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百花小楼(二十二)
凛冽寒风袭来,如同霜雪迷了眼睛。
顾白月凝目望去,西门吹雪长身玉立,一剑逼退司空摘星。其实司空摘星虽然嘴上说着要逮住顾白月,动作却以逗弄为主,并未使出真功夫,顾白月知晓他在跟自己闹着玩,况且西门吹雪有伤在身,不宜动武。
她摘下一粒枣子,砸在司空摘星头上,提醒他:“笨蛋,还不快跑!‘
司空摘星纵身一跃,踩着树梢快步离去。
西门吹雪顺势收剑,淡淡瞥了顾白月一眼。从这以后,司空摘星仿佛得了趣儿,时不时跑来撩拨,几次三番试图将顾白月偷走,乐此不疲。
夜晚,顾白月坐在铜镜前,慵懒地梳理着长发。昏黄的镜面,忽然浮现一张陌生面孔,呲牙咧嘴,肤色青白,嘴角还有斑斑血迹,活似蒙冤枉死的蓬头鬼。顾白月脱口惊呼:“啊!”
蓬头鬼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瞧你,吓得脸都白了,真笨!"有人持剑而来,身形飒沓如流星,剑芒挟带月色霜华,蕴含雷霆之力,一击既成,司空摘星便矮了三分一一他的发髻被削掉了。幸而,受损的只是发髻。
倘或他躲避得稍慢一点,此时掉的就是脑袋了。司空摘星哎呦一声,捂着脑门,踢踢踏踏地跳脚跑路了,只剩两人伫立在原地。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西门吹雪自然不便多留,何况顾白月刚刚出浴,长发尚未干透,穿着雪白亵衣,纤腰一搦,整个人氤氲着润泽水汽,冰肌玉骨,丽质妍妍。
一眼望去,绮念丛生。
这样不设防的姿态,无端引人遐思,万万不该被外人窥见,而他此时踏足女子闺房,实在逾距,唐突佳人。当然,他不该看,旁人更不该看。
司空摘星未免太过放肆!
他握住长剑,沁凉如水的剑柄让心底好过一些,曼声道:“我在庭院守夜,你可安心就寝。”
顾白月怔然,刚想告诉对方不必这般辛苦,谁知西门吹雪已提剑快步走了出去。
老管家闻听动静,已迅速赶了过来,小心觑了一下,西门吹雪面色冰寒,眉眼沉沉,他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显见得心中极不痛快。
也是,哪怕这人不是阿月姑娘,只是寻常客人,既然进了万梅山庄,就没有让人随意惊扰,寻衅滋事的道理。否则,岂非将西门吹雪的面皮仍在地上践踏?何况,阿月姑娘毕竟不同。
老管家:“我这就去找守卫训话,叮嘱他们加强防护。”星月在天,长夜耿耿。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注)西门吹雪孤身坐在凉亭,一袭雪衣渐渐被露水打湿,背对花窗,静静等待拂晓晨光。
他可以主动将顾白月还回去,但别人不能横刀来夺,司空摘星屡屡冒犯,此事绝难善罢甘休,而罪魁祸首陆小凤,也难辞其咎。“西门吹雪,我来啦,快把你们庄子上的好酒好菜拿出来!”陆小凤裹着红色披风,动作敏捷地飞身而来。他不止一次来万梅山庄作客,早就对这里了如指掌,亦不讲究客随主便的虚礼,大剌剌闯进来,就要去库房偷酒喝。谁知,迎接陆小凤的,并非热情款待,而是一抹雪亮剑光。西门吹雪冷声道:“陆小凤?”
陆小凤大点其头:“不错,是我,你总不至于一段时间不相见,就认不得自己的朋友了?”
西门吹雪:“我认得你。
剑势迅疾,陆小凤的动作也不慢,他无可奈何地苦笑,如果可以,他可不想用自己的灵犀一指,去挑战西门吹雪的怒火,撄其锋芒。
陆小凤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他很快想明白了西门吹雪为何生气,“看来,那个死猴精露馅了。
西门吹雪:“你既知自己做了什么,就该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
陆小凤摸了摸脖子:“我还舍不得自己的脑袋,脑袋啊脑袋,没了你,我该怎么喝酒呢?
角落传来轻笑声,少女语气促狭地说道:“没了脑袋也不耽误陆小凤喝酒,你可以直接往身体里灌啊。'陆小凤一本正经:“小月亮啊,我可不想做一只喷水漏壶。西门吹雪:“没人要你的脑袋。’
陆小凤:“那你要什么?’
西门吹雪沉吟,看向顾白月,这位也是苦主之一。少女眼眸灼灼,亮得惊人,唬得陆小凤差点夺路而逃,他们一块儿长大,彼此知根知底,陆小凤可太熟悉顾白月这种笑容了。阿月有时候慈悲得像一尊菩萨,有时却会化身古怪小恶魔,偶尔还会跟毛毛虫说话!
