前辈,有、有东西!”
她能感觉到黑暗中一只干瘪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脚腕。偷袭者藏在通天塔裂口的阴影中,抓住了韩梦真的脚踝之后就把全身重量挂在了她身上,最遭罪的自然还是林琅,他五指用力扣住嶙峋突兀的裂隙边缘,指甲翻飞崩裂,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元恕爬到裂缝边,向下挥出两道锁链,分别拴住林琅和韩梦真的腰,猛地将两人拉拽回来,就像钓鱼一样,跟着"鱼饵"上岸的还有那个偷袭者。
一一一个焦黑的、瘦骨嶙峋的怪物,有着基本的人形,却不能再称之为人,浮出“深渊"刹那张开大口,刺耳的尖啸猛地炸开,像有人拿着两片金属在耳边使劲摩擦。“吵死了。“胡不归挥出墨锏,轻而易举便将它劈得灰飞烟灭。
元恕放下死里逃生的韩林二人,俯瞰着新鲜出炉的“深渊”,神色颇为凝重,道“小胡,点个火。”胡不归抬手往裂口里丢出一团火焰,炽白的光倏地向四周晕开,元恕猛地抽了口气,只见底下十几只奇形怪状的东西,再往下类似的怪物更是密密麻麻,攀附断裂的塔身,像是数之不尽的蚂蚁,它们重叠在一起,用畸形的四肢飞速攀爬,躯体彼此碰撞摩擦的声音,宛如毒蛇啧啧吐信。
看它们的样子明显是从底下爬上来的,可底下的厉鬼虽凶恶,可好歹都还是人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哪儿来的???
胡不归道:“鬼堕恶越深,形貌越是丑陋,他们早该变成这样,被这结界硬生生压制了两百年,如今结界破损,骤然畸变,不足为奇。”
他没有说也正是因为被压制了两百年,这些业艄比一般业躺还要强出不少,其中更有佼佼者,就像刚才那头,如此迅速就爬上了塔顶。
“可是…“元恕咬咬牙,“可是"不出来。“前辈,怎么办?“林琅走过来,语气凝重,“以这些业趙的速度很快就会爬上来,我们就算跳下去,地面的业魋更多,和羊入狼群没有区别。”
他说得没错,这座竖着从中间开裂只剩一半的通天塔,已然成了一座孤岛,他们在岛上暂时是安全的,可岛外群蛇环伺,关键是她得等那女冠回来问清楚,她到底是谁?
“以退为进,你们都过来。“元恕当机立断后退,招呼便宜大哥和三傻到身边,腋下夹着黑曜石印玺,掐诀念咒,“藏身藏身藏吾身。”
话音一落,透明的薄膜便像水一样覆盖住五人的身体,而此刻通天塔跟一块豆腐似的,被无形的巨刃切成两半,一半依旧屹立如武士,一半直挺挺地向外倾塌,像一张缓缓咧开的深渊巨口,很快无数扭曲丑陋的业逍争先恐后地涌出,它们嗅到活人的气味,鲜红的心脏在胸腔中强劲地起伏,每一下都泵出奔流的热血,那些从肌理从微微渗出的血腥气,对业魋群来说无异于酒鬼遇见绝世美酒。业躺们好不容意才爬出了深渊,却猛地失去了目标,空气还残留着活人的芬芳,它们四肢着地,像野兽一样到处嗅闻。
一张干瘪崎岖的鬼脸直接怼到了元恕面前,太近了,太近了!她能看到对方脸上被烈火烤得皲裂的可怕褶皱,闻到一股陈腐恶心的腥臭,猩红的眼睛里毫无理智可言,盛满了杀戮破坏的恐怖欲「望……
救命啊!!!
