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夜深时登通天塔
众人呼啦一下全部挤到窗户边,渡船管事极目远眺,疑惑不已“怎么只有三座?传说里不是有五座吗?”元恕深沉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这个位置只能看到三座?”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林琅转头看向元恕,开门见山道“前辈,通天塔白天隐蔽,夜间出现,很是蹊跷,也许我们要找的人就在上面,可既然有五座通天塔,你觉得昭圣皇后或者太上忘情会在哪一座?”
“四面八方,以中为尊,应该是中间那座……看看就知道了。“元恕握着琉璃碎片,在原地转了几圈,明显能感受到琉璃碎片对某个方向的反应尤其剧烈。
元恕大喜过望道:“还真是中间那座!走走走!!!事不宜迟,马上动身!”
“前辈。"韩梦真喊住她,指了指那群尚未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的凡人,“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画个结界圈起来?”
“他们会乱跑。“林琅摇头,这事儿他最有发言权,他都把堆尸郎引走了,这些人还不是扛不住长生不老药的诱惑,一个个都跑出了结界。
.……“被安排的众人原本还有些不满,听完林琅的话不由地面露尴尬。
杜子腾灵机一动“那就先把他们绑起来,再关进结界。”
“好主意!“韩梦真竖起大拇指,“师弟,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
杜子腾"………”
他额角青筋跳动“我平时在你们眼里到底是有多蠢啊?”
元恕并不觉得这个主意哪里聪明了“不行,万一遇到别的意外,他们被绑住了,到时候想跑都跑不了……算了,先布结界!”
“心为身,意为令,行为壁,壁似墙,墙挡敌,如是法,急急如律令。”
“天盖地,地盖天,揭开云雾看青天,千个妖魔寻不到,万个魑魅寻不成,若有邪祟来寻到,天雷霹雳化灰尘。”
元恕接连布下两道结界,一道主防御,一道主攻击,金光层层叠叠地荡漾开来,水流似的覆盖满整个房间,旋即又渗入墙壁地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做完这些,她瞄了一眼灰头土脸的积善派三傻,刚想说让他们仨留下来,保护这些凡人也保护好他们自己,胡不归却突然上前一步,悠悠道“还是一起去比较好。”元恕感觉他别有深意,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胡不归道“把心放回肚子里好了,这些人不会有事的。”
“我向你发誓。”
轻飘飘的五个字落入耳中,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带起一点点酥麻的痒意,元恕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耳垂,撇开视线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雕花窗扉轻轻阖上,隔断了众人眼巴巴的目光,元恕带着便宜大哥和三傻直接窜出窗户,翻身跳到屋顶上,视野瞬间开阔,五座高耸入云的通天塔映入眼帘,气势恢宏,恍若天柱!
再一低头,不过布置结界那么短短片刻的功夫,街头巷尾赫然已经成了另外一副地狱景象,消失的百姓再次回到大街小巷上,却一改白日里嬉笑自如的模样,一个个变得眼睛猩红,面色狰狞,孤魂野鬼般四处游荡。“妖后……妖后在哪里?”
“妖后!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歇斯底里的呓语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么多的恨意,那么浓烈的怨毒,宛如狂风暴雨席卷天地。
一行五人当机立断马上趴下,隐匿身形,胡不归低声道:“他们都已半步堕恶,成了厉鬼。”
元恕问“还能恢复吗?”
林琅道“堕恶是不可逆的,可以说凡人死后一旦魂魄不散,堕恶为鬼,那么结局只会是成为无知无觉、颠倒狂乱的业趙。”
元恕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他们白天都还是很正常的样子。”
“不对!你们看!"元恕抬手指向地面,一整条街的地摊都没有收起来,各色商品琳琅满目。
“根本没有宵禁!“林琅也反应过来,“对啊,琉璃京这般繁荣的都城就不该有宵禁!”
韩梦真道:“那个小二骗我们?”
