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海江清(4)
叶献衣气得满脸涨红:“你简直就是巧言令色的奸佞小人!我大延朝廷就是被你这种人搅乱的!”
晋昭不阴不阳道:“论语言机巧,下官还是比不过叶家二位公子。说来七夕那日叶大人不过只中了半晌暑热,竞被两位郎君添油加醋传成了气急攻心、数日不起。”
叶献衣闻言,顿时脸色一变,喝道:“他们何时这么传过!你休得在此信口雌黄!”
“那为何京中都说您被微臣气得一病不起?“晋昭望向叶献衣,“那些人都是空穴来风不成?”
叶献衣怒道:“市井谣言而已,你怎可随意栽赃我儿!”晋昭勾了勾唇,没再与叶献衣多言。
一边的胡旦也直起身,瞪着晋昭,欲开口说上两句。“行了。”
还不及胡旦开口,周桓出言打断。
他看向叶献衣道:“依你之言,这上奏的人弹劾晋昭顶撞上官、言行无状的,都是捕风捉影、夸大事实?”
叶献衣顿时回过神来,明白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蠢事。那些上奏的大多是他的门生,他方才所言,是将他们弃之不顾了。“陛下,他们都是担忧微臣……
“陛下。”
赵渭垂首,打断叶献衣的话。
真要让叶献衣这么说下去,那些人都是为了他上奏的话,那便坐了结党之实了。
他目光无声扫过晋昭,暗道此人用心险恶,叶献衣如今是进退两难。“臣有本启奏。”
周桓把玩着手中账册,道:“说。”
赵渭道:“方才臣进宫前,锦州来了急报。”一边的林世则眼睫轻颤,无声望了眼赵渭,转而又看向谭屹。谭屹此刻也抬头看向林世则,二人视线对上片刻后,又不约而同垂下头,状作无事。
“锦州?又是什么事?"周桓头疼的揉揉额心,“递进来。”一边的叶康连忙接过赵渭递上的奏疏,开门入了内殿。正当一边内监欲替他合上门时,周桓开口:“门就开着吧。”内监垂首退到一旁。
门外诸人霎时都垂首望向膝下砖石。
“日前倭寇扰我边境,锦州军民同心,一同击退重敌。”赵渭道:“高岳递来军报,道如今倭寇日益猖獗,危害沿海民生,且见其势日益壮大,忧心锦州日后情势。”
“这仗不是打赢了?”
周桓展开手中奏折,不耐道:“他还想要什么?”赵渭道:“高大人请朝廷拨军费,为沿海将士建船、修炮,以作清剿备战。”
“吃……核吃……
不等周桓发言,一边林世则先开口了:“这怕是难了……如今朝中捉襟见肘,只怕没银两拨给高大人了……
胡旦亦帮腔道:“前些年才给他们拨了军费,怎么又要?”谭屹垂眸听着内殿周桓将纸页翻得哗哗作响,亦沉默不言。晋昭垂眸,轻轻扯住一边欲出言的归正卿,钟庭月亦回头示意归正卿禁言。周桓面上没什么表情,始终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唐毅那八百万赃款去了何处。“陛下。”
归正卿终究忍不住开口道:“东南军务紧急,将士兵刃不可不利……”前排的钟庭月无声叹息,回头斥道:“陛下未问你,何敢在御前妄言!“微臣倒觉得归大人言之有理。”
赵渭打断钟庭月,笑道:“钟大人何必动怒?”钟庭月皱眉欲再开口:“归正卿……
“方才出言者何人?”
内殿没有一丝光亮,周桓身形淹没在阴影中,只有半片锦袍落在门前洒进的光上,绫锦做工精细,只需一丝光照,金线便熠熠生辉。他出言打断钟庭月,目光落在门外跪在琉璃光影中的人身上:“何敢妄言东南局势?”
“微臣归正卿,御史台侍御史。”
归正卿伏首再起身,望向内殿。
他丝毫没察觉出周桓话里的不对,只急切道:“陛下,边境军务为重…”“那依你之见,朕该当如何?”
内殿周桓声音不疾不徐。
归正卿道:“锦州案唐毅
“陛下。”
晋昭出言截断归正卿的话:“臣有谏言。”归正卿顿时满脸涨红,转头看向晋昭,很是不解。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周桓道:“说。”
晋昭道:“如今国库吃紧,锦州的军费,只怕暂时不能拨。”周桓轻笑:“那依你之言,是要朕弃锦州于不顾?”“非也。“晋昭垂眸道,“军费暂时去不了,但君恩可以去。”“锦州此次胜仗,朝廷可予以嘉奖,以鼓励将士、振奋军心。”周桓食指轻敲手中奏疏,道:“细说。”
晋昭道:“微臣曾在锦州任职数月,是以对锦州军务有些了解,锦州备兵甚少,沿海战线长,是以东南抗倭第一在兵,第二在民。”“臣请陛下御笔,封赏锦州将士,并授民中英勇者冠带。鼓励东南民众与军士同心,一同抗倭,与朝廷共度此难关。”晋昭语毕,周桓便望着奏疏道:“军中嘉奖好选,只是民间勇者……见周桓迟迟没有下文,晋昭垂首道:“陛下,可令锦州举荐。”“到底是共事过。“周桓笑道,“你和这裴筵可真是心有灵犀。”一边的赵渭无声冷笑,暗道晋昭收买民心之举怕是要落空。林世则见缝插针问道:“请问陛下……这锦州所举荐者何人啊?”“倒也不是举荐。“周桓摇摇头,道,“此次抗倭,东南林家村确是出了个女英雄,这裴筵借此跟朕诉苦,说东南兵力不够、倭寇猖獗,竟已到女子也要上阵杀敌的地步。”
听到一个“女"字,一边的叶献衣轻哼一声道:“有辱斯文,大延的脸都被丢尽了,难道还要朝廷嘉奖不成?”
