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百花小楼(十八)
几人在阿七带领下,沿着蜿蜒崎岖的暗道走了许久,终于来到拍卖场。
此时已经将近子夜,场内虽然依旧黑漆漆,周围却传来寤寤窭翠的脚步声,隐约有许多人靠近此处,分别落座于不同洞窟内。陆小凤:“这里怎么到处乌漆嘛黑的,蝙蝠公子难道当真是一只喜欢暗夜的蝙蝠不成?
西门吹雪:“就算他是一只蝙蝠,今夜也难逃一死。’阿七低声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只配活在黑暗里。’花满楼笑着安慰她,“阿七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只要心里怀有阳光,到哪里都能感受到光明。"
金锣敲响,拍卖会正式开始,有人来到场地中央,掀开黑色幕布,露出一张方桌,方桌上嵌着夜明珠,散发绿幽幽的微茫,勉强能够照亮拍卖品,却驱散不了四周的黑暗。
黑暗最深处,有一方高台,蝙蝠公子坐在上首处,朗声道:“第一件拍卖品,乃是千年玄铁所制三尺宝剑,有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之功用,老规矩,价高者得。‘
对于江湖人而言,绝世宝剑犹如绝世美人,足以使人心旌摇曳,梦魂颠倒,石洞内渐渐传出不同声音,价格快速攀升,氛围变得火热起来。
最恐怖的是,陆小凤已经听出来,这出价竞拍之人,竟然有不少来自名门正派,还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顾白月觉得奇怪:“原随云如此惺惺作态,俨然是要建立一座地下王国,成为无冕之王,但这些年原东园年事已高,无争山庄也日渐没落,他凭借什么守得住蝙蝠岛,震慑那些想要杀人夺宝之人?'
一直沉默的西门吹雪忽然道:“我在原随云身上看到了华山剑派的影子。
陆小凤:“清风十三式?’
西门吹雪:“不错。
花满楼:“华山剑派收徒严格,向来秉持宁缺毋滥的风格,且自南阳徐淑真接管宗门以来,入门弟子多为女郎,未听说她们同无争山庄有什么牵扯。
顾白月正自惊疑不定,忽然有人一阵风似地溜过来,笑嘻嘻地俯在顾白月耳边道:“天下第一聪明人,世间竟然有问题能够难得到你么?”
呦,原来是司空摘星。
顾白月:“不错,我正想请教你呢,天下第一大笨蛋,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司空摘星洋洋得意,坏笑道:“你不知道的问题,我却能回答出来,嘿嘿,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聪明人,我不说大家也知道。'顾白月才不想如他所愿呢,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啊,我知道了,其实你也答不上来,所以才磨磨蹭蹭,顾左右而言他。'司空摘星跳脚:“谁说我答不上来,哼哼,我告诉你吧,原随云背后除了他老爹原东园,还站着一人。顾白月:“谁?’
司空摘星:“枯梅师太。”
众人吃了一惊,陆小凤玩笑道:“难不成原东园那老东西有特殊癖好,喜欢尼姑,枯梅师太是原随云他便宜老娘?"司空摘星高高昂起下巴,“恰恰相反,你们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枯梅师太同原随云才是一对儿!"
大家纷纷震悚,顾白月脸上的表情一点点龟裂:“......啊?’将洞窟内形势打探清楚后,顾白月等人迅速制定了作战计划,轻功绝佳的司空摘星负责掩护,跟随顾白月和阿七去解救其他女孩子,陆小凤出面掀翻拍卖场,牵制原东园。花满楼:“原随云便交给我吧,我与他同为瞎子,在这儿地下暗室谁也讨不了便宜。
至于西门吹雪,他身上战意愈发强烈,“久闻华山剑法精妙奇绝,独树一帜,今日刚好领教一番。‘
当下几人分头行动,陆小凤飞身闯入拍卖台,一把夺过正在竞拍的那本昆仑派内功心法,笑着揶揄道:“原庄主,据我所知,你获得这本功法的方式,可不太光彩啊。'
石洞内的各路宾客惊诧不已,有性急之人已经亮出暗器,却被陆小凤两根灵巧无比的手指轻松钳住,收入囊中。那人惊呼:“灵犀一指?你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陆小凤坐在拍卖台上,悠悠然道:“不错,我正是陆小凤,你大可以来数一数我究竟有几根眉毛。
有人问:“你方才说得原庄主是谁?’
