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百花小楼
(二十一)
清晨,梅林。
西门吹雪每天都要练剑，十余年来，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哪怕他现在负伤在身，依旧不曾中断。
他挥剑一万次，转身回房洗漱。
路过花园,凉亭里传来阵阵说笑声,惊鸿一瞥,看到白衣少女身姿绰约,延颈秀项，亭亭立在那里，凝着霜雪般细腻颜色。府中侍女似乎很喜欢她,面色雀跃地竞相上前叙话,有人端出自己亲手做的豌豆糕，献宝一般请她品尝。
或许，不止是侍女....
老管家寻了过来,拿着一沓图册给他瞧,“庄主您看，这都是咱们自家裁缝铺子新出的款式，布料也顶顶好，云霞锦流光纨,不比江南锦绣差,单是裙衫就有一百二十一种呢，您给阿月姑娘选几样?'西门吹雪皱眉:“她,只是暂住。’
老管家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如同斜睇实心眼的傻小子,“话可别说太死，阿月姑娘心软得不行，一看您还病着，都不好意思开口说送她回花家的事，还免费给府里上上下下看诊，多亏阿月姑娘帮我针灸了几次，我的老寒腿也不疼了。’
西门吹雪:“那又如何?”
她早晚会走。
老管家:“阿月姑娘会心软一次，就会心软第二次，这量尺寸制衣服，一来二去，怎么也要五六天，届时，咱们再想别的法子留客。
西门吹雪冷然:“不必。’
既然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梦，何必多做纠缠，且他若是明知对方心肠柔软，还故意利用，未免太过卑劣。管家人老成精，见西门吹雪态度坚决，也不肯轻易放弃，脑筋转，又想了一条计策:“庄主上次与老庄主对战时，顾忌着阿月姑娘，致使乌鞘长剑受损，老庄主特意从西域送来一块玄铁，还有善于冶炼的能工巧匠，左右那玄铁石打造一把宝剑绰绰有余，剩下的边角料，不如给阿月姑娘做几根趁手的药针?”他巧舌如簧，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末了还道:“那药针要是能多救几位病人，也是一件功德，何况，咱们岂有让客人空手而归的道理。
西门吹雪默然片刻，“.....动作快点。”
老管家差点憋不住笑，拍胸脯保证:“您就瞧好吧。’大约是西门吹雪在此驻足太久，顾白月察觉到异样，回首望向这个存在感很高的冰冷男人，略一迟疑，友善地点头致意。午膳，圆桌边只有两人对坐。
顾白月是客人，用餐时理应由主人作陪，而万梅山庄明面上的主人唯西门吹雪一人，因此，顾白月其他时候尚且能避开他，这种时候却避无可避。
山庄庖厨手艺精妙，菜色做得丰盛，摆盘也赏心悦目，奈何顾白月一看到西门吹雪，不免想起上次出诊时，他口无遮掩，坦然直陈心事。
如今相见，氛围自然有些微妙，顾白月食不知味。两人食不言寝不语，客客气气地吃过饭，西门吹雪忽然道:”你无须如此。’
顾白月:“什么?’
西门吹雪抬眸望向她:“我那日所言，并非一时荒唐。”少女缓缓抿出一点笑，她生得太过绝色，眉眼称艳绮丽，偏偏双目澄澈，一片空灵明净，委婉拒绝:“庄主人中龙凤，以后定会遇到绝世佳人。'
两人武力差距悬殊，此处又是万梅山庄，人人受西门吹雪管辖，他但凡无耻龌龊一些，何愁不能留下她?然而，世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西门吹雪道:“我只是为了看清自己的心，不为逼迫你。这一点顾白月从未怀疑，她莞尔道:“我相信庄主。’算算时间，今日该给西门吹雪复诊，虽说两人刚刚聊完一件尴尬事，此时理应避嫌，但是毕竟事急从权，且顾白月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极为专注，更不会因男女私情分心。“庄主身子骨根基好，外伤快要痊愈了，只是仍然有些血瘀，内息不稳，此外，可还有其他症状?‘
西门吹雪:“夜间多思多梦。”
顾白月浅笑:“做梦多一些也正常。’
西门吹雪:“春梦。’
顾白月:“
她险些甩自己一个嘴巴子，前车之鉴尚未远去，怎么还敢掉以轻心?
顾白月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捋顺舌头:“像庄主这个年纪的男子，精力旺盛，血气方刚，难免心浮气躁，情动勃发，此是自然之理，人人都有这一遭。'
西门吹雪:“仅是如此?"