一刻钟后,陆小凤捂着嘴巴,羞答答地从黑暗中走出来,悲愤欲绝:“阿月,我这都是为了你啊。"
顾白月莞尔:“从此以后,江湖再无四条眉毛陆小凤,只有两条眉毛的陆小凤。"
“可惜,不能一睹陆兄此时风采。’
有人语调温柔,笑着打趣了一句,他锦衣玉袍,气质干净清爽,似一汪澄澈碧透的泉水,润泽万物而内敛不争。正是花满楼。
两人虽一同从江南出发,一同抵达万梅山庄,但谁若是想让陆小凤循规蹈矩,简直异想天开,所以他三过正门而不入,坚持要独辟蹊径,寻了一处墙头跳进来。
花满楼同西门吹雪不过寥寥几面之缘,算不得熟悉,不愿做此失礼举动,老老实实地叩门,自报身份,然后被老管家一路请了过来,是以慢了片刻。
“七童哥哥。”
顾白月一瞧见他,脸上不自觉流露几分笑意,脚步轻快地迎了过去,细心安慰他:“你虽然看不见陆小凤此时的模样,却能看见他一个月后的模样。"
闻听此言,陆小凤比花满楼还要高兴,“这么说,七童的眼睛再治疗一个月,就能看见东西了?那我到时候一定去找你们玩,给你们看一看我新长出来的胡子!"
花满楼笑得温和从容,柔声低唤:“阿月。’他有千言万语,只是不便宣之于口。
蓦地,花满楼感受到有人在看向这里,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看阿月,他顿了顿,朝那个方向礼貌一笑:“西门庄主。平心而论,花满楼并不喜欢西门吹雪,当然,他自认外人喜欢与否,对西门吹雪这种人来说也无关紧要就是了。花满楼是-
一个非常纯粹的人,热爱生命,
对世间万物永远怀有
一颗赤诚之心,但西门吹雪却一个可怕的剑客,剑下亡魂无数,以至于杀气外溢,生人勿近。
这是两种不同的人生追求,他本也无权干涉。若非阿月在这里,花满楼绝不会踏足万梅山庄,他宁可在山林里走一走,体悟飞吹草动的细微声响,嗅一下清风带来的远山气息。不过,既然登门作客,就要有身为客人的自觉。西门吹雪冷冷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顾白月和花满楼闲聊时格外放松,氛围融洽,言谈熟稔,是多年相处养成的习惯。马车辘辘而行,平原苍茫开阔。
顾白月解开花满楼面上纱布,细细检查了一番,松了一口气:”恢复得不错,效果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来七童哥哥有乖乖涂药,是一位听话的病人。‘
听到来自顾白月的夸奖,总是格外使人愉悦,花满楼倚靠着车壁,眉眼惬意:“我这么乖,有什么奖励吗?”顾白月揶揄:“奖励你三根针。”
万梅山庄待客实在周到,顾白月告辞时,非但被塞了一大包绸缎裙衫,整整两大攒盒的糕点,还有一匣子细如牛毛的药针。衣服食物也就罢了,这么精细的药针简直有价无市,千金难求,顾白月控制不住地心动了。
花满楼见她喜欢,就劝说顾白月收下来,暗自思索着回赠一份同等价值的谢礼,送还到万梅山庄。
得了这样一份贴合心意的礼物,顾白月不甚欣喜,打算趁着晚上投宿休息时,
给花满楼再针灸几次。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许久,顾白月昏昏欲睡,捧脸感叹:“好无聊啊。
花满楼一句话就让她提起兴趣:“是很无聊,所以--我们来花我的钱吧。
顾白月果然来了精神:“好啊好啊。"
陆小凤不知道跑去哪里喝酒,顾白月和花满楼逛街买东西,最后来到仁心堂,挑选几样草药。
有人在这里等着顾白月。
一个漂亮女人,黑衣黑纱,簪着流苏步摇,手指绘着嫣红色蔻丹,裙底微微露出一双绣着猫头鹰的鞋子,目光审视而挑剔,将顾白月从头到尾端详了一遍,最终难掩嫉妒,“你就是陆小凤的女人?”顾白月:“我不是。
黑衣女人:“你不是谁是?’
顾白月掰着手指头数:“槐花巷的小冬瓜,迎春苑的珊瑚姐,平康坊的波斯女,还有翡翠楼的老板娘......"黑衣女人瞠目结舌:“怎么这么多?”
顾白月见怪不怪:“男人嘛,是这个样子啦。"黑衣女人摆手,“不管了,抓你一个,好过抓她们一群。’顾白月看向花满楼,“我今年可能犯太岁,流年不利,否则怎么人人都想抓我?唉,我现在逃命,还来得及吗?"花满楼淡然而立,像一抹皎洁月光,没有人能够无视他,却也没有人会畏惧他,毕竟,这般斯文俊秀的公子,俨然一块触手生温的羊脂美玉,美则美矣,毫无攻击性。
"你不需要逃,阿月,我在这里,就没有人能够威胁你。黑衣女人舔了舔唇,问顾白月:“这小白脸怪俊儿的,你姘头?,
顾白月涨红了脸:“咳咳咳,不是不是,你别胡说。黑衣女人:“不是你害什么臊,真看不出来,你这丫头生得柔柔弱弱,一副祸水样儿,却是一个干大事的人,竟然敢给陆小凤戴绿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