“是掌柜在骗我们!“元恕一拍脑门想起小二说有宵禁时皱了皱眉,一副自己也很疑惑的表情。
林琅道“前辈,我们应该再回客栈,那个钱掌柜提醒我们晚上不要出门,肯定就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走!“元恕一点头,饶到屋顶另一边,顺势而下,打开一扇窗户滑溜进去,双脚刚落地,好巧不巧撞见床上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像两条蛇一样死命纠缠。一瞬间,两双猩红如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元".…”
人都死了还惦记着这档子事,简直、简直荒唐!!!元恕几乎是恼羞成怒,就要劈出一掌灭了他们,可一想起他们白天还是正常人的模样又下不了手。一阵破风声响,墨锏“咻"地接连洞穿两人的躯体,人形消退,露出两具焦黑的骸骨轰然倒下。
胡不归站在她身边,提着一盏鎏银灯,脸庞一半沉在影里一半没在光里,见元恕看过来,他轻轻举了举灯笼,把那两具干瘪的焦尸照得清清楚楚,道:“这才是他们本来的模样,他们早就死了。”
………“元恕心中忽窒,移开目光,一言不发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偌大的客栈一片岑寂,似乎落一根针下去都能听到清晰的回响,问题随之而来,客栈还挺大的,元恕压根儿不知道掌柜住在哪儿。
“从后院开始找,遇到刚才那种人……鬼定住就行。”元恕一声令下,众人慈案窣窣地下楼,刚一推开客栈后院的木门,一只利爪携带阴风就扑面而来,元恕脚尖拧转,躲到一边的同时甩出锁链,缠住袭击者的脖颈狠狠一拽。胡不归提高鎏银灯,照出对方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是白天那个小二,可他已然堕恶,嘴里发出“嗬嗬"怪叫,像个破烂的风箱,还被锁链灼烧得痛不欲生,是个实打实的厉鬼。
堕恶的过程难道真的不可逆吗?
元恕攥紧金光四溢的锁链,恰在此时,旁边柴房的门突然打开,那个国字脸的钱掌柜探出头来招了招手,道“这边,快进来。”
“走。“胡不归一招定住小二,拉住元恕的手腕,闪身进入柴房,钱掌柜也不废话,麻溜地带着五人钻进地窖。借着矮桌上一盏昏黄的油灯,元恕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道“掌柜的,琉璃京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外面的人为什么白天正常,入夜后却发狂?”
这钱掌柜看起来年不过半百,白日里还神气活现地和一群小年轻抢客,此时蔫头耷脑地坐在矮凳上,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一种疲惫至极的苍老,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昭圣皇后一开始不是皇后,是帝师,在大璃行云布雨,救死扶伤,深受百姓爱戴。后来太子殿下出生,她又成了太子太师,她将殿下教得英明睿智又宅心仁厚,我们都以为将会拥有一个英明的君主,王朝的辉煌将千秋万代…”
他难以承受似的顿了顿,使劲揉了揉脸庞,继续道:“可太子登基成为明熙帝,一切就都变了,帝师变成皇后,横征暴敛,修建通天塔,还弄出什么琉璃四宝,民间跟风效仿,根本不堪入目!!!”
林琅道“连续教了两位皇帝,昭圣皇后对大璃图谋已久。”
钱掌柜纠正道:“不,确切来说是三代,她大概两百多将近三百多年前就来了大璃。”
元恕捏着下颌若有所思,道“你接着说。”……“钱掌柜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明熙十五年,大宁攻至琉璃京,通天塔不知怎么地突然就倒了,大火蔓延,我还记得那火烧在身上,钻心得疼,可等我再次醒来,琉璃京又恢复成原样,甚至回到了先皇当政的时候。”“起初还有很多人跟我一样都还是清醒的,包括我店里的小二,但渐渐地他们也变成了恶鬼,白天同我谈笑自若,一到晚上就要杀我。”
胡不归凉嗖嗖地插了一句:“你也已经死了,侥幸至今,也是不易。”
掌柜露出一抹苦笑:“我知道。”
旋即,他咬紧牙关,脸上肌肉颤抖,痛苦得无以复加:“所以,有时候我恨不得送上门去让他杀,可我不甘心,我不想变成那副鬼样子!”
他又指了指满地窖的划痕:“我每隔一天就会在地上划一道痕,直至今日我已经划了七万多道,两百年啊!整整两百年!”
顺着他的手指,元恕等人这才注意到地窖的四面墙壁上布满了“正”字刻痕,一划又一划,一个又一个,铭刻着两百年日复一日的苍白岁月。
元恕突然明白了今日掌柜的一见他们就眼冒精光,热络地招呼他们进店,他不是觉得来了大生意,而是……终于见到了这座琉璃京之外的人,看到了希望。掌柜泪流满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望着元恕“你们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外来人,求求你们,给我一个解脱,给琉璃京一个解脱!”