此言一出,一边的晋昭道:“大延以武立国,保家卫国可从来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叶献衣冷笑道:“那你的意思是,朝廷要给一个女人赐冠带?如此,礼义纲常何在?往后大延战场上出现一堆女人,岂不是要敌军笑掉大牙?”“战场上已经出现女人了,丢人的也不是那些上阵杀敌的女人,是躲在京都蛀空国库的蠹虫。"晋昭道,“大延从来不会亏待为国杀敌的人,大人若是觉得赐民间冠带有辱斯文的话,那便请从叶家拨军费给东南吧。”叶献衣顿时不乐意道:“我何时觉得不该赐民间冠带了?我是说林羽是女人,怎么能赐…”
晋昭道:“不消下官提醒您,当今紫方观的妙清元君,可是陛下钦赐一品冠带。”
叶献衣接话道:“妙清元君如何能算成女子?”晋昭骤地笑了,看向叶献衣道:“妙清元君知道您认为她是男人吗?”叶献衣面色铁青:“我何时说她是男人了?”晋昭问道:“那就怪了,不是女子,也不是男人,那她是什么?”“她她她
叶献衣脸色涨红,半响说不出所以然。
“妙清元君自然是仙家。”
赵渭道:“用男女来分未免太过浅显。”
晋昭心中暗道,妙清没亲眼来见见这两人,真是遗憾。她道:“用男女区分道士浅显?这是赵大人自己定的?”赵渭顿时一噎。
“天地分清浊、太极有阴阳,乾坤相对、相辅相成,自古神仙从来是男女分明,照赵大人此番说法,太虚道人也男女莫测?”说到此处,晋昭眼神危险起来:“还是说您觉得陛下七.…”“咳咳咳吃
林世则咳得撕心裂肺,止住晋昭话头。
一边赵渭忍气吞声道:“是我对道教一知半解,粗浅了。”内殿周桓轻点奏疏,锦州一事他心中已有了决断,只是看着晋昭在门前舌战群儒,却迟迟不发话。
还有更重要的事,得要牵出来。
有些人再不敲打,迟早把他这座紫阳殿都拆了。见赵渭不再说话,晋昭又看向叶献衣道:“叶大人在京中待久了,没去过民间吧。民间农事一向都是男女各占一半,沿海渔民、农户,力大无穷的妇女数不胜数,你是要她们都缩在屋里绣花,不准出门务农,敌人来了也要蹲在屋里背那些女则、女诫吗?叶大人就不觉得荒谬?”说到此处,晋昭道:“到时候婆家都被杀光了,还要对着倭寇背'战战兢兢,常惧绌辱′吗?”
听得晋昭此言,本一直出神的周蒙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旋即又反应过来自己失态,捂着嘴唇装作干咳。
万幸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晋昭与叶献衣身上,除了周桓没人注意到太子的小动作。
“我大延子民,承高祖遗德,皆是武德充沛之辈。"晋昭道,“保家卫国,民之本分,若是为了您口里的繁文编节,羞于抛头露面,身有余力却不上阵、反倒都在旁人身后读女诫,这便是舍本逐末,即便是女子也当羞愧。”叶献衣瞪着晋昭道:“我何时不让女人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了?我只是说不该封赏女人!不该赞赏此德行!”
“东南这么多民众,难道就没有男人吗!到时候女人淫/乱官场,扰我大延国运,你晋昭担得起责任吗!”
晋昭眼神冰冷下来,盯着叶献衣道:“淫/乱?若说淫/乱,可没人比得过胡尚书,听说胡家那十几房妻妾可是日日莺歌燕舞。叶大人如此讲君子礼义,怎的从不见您劝过胡大人?反倒在这污蔑造谣民间英雄,叶大人,你居心何在!”一边胡旦无故被提到,顿时怒从心起,正要开口怒骂,却被赵渭一个眼神示意压了回去。
他算是看出来了,叶献衣身上的火是扑不掉了,此时出言,只怕都要祸及己身。
不等叶献衣再开口,晋昭继续道:“我大延开朝时可不是没有过女将军,宣成皇后更是追随高祖戎马一生,何来女子入朝,为祸国运的说法?在叶大人心里,我大延就如此脆弱?还是只是如今的大延脆弱?只给一个女英雄赐冠带,我大延国运就要受损?叶大人,这是要咒陛下无福、还是咒大延不得长久?”晋昭这一连串问题下来,叶献衣早已气得脸色发白。他捂着胸口,指着晋昭,身子打颤道:“你……你这是污蔑,是曲解!”晋昭只回他道:“东南战事吃紧,叶大人这般阻挠朝廷嘉奖民众,不就是昭告世人,朝廷不赞成女子上阵?你这是搅乱东南民心,蓄意挑起民众消极应战!”
“依臣之见,陛下不但要赏,还得要特赏此女,以正朝廷以功擢民的决心,鼓励东南全民抗倭,减轻朝廷的负担。”叶献衣气得口不择言:“你你你……那人是你相好的不成?你这般向着她说话。”
“我连那女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如何相好?"晋昭却并没有被他此言激怒,“叶大人这般,可真是同那乡里茶馆的说书先生别无二致。臣等谏言,您却非要当堂造谣生是非,朝中有二品大员如此,也难怪底下那些言官捕风捉影。”叶献衣不知为什么问题又绕回到言官身上了,他怒喝:“你闭嘴!”“够了。”
沉默许久的周桓终于打断了这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