她接下来半个月做噩梦都会是在跟业躺贴贴!元恕选择以退则进,是想着如果业躺爬上塔顶找不到人便退下去了,可她失算了,就不该拿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一群没有理智的怪物。
越来越多的业魑,前赴后继,爬上只剩一半的塔顶,打头的那批业躺无法退离,只能被推挤着前涌,元恕等人小心翼翼地后退,再后退,直到贴在墙跺上退无可退。隐身术只能从嗅觉和视觉上隐蔽气息和身形,他们本身还是存在的,再挤下去,业艄都要直接贴上来打啵儿了!届时再厉害的隐身术也没用。
必须想办法引开这些业魋,元恕想着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往下头一跳,指不定就能直接回家。这时,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
元恕转过头,隐身术流转,她的眼睛穿过虚无,只能看到狰狞丑陋的业魋,但她知道胡不归此刻正凝望着她,用那双总是波光潋滟的漂亮眸子,清透若春水明镜,幽邃似深谷海渊,总是含着说不清道不尽的千言万语。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不要"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又因为担心引起业躺注意而生生止住,元恕腾出一只手抓住胡不归的胳膊,能明显感觉到掌心之下的肌肉瞬间紧绷,又很快放松下来。
胡不归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像在说“别怕”。别怕。
元恕的心脏猛地一提,下意识五指收拢,想要将他紧紧抓住,质地柔滑的衣袖却像风一样从她手中溜走。胡不归提着鎏银灯,风一般向前掠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转瞬便坠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活人的气味早已刺激得业趟们要发疯,此刻看着一个活生生的血食从面前坠落,形貌丑陋的业躺们如同奋不顾身追逐火焰的飞蛾,一个个竟然不由自主地跃出塔顶,在空中张大了嘴要去咬他。
一一就像群蛇追逐一朵坠落的、纯白的花。“不!!!!”
就在胡不归纵身一跃的刹那间,元恕的锁链从她掌心飞出,灵蛇般蜿蜒游走,穿过紧随其后的重重鬼影,试图卷住少年的手腕,可他下坠太快,锁链擦过他的指尖……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抓住他了!!!
元恕跑到高塔边缘,小腿莫名发软,差点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向下方嘶喊“胡不归!胡不归!!!”积善派三傻也跟了上来,一个个面色苍白,似乎还在梦中一般,不敢相信那个嘴巴比刀子还利的胡不归为了救大家,居然不惜以身为饵,把通天塔上的业趙全部引了下去,而通天塔之下至少还有数十万的业……韩梦真一脸悲怆,悔恨不已:“胡兄,刚才误会你了,你是一个大公无私的好人。”
林琅也发自肺腑道“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明年的今天会记得给你烧香的。”
杜子腾摸了摸鼻子,感觉也没什么好说的,便道“那我替他谢谢你们。”
元恕嘴角抽搐,没好气地瞪了三傻一眼,把玉玺丢过去:“你们在这儿看好它,我下去看看。”说罢,不等三傻反应,元恕一步踏出,整个人急速下坠,风声呼啸向上,如利刀擦刮双耳,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山岳把她往地面碾去,恐怖的压力几乎要将她碾碎。她倏地想起刚到通天塔附近时,试图攀上通天塔的业躺都被塔身上的阵法拉拽下去……但如果法阵还在运转,业躺根本就爬不上来,可这会儿又是怎么回事?“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一”
浓雾侵袭而来,眼前只剩一片漆黑,强烈失重感拉扯着元恕疾速坠落,尖叫声不受控制的从喉咙里冒出来,无与伦比的恐惧感恶狠狠地扼住了她的脖颈!整个天地都仿佛在崩解!旋转!元恕尖利的叫声却忽然消失了,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的七窍被糊住,世界变得十分安静,黑暗一重一重地覆盖过来,像泥浆,像海水,一重一重又一重,淹没至头顶,有那么一瞬间,她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一股解脱般的释然。
好……
真好.……
她终于可以……
忽然间,平地向上卷起一阵轻柔的风,迎面拂来,带着冬至初雪的凉意,千万钧的恐怖坠感骤然消失。有一双手伸出来,从她腰侧穿过,无声横过后背,互相交叠。
猛然下压。
一一好像两颗星星,在黑暗中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