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百花小楼(二)
两个小朋友手拉手跑出去玩,站在花园里,你瞅瞅我,我瞧瞧你,眼底都满是善意的好奇。
小孩子有自己的社交话题。
顾白月甜滋滋一笑,露出一口白净糯米牙:“小哥哥,你是刚才那个漂亮姨姨家的宝宝吗?”宝宝?
花满楼已经七岁了,他生而早慧,聪明机敏,又是花家这样富贵泼天的大户子弟,幼承庭训,师从鸿儒,一笔字写得有模有样,哪怕是花家父母,都不会轻易把他当做宝宝了。
他笑得有点含羞,认真地向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做介绍,“我是花家人,序齿为七,今日的新郎官是我二哥,家里人都叫我七童。”
顾白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有样学样,一股人小鬼大的机灵劲儿:“七童。”
花满楼笑着纠正:“阿月妹妹,你应该叫我七童哥哥。”
顾白月哇得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是阿月?”花满楼忍俊不禁:“我不但知道你是阿月,还知道你的大名唤作顾白月,是我二嫂的娘家妹妹。”两人正在闹着玩,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阵鞭炮声,有人敲着金锣,大声道:“大家快来啊,撒喜钱了!”顾白月以前跟姐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清苦,恨不得一枚铜板掰作两半用,以至于养成精打细算的生活习惯,听到这话,礼貌地询问花满楼:“七童哥哥,那些喜钱,我也可以捡吗?”
花满楼虽是首富家幼子,身上却毫无骄矜跋扈之气,小小年纪,已经显露出温润平和,谦谦风度,丝毫没有轻视穷苦人家之意,也不嫌弃顾白月是小财迷,反而赞同道:“那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捡得快。”哈哈,其实花家自己的钱,哪里需要花满楼辛苦去捡,这样岂非多此一举,远兜远转的,绕了一圈才得几个铜板,倘或给主屋里的那群大人听到,一定要笑话他俩傻气了。
十里八村农户家丫头小子早已聚集过来,乱纷纷地抢喜钱,还有胆大的小孩子,拾起残余的小鞭炮,不管不顾地扔出去,兴冲冲地吓唬小伙伴儿。
眼见得顾白月和花满楼加入战局,乐呵呵地捡铜板,负责撒喜钱的管事又惊讶又好笑,瞅个空子同花满楼道:“七少爷,您要想拿这些铜板玩,小人让阿四给你送去一箩筐就是了,何苦跟这些野孩子混一块。”
花满楼自然不缺钱财,他日常衣食住行都有丫鬟小斯照料,还有花夫人隔三差五地查问,不会奢靡浪费,却也□□脍细,锦绣成堆。
毫不夸张地说,他身上一枚不起眼的荷包,就足够寻常人家三五个月的嚼用。
面对管事的劝告,花满楼摆摆手:“我就凑个热闹,捡几个铜板哄阿月妹妹玩儿,若是让我直接端走,对其他人不公平,你再多撒一些弥补那些孩子吧。”管事应诺,又大把大把地撒了起来,除了一枚枚铜板,里面还夹杂了一些银角子银瓜子银课子,足见花家出手阔绰。
顾白月软乎乎的一团,动作却灵活得紧,小手小脚挥舞得飞快,千万别小瞧小孩子的力气,她小屁股一撅,小腿儿一倒腾,蹭蹭蹭地扎进孩子堆里,直奔一块金灿灿的大公鸡生肖而去。
砰!
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孩子,也眼疾手快地锁定了此处,两方人马撞到一处,额头与额头狠狠磕在一起,痛得眼冒金星。
顾白月:“阿!”
陌生男孩:“啊啊啊!小妹妹,你是铜头铁脑吗?疼死我啦!”
花满楼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过来,见小丫头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瘪着嘴巴,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含着泪花,泪水要掉不掉,瞧着真是可怜极了。
他顿时急了:“阿月妹妹,你别哭,是磕到台阶了吗?”
顾白月疼懵了,一开口就带着哭腔:“痛痛,鸣……”花满楼手足无措地想了一会儿,模仿着奶嬷嬷以前哄自己的样子,“阿月好好,台阶坏坏,打打台阶,叫你使坏。”
顾白月:…”
陌生男孩笑嘻嘻地说:“哎呀,真笨,你这样不行的,要对着她脑门吹口气,再说:呼呼呼,痛痛飞飞。”“原来是这样。”
花满楼虚心求教,抱住小丫头,冲她脑门吹了吹:“呼呼呼,痛痛飞走了吗?”