陆小凤:“放眼江湖,能有几个原庄主?自然是无争山庄的原东园!'
顾白月跟随着阿七,在石洞中快速穿梭,司空摘星更是来去自如,夜猫子一般矫健。
阿月一边走,一边撒下药粉,作为辨识道路的标记,同时也能放倒那些岔路口的守卫。
几乎每一间用来待客的石室内,都有至少一名无辜的可怜姑娘,这些女孩子衣衫不整,手脸还遗留着斑斑伤痕。顾白月原以为她们受蝙蝠公子摧残多年,难免对其产生畏惧心理,冷不丁要号召大家反抗,说不得要多费一些口舌。不成想事情前所未有的顺利,她们每到一处石洞,阿七都会先在门口敲击几下,女孩子们碰面后,阿七在她们掌心比划着写下一些字符,大家就义无反顾地选择加入,根本无须开口多言。阿七压低声音同顾白月解释:“石洞内隐藏着机关,能将说话声传导到最深处,所以,我们平常都是通过在对方手心写字交流沟通。
姑娘们深受压迫,每天挣扎于暗无天日的地狱,早就对蝙蝠公子等人深恶痛绝,私下里一点点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奋起抗争的一天,即便是鱼死网破,也毫不在意。
蝙蝠岛等级制度森严,管理苛刻,纵然阿七等人在此处生活多年,却也只能守着自己一隅之地活动,其他地方,无论是外沿区域,还是最里面的核心地带,她们一旦靠近就会受到严刑拷打。-行人摸索着走了许久,忽而被一道关卡阻拦,顾白月试探着摁动墙壁上石雕蝙蝠图案,石墙立刻发出簌簌震颤之声。恰在此时,一道黑影跃出,却是受伤的原随云,凭借主场优势,利用错综复杂的地形,躲避花满楼的攻击。他自目盲之后,心性愈发孤傲要强,一人精通三十三种武艺,为了学得一些不传秘法,不惜牺牲色相,屈己侍奉。其手段之无耻狠辣,行事之缜密谨慎,当真世所罕见。原随云一冲出来,司空摘星和顾白月就护着女孩子们后退,奈何天不助人,一个女孩子被石阶绊得踉跄,顾白月转身回护之时。一只手扼住她的脖颈,那人含着血腥味冷笑:“阿月,咱们死在一处,可好?‘
顾白月镇定自若:“死就死吧,我死之后,自然有人为我伤心流泪,至于你,只怕要被人挫骨扬灰。
原随云自知穷途末路,又被陆小凤等人在群豪面前揭穿身份,无争山庄也要沦为江湖笑柄,绝难东山再起,一时怒火汹汹,手中长剑高高扬起。
“不要!’
两道声音重合,阿七奋不顾身地冲了过来,赤手空拳就要去夺原随云长剑,原随云抬腿一脚踹在她腰腹:“贱人滚开!’电光火石之间,一抹长袖席卷而来,花满楼及时赶到,卸去原随云右臂力道,顾白月重新获得呼吸,她恶狠狠地在原随云手腕咬了一口,直咬得对方筋脉断裂,血流如注,惨叫着放开她。顾白月用力挣脱钳制,跑过去将阿七抱在怀里,抖着手指去取腰间银针,“阿七姐姐,你别怕,这次我一定能够救下你,你信我!’枯瘦如柴的手横伸过来,轻轻覆在顾白月手背,阿七缓缓摇头:“不用了,阿月,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本就形如槁木,撑不了多久。
她伏在顾白月双膝上,发冷似得蜷缩着身子,“阿月,我是一个没用的人,自小就患有哮喘,总是这也怕那也怕,十五年前,要不是你替我去应付那个魔鬼,我,我早就活不成啦。‘这是临死遗言,字字句句,发自肺腑,顾白月听得潸然泪下,紧紧抱着阿七,试图给对方带来一点点温暖。阿七拍了拍顾白月,无声地安慰着少女,勾唇笑道:“别哭了,阿月,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呢,矮矮小小的一团,白玉软糕一般可爱,偏偏整日肃着一张小脸,天不怕地不怕,真是厉害啊,比我们这些当姐姐的强多了。
顾白月越发愧疚,吸了吸鼻子:“不是的,阿七姐姐,我那时用针不慎,伤了面颊,所以才做不出表情,那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姐姐的坚韧才让人刮目相看呢。'
阿七笑了笑:“那也没关系啊,傻丫头,你依然是姐姐们最喜欢的孩子。
原随云那一脚踢得太重,阿七后背撞击到石棱,又诱发她多年哮喘体虚之症,生机流沙般消失,她却浑不在意,理了理云鬓,软声道:“阿月,你知道为什么当时一同遭遇绑架的姊妹们先后离世,独独只有我熬到现在吗?‘
顾白月含泪摇头。
阿七叹息:“因为我始终坚信,你一定会回来拯救我们,唉,倘或阿月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结果我们却早已命赴黄泉,让小丫头白白忙活一通,
,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姐姐.....’