这个被孤独煎熬了两百年、被恐惧磋磨了两百年的亡魂,声泪俱下,声嘶力竭。
璀璨的金光在元恕眼底流转,像花一样层层绽放,琥珀色的瞳孔瞬间变得熔金般灿烂。
元恕居高临下,漠然道“如你所愿。”
话音落下,磅礴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入元恕的身体,仿佛江河湖海骤然倒灌进一条狭窄的小溪,肆无忌惮地冲垮堤岸,撕裂河床。
元恕猝不及防,难以承受地踉跄后退,被胡不归一掌抵住后背。
肩膀在颤抖,指尖在颤抖,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仿佛冷到了极致,也痛到了极致。
可元恕感觉不到痛。
她只是晕,天旋地转,眼前光怪陆离掠过无数模糊的画面,好像被卷成了狂猛迅疾的风暴,耳中轰隆作响,却又有一道道凄厉的声音穿过轰响,无比清晰,犹如万千刀剑齐发,狠狠刺入脑海……
“救救我!”
“好痛好痛!谁来杀了我???”
“神啊!让我们解脱吧一一”
这不是钱掌柜一个人的愿望,是琉璃京在祈求,是数十万人惨死的亡魂在汹汹烈焰中哀哭!!!元恕不得不伸出两只手,死死按住鼓涨的太阳穴,免得它们承受不住炸裂开来,旋即,一双带着寒意的手捂住她的耳朵。
刹那间,光影远去了,惨叫远去了,一切都远去了…天地寂静。
上下左右白茫茫的一片,元恕站在无声的世界里,熔金的眼眸映不出任何倒影。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韩梦真关切的声音:“前辈?”
元恕单手撑着墙壁,经历了一场大战般气喘吁吁,抬眼望去,茫然的目光下意识穿过三傻,落在最远的胡不归身上……见她看过来,对她露出一个浅浅微笑。锋利的眉眼映着昏黄的烛光,身上漫不经心的随性褪去,云遮雾绕的神秘消失,忽然变得简单又纯粹。看到他笑起来的刹那,元恕胸臆间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情绪,悲恸至极又与欣喜若狂。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强烈的悲伤,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浓烈的欢喜,几乎心脏快要涨破,几乎想要冲过过去把人紧紧抱住,或者被他紧紧抱住,怎么都好,只要不再分离……
“前辈前辈???“韩梦真伸手在元恕面前晃了晃。元恕如梦初醒,眼中金光闪烁,方才无比激烈的情绪如潮水退去,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我没事。"她轻轻摇头,暗自疑惑这次居然没有听到颠婆婆的声音,脑海里的无名天书,哗啦啦往后翻到新的篇章,空白的书页上,铁画银钩的字体逐一显现一一神为苦难者明。
神仙只会为遭受苦难的世人显灵。
元恕拍了拍脑袋,又问“你在琉璃京两百年,后来有再见到昭圣皇后吗?”
掌柜摇头:“没有见过,但是我见过一些头很大的琉璃娃娃。”
昭圣皇后没再出现过,救人的大头娃娃……难道如今盘踞在琉璃京内的真是那位早已“死去"的太上忘情?一行人告别掌柜爬出地窖,二话不说就开始通天塔狂奔,大街小巷全是游来荡去的厉鬼幽魂,他们选择从屋顶过去,但即便再小心,地面的厉鬼们还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如同嗅到血腥味儿的鬣狗群一样,尖啸着冲过来,爬上屋顶。
杜子腾瑞飞一只咬向他小腿的厉鬼,远处更是密密麻麻地涌来数不胜数的亡魂,问道:“我们究竟怎么过去?”元恕面无表情,脱口而出道“全杀了。”
胡不归微微一笑:“好主意。”
“!!!"韩梦真惊骇地睁大眼睛,“前辈,你认真的吗?”