顾白月吸了吸鼻子,默默感受一下,乖乖地小声回答:“…飞走了。”
花满楼一下子被可爱到了,心软得不行,只有从小缺爱的孩子,才会强迫自己提前长大,比同龄人都要乖巧懂事,他回忆起二哥向家里人透露的顾家情况。想来顾家父母早逝,阿月妹妹从小就失去怙恃,即便有一个亲姐姐顾青霜,到底不能完全代替父母,何况顾青霜一个人既要顶门立户,又要料理家务,小豆丁似的阿月,也常常帮姐姐剥豆子搬板凳呢。
他原以为小孩子大多都娇气,未料到阿月乖得令人心疼,顶着一小片红肿,也不趁机撒娇。
陌生小男孩吡着牙齿笑,大大方方地对花满楼道:“你妹妹可真好看,能不能让我抱回家,借给我玩玩啊?”花满楼哭笑不得:“恐怕不行。”
“那好吧。”
小男孩颇为惋惜地点点头,他生得十分古灵精怪,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眼神滴溜溜得灵动,活泼得恰到好处,见花满楼拒绝,也不继续歪缠,反而笑眯眯地问顾白月道:“你这小脸软乎乎,肉嘟嘟,感觉好像桥头马二婆婆家薄皮儿大包子一样,能不能给我捏一下呀?”顾白月奶声奶气地叮嘱:“那你不要咬我哦。”“不咬不咬。”
小男孩伸出手指,快速捏了捏小丫头的脸颊,只觉软绵绵滑溜溜,“嘿嘿嘿,真好玩。”
正在此时,花夫人身边的侍女锦画跑了过来,满脸着急地说道:“哎呦,七少爷,阿月小姐,你们真让婢子好找。”
花满楼:“怎么了?”
锦画:“二少爷和二少夫人拜完堂,眼看就要闹洞房了,夫人吩咐婢子请您和阿月小姐回去,喜房那里等着您二位'坐帐'呢!”
江南这边的风俗,青年男女缔结两姓姻缘,促成秦晋之好时,照例是要寻一对漂亮俊秀的童男童女,放入床帐里坐一坐,图一个金童玉女的好寓意,希望新人顺利生儿育女,儿孙满堂。
鉴于花满楼风姿出众,顾白月又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花二哥同顾青霜一合计,何必舍近求远,自然选自家弟弟妹妹,才更贴心如意。
一对新人拜完高堂,顾青霜被人搀扶着往新房走,花家宅院宽阔,处处依山靠水,玉殿金阶,端得是富贵无极。花二哥体贴新婚妻子,不顾众人的打趣,径直握住顾青霜柔黄,带着她一步步跨过门槛。
喜婆唱起表达祝福的吉庆话,花二哥挑起盖头,只见烛光摇曳,明珠璀璨,如花美眷,动人心魄。花家几位小郎君堵在门口,笑哈哈地瞧向新娘子,花六郎兴奋地夸赞:“二嫂真好看!”
“那是,二哥鬼精鬼精的,一向挑剔得很。”顾青霜不同于一般闺阁弱女,虽然羞涩,却毫不怯场,维持着镇定,缓缓同花二哥喝了合卺酒,她环顾四周:“阿月呢?”
喜婆语言诙谐,故意戏谑道:“新娘子刚入洞房,就想要金童玉女了?“又凑趣地问花二哥:“二少爷,新娘子想要金童玉女,您说,一对金童玉女够不够呢?”饶是顾青霜性子爽利,也不由霞飞双颊。
花二哥傻呵呵地望着她笑,心底直恼弟弟们不识趣,这时候还不肯退出去,压根没听清楚喜婆的话,胡乱敷衍:“不够不……
顾青霜羞得嗔怪他:“你浑说什么呢。”
闹了一番,应时应景的话都说了一遍,喜婆知晓新郎官心急似火,也不敢再耽搁下去,撩开一层层红色帐子,冲千工拔步床深处笑道:“金童玉女可不在这儿呢!”众人往里瞧去,齐齐怔了一下,不禁哄堂大笑,只因那床帐最里面,三个奶娃娃坐在喜被旁边,正嘀嘀咕咕地说着孩子气的顽皮话。
三张花朵似的稚嫩脸庞凑在一处,齐刷刷露出纯真笑意,谁见了不会开怀大笑呢?
喜婆适时抖机灵:“恭喜二少爷二少夫人,两子一女,福寿绵长!”
花二哥喜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赏!”顾青霜将妹妹抱在怀里,亲昵地拍了拍,又同花满楼打过招呼,这才看向那披着红帐子玩的小男孩,玩笑着问:“阿月,这是你从哪里拐来的小哥哥?”顾白月趁机告状:“他抢走了我的大公鸡,说好陪我玩耍一天的。”
说起来阿月自小就有一种特殊禀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见了她都爱得不行。阿月很小的时候,顾家正值穷途末路,四邻八舍但凡见过阿月的叔叔婶婶,宁愿自己省一口,都乐意给她一个豆包,一块红薯。小孩子的喜爱表达得更直白,为了争夺跟顾白月一块儿玩耍的权利,常常大打出手,还有小朋友夜晚闹着不肯回家睡觉,坚持要来顾家伴着阿月。
后来,还是顾青霜见大伙儿对阿月过于热情,怕长此以往下去,惹出祸事,这才狠心将阿月关在家里,甚少允许她出门。
小男孩未语先笑,极为讨喜:“新娘子姐姐,祝你和新郎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花二哥人逢喜事精神爽,也不计较小男孩擅自闯入婚床,“这孩子嘴皮子倒挺利索,你叫什么名字啊?”小男孩自豪地说:“我叫陆小凤,人中龙凤的凤!”顾白月蹭了蹭姐姐,小声说:“陆小鸡,笨蛋小鸡的鸡。”
小男孩:“是陆小凤啦!”
顾白月抬头望天,故意耍赖:“知道了,陆小鸡。”陆小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