顾白月:“.....仅是如此。"
西门吹雪定定看向她，见少女长睫轻颤，似雨露白荷，有种一触即碎的脆弱美感，他收敛目光:“你说是便是吧。”知道他在这里，顾白月会觉得不自在，西门吹雪干脆起身，接着去练剑。
顾白月猛然醒悟，时刻谨记医家职责，“庄主，欲速则不达，你现在已经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既然到了岔路口，不妨静下来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西门吹雪在台阶站定。
这个男人剑眉星目，清冷孤傲，阳光洒落下来，将他优越骨相照得清晰毕现，凸显出干净流畅，又不失锋利的线条。“我以为，你会盼着我尽快康复，早日护送你回花家。"顾白月倒也诚实:“我确实想早点回家，但盼着你康复，不全是为了这个。’
西门吹雪点点头，大凡聪明人，总喜欢自作聪明，所幸她从未自恃聪明，愚弄他人。
“陆小凤传信，他与花满楼已在前来万梅山庄的路上，不日抵达，你.....
他顿了顿，“你不必着急。”
山庄虽然号曰“万梅”，其实周围种植得不仅仅是梅树，还有一些桃李杏梨，只是不如梅树多罢了。
老管家吩咐侍女采摘新鲜的果子，洗净之后拿给顾白月吃，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多住一段时间，还道:“可惜现在不是冬日，否则万株梅花齐齐盛放，像什么龙游梅，绿萼梅，朱砂梅都有，一眼瞅过去，跟画出来似的，映衬着白雪，别提多好看了!'顾白月含蓄推脱，“家里还种着一大片药田呢，都是我亲手打理的，旁人不知道关窍，照料几天还行，时间久了恐怕会枯死的。”庄园里没有女主人，到底不成个样子，老管家急于看到西门吹雪解决人生大事，以便早日完成玉罗刹托付的差事，为此特意筛选出几名活泼讨喜，言语伶俐的侍女，陪着顾白月整日玩闹。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了。
这日下午，顾白月正在林子里散步，冷不丁听到布谷鸟叫声，她噗嗤一笑，“这时节哪里来的布谷鸟，你装也不装像一点，果然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有人从一株高大的梅树上垂挂下来，挤眉弄眼地扮作鬼脸，笑嘻嘻地说道:“天下第一聪明人，我总算找到你啦，话说这万梅山庄守卫可真严啊，我观察了两天才有机会混进来。"顾白月:“你来这里做什么?”
司空摘星一脸无辜:“来偷人啊。‘
顾白月叹为观止:“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偷人竟然都能大剌剌说出来了，对了，你要偷谁啊?”司空摘星:“偷你。’
顾白月裂开了:“啊?’
她素知司空摘星性格顽劣，行事洒脱不羁，原以为对方在开玩笑，谁知这家伙蓦然从背后取出一个大麻袋，作势要来套头。顾白月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问:“你为什么要来偷我啊?”司空摘星踩着树枝，一个起跳，不紧不慢地缀在顾白月身后，颇觉好玩地东边抓一抓，西边逮一逮，故意逗弄少女，嘴里还道:“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江湖传言万梅山庄马上要办喜事，新娘子就是你，我要是在能在西门吹雪眼皮子底下偷走他的新娘，留他一个人洞房，岂不是很有趣吗?‘
顾白月:“谁这么缺德，向你下这种单子?’司空摘星拍手:“骂得好，骂得妙，不过世上缺德人本来就多。
顾白月围着一颗粗壮梅树，开始秦王绕柱，想了一下，“陆小凤?’
司空摘星跟在后面一起绕，“我是不会泄露雇主信息的!顾白月气笑了:“还真是他。"
她思忖片刻，大致猜出陆小凤用意，想来他和花满楼见自己离奇失踪，一时找不到线索，就剑走偏锋，用起了旁门左道。“咱们打个商量吧，大笨蛋，陆小凤给你下单，应该是为了尽快找到我，现在他已得知我在万梅山庄，我好端端在这里作客，并无性命之忧，陆小凤和花满楼正在来这里的路上，你实在不必多此举。
司空摘星:“那不行，我接了单子，就要完成单子，否则还怎么做天下第一神偷?"
顾白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成婚一事都是谣言，而且你把我从万梅山庄偷走，西门吹雪的脸面往哪里放?"司空摘星猛然探身，一把掣住顾白月手腕，随口道:“放不了，那就不要脸面好了。
一抹寒芒倏忽而至，直逼司空摘星眉心，有人白衣胜雪，仿若来自云端:
“放手，或者--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