林琅更是悚然地转过头,看着元恕,这位来历神秘的前辈,一直保持着少女的模样,侧脸清艳瑰丽,琥珀般的眼睛似乎在发亮,泛出的光却冰冷而又残忍,方才的一瞬间就像披着人皮的恶鬼不再伪装,露出疯狂嗜血的本相。恐怖的寒意爬上脊背,他不由地心下狂跳,谨慎道:“前辈,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幕后之人。”“我!“元恕一个激灵猛然回神,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说出如此杀气腾腾的话,咳嗽了两下,“我开玩笑的,你们都靠过来一点。”
正在定住周围亡魂的三傻不明所以,胡不归已经抢先一步来到元恕身后,林琅挥出一斧,拖出一道艳丽的红月,荡开迎面扑来一众亡魂。
待师姐弟三个聚集到元恕身旁,元恕立刻掐诀念咒:“藏身藏身藏吾身!”
隐身术成。
透明的屏障骤然张开,转瞬覆盖到五人身上,好像他们的存在一点点被抹除,连气息都没剩下。一众发狂的亡魂失去目标,陷入迷茫,又倏地抬头盯紧一块黑漆漆的奇怪东西。
元恕回头看了看,提醒道“那谁,你进来点,留个屁股在外面有伤风化。”
杜子腾往前挪了挪,又突然叫道“谁踩我脚了?”林琅回了句“不好意思",但听他的语气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旋即,他问道“前辈,我们就这么过去?”他似乎有些为难。
韩梦真无奈道“不这样过去还那样过去,好了,过来点。”
元".…”
难以想象五个人此刻挤成了什么模样。
她往前站了点,不想碰到身后之人分毫,默默念咒,试图将隐身术的覆盖范围撑得再大一些,即便情况特殊,也绝不给韩梦真和林琅亲密接触的机会!
淡淡的冷香却猝然将她笼罩,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横过她的小腹,轻而易举便将她提了起来。
“你!”
元恕差点尖叫出声。
与此同时,一只从侧面疾冲而来的亡魂倏地刹住脚步,举着利爪,懵然地在空中嗅来嗅去。
胡不归波澜不惊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刚才露馅儿了。”
少年说话时胸膛的震动,隔着衣衫传到她的背上,激起一片蚀骨的颤栗,元恕苦不堪言,救命!她真的不喜欢有妇之夫!!!
林琅好像察觉了什么,喊道“前辈?”
元恕定神“没事。”
才怪!
她咬紧后槽牙,挣扎着想从胡不归的怀里跳下来,那人却收紧手臂,往上颠了颠,锁得更牢了一些,道:“就这样,你的隐身术不太稳定,走路容易分心。”“你才不稳定!"元恕不服气地反驳,但既然有人愿意当座驾,她何乐而不为?
元恕四平八稳地坐在少年的臂弯里,下令道“走。”五人挤满了不大的隐身术,在满大街晃荡的亡魂中,飞快向琉璃京正中央的通天塔赶去。
不过半个时辰,便成功抵达通天塔附近,这里聚集的亡魂难以想象的多,你踩着我,我踩着你,层层叠叠地往通天塔上攀爬,只是到了一定高度,塔身便会爆发出一圈白光,将亡魂全数拉拽下来。
坠落的亡魂连个顿也不打,翻身就爬起来,再次冲向通天塔,前赴后继地往上爬。
“妖后!妖后!!!”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咆哮,荆棘条一般从耳边抽过,似乎能刮下淋漓的血肉。
韩梦真道“前辈,塔身上有阵法爬不上去。”元恕道:“通天塔叫塔,肯定有门,不然昭圣皇后怎么上去?找找看。”
可亡魂把塔底淹没,就算有门也找不到,元恕用手肘敲了敲某人的胸膛,胡不归低低一笑,一手抱着元恕,一手扔出武器,墨锏打着转在远处轰然落下,巨大的响动引得众多亡魂同时一怔,旋即发疯一般争先恐后地涌了过去,通天塔周围霎时空了出来。
“快快快!“元恕等人抓紧时机,奔向大门,不出意外,门上也有结界。
元".…”
没完没了是吧?
林琅伸手摸了摸,断言道“这个阵法跟城外的一样。”“交给我!"元恕跳下来,拿出琉璃碎片如法炮制,有过城门前的经验,又刚收获了大量愿力,这次飞快就在结界上开了一个大洞。
“吱呀”一声紧闭的白玉大门敞开一丝缝隙,绚烂至极、璀璨至极的金光猛地从中喷涌而出,瞬间刺得五人原形毕露。
“什么东西?我眼睛都要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