顾白月忍受不住,依偎在阿七肩膀哀哀痛哭,气咽声阻,近乎晕厥。
”好了好了。‘
阿七望向花满楼那边,含蓄地确认:“花七公子,让我最后再问您一次吧,我们当真是同一类人吗?"
花满楼控制住原随云,拜托司空摘星看守他,自己走过来,语气笃定地说道:“是的,阿七姑娘,我们是同一类人。阿七欲言又止,艰难道:“不,公子听我说完,我这一生太过悲哀,唯有阿月一点慰藉,我懦弱卑怯,没办法护着她,若是一口气上不来,就此撒手人寰,又实在放不下她,我,我真是....您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花满楼笑得温和从容,洞若观火:“我明白啊,所以,我说我们是同一类人。阿七姑娘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阿月,生生世世,绝不辜负她,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阿七怔然良久,继而晦涩地笑了:“....
..原来您都知道啊,那我
就放心了。
两人一问一答,犹如云遮雾绕,大家都听得一知半解。顾白月掏出绢帕,正要为阿七擦拭脸上血渍,她却犹如惊弓之鸟,仓皇地缩了缩身子,“不不不,阿月,求求你,别看我,也,也别碰我的脸.
顾白月疑惑:“为什.....
她的话戛然而止,只因陆小凤不早不晚,恰好在这时候赶了过来,他手里还擎着一支火把,火光舔舐墙壁,映照出一抹抹黯然身影,也映照出姑娘们的面容。
这是怎样恐怖的场景啊!
那一张张如花似玉,年轻鲜活的脸庞上,本该生着翦水秋瞳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软塌塌的凹陷,眼皮被鱼线紧密缝合着,留下-道蜈蚣般的陈年旧疤,再加上常年不见天日的青白色皮肤,乍眼一看,如同提线木偶,僵尸傀儡。
就连阿七也不例外。
刹那之间,顾白月明白所有前因后果,怪不得阿七姐姐能够在暗夜之中行走自如,怪不得她一点都不好奇我如今长成什么样子,怪不得她不肯让我靠近..
啊!
顾白月死死捂住嘴巴,将悲痛的哭嚎硬生生吞咽下去,没有泄露一丝异样。
阿七非常敏感,她嗅闻到火把燃烧的松油味道,吓得佝偻着身子往角落钻,极力隐藏自己:“谁,谁点了火把?!”那些失了眼睛的姑娘瞬间大惊失色,纷纷抱头掩面,骇然不已,害怕将丑态暴露在人前。
顾白月大声安抚道:“没有,没有人点火把,你们相信我。”她双目赤红,饱含祈求之意,远远朝陆小凤瞥了一眼。陆小凤心神一震,无声无息地熄了火把。
阿七惊魂未定:“那就好,那就好.
她放松下来,喉间溢出越来越多的鲜血,感受到阵阵疲倦,重新软倒在顾白月臂弯,心满意足地笑了,小声叮嘱少女:“阿月,我就要死了,姐姐求你一件事,待到我死之后,你就趁着夜色,用被子将我一裹,丢到海里喂鱼吧。
说到最后,阿七瞳孔涣散,嗓音虚无缥缈:“求你,千万千万不要让那些臭男人碰我,我嫌他们脏;但是,阿月,你也不要碰我,我,我嫌自己脏......
顾白月泣不成声,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躯,失神般说道:‘不,阿七姐姐,你不脏,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那个白白净净,香香软软的漂亮小姐姐。’
“真的吗?’
阿七苦涩一笑,呢喃道:“我,我好不甘心啊,阿月,若有来世,我清清白白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