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白玉美人(二十九)
顾白月:“什么未婚夫婿?”
秋灵素解释道:“阿月,你姑母顾刃,嫁入掌管京城天机阁的司空家,娘亲当年怀你时,适逢你姑母也有孕在身,我二人关系亲厚,相士又说我俩腹中胎儿有姻缘线,就许下约定,若生下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
无花郁卒:这两人真是不知所谓,不曾养育过阿月一天,待到他俩要谈婚论嫁,修成正果的时候,又跳出来棒打鸳鸯,搅乱他费心筹谋的一手棋。
三天前,有人一袭黑衣,星夜赶往京城天机阁,险些跑死了一匹汗血宝马。
阁主睡梦之中被人唤醒,正要大发雷霆,转眼就看到满满一箱翡翠珠宝,翠色欲流,红色如火,一瞧便知是成色极佳的上乘货。
阁主:“贵客想要什么?”
黑衣人:“我要雇一个人,演一出戏。”
“什么戏?”
“骨肉团圆。”
“瞎,我当是什么,天机阁多得是能人异士,演一处认亲戏码,简直易如反掌。”
“不,这笔单子,有一个附加要求,我要那接单之人天生一双桃花眼,经验丰富,懂得随机应变。”毕竟,其他地方可以伪装,眼睛却很难改换形状,容易露出破绽,而他的阿月又那般冰雪聪慧。奈何无花机关算尽,不想反倒作茧自缚,桃花眼并非人人都有,何况是生在男子身上,天机阁阁主抱着一箱子定金愁得直挠头,一转身瞅见自己那顽劣不堪的倒霉儿子,顿时一拍脑门:
“哎呦,我这不是骑着驴找驴嘛!”
司空流云:“?”
顾家人历来都是一副好相貌,男子金质玉相,女子般般入画,桃花眼更是代代相传,除了本家之外,外嫁女顾刃诞下的儿子,司空流云也遗传了生母的眼型。司空流云与顾剑相像并非偶然,外甥像舅,也是常理。却说司空流云依照父亲命令,来此处为雇主作戏,不想撞见大舅顾剑本尊驾临,他从小就怕顾剑,本来想打道回府,因着强烈的职业道德束缚,再加上垂涎顾白月美貌,这才硬着头皮闯进来,不想天降桃花,还是最美艳惑人的一枝,灼灼生辉。
迎着司空流云殷勤目光,顾白月严词拒绝:“不行不行,我们俩是姑表兄妹,属于血缘近亲,基因排序有很大重合度,出现遗传性疾病和先天缺陷的几率会大大增加,违背优生优育的繁衍准则,现代生物学明令禁止的,你也不想咱们一人抱一个畸形的丑孩子吧?”
司空流云听得一脸懵逼:“我生得不丑啊。”秋灵素和顾剑等人也听不明白。
楚留香致力于打击潜在情敌,一本正经道:“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有道理。”
唯有无花畅快地笑了笑:“阿月,你是想说,直系血亲或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禁止通婚,对不对?”顾白月点头:“对啊。”
大家一头雾水,满脸不解,无花慢条斯理地梳理顾白月长发,悠悠然道:“阿月有时是这样的,会说一些看似奇奇怪怪的话,其实仔细琢磨一番,就会发现很有道理。你们听不懂,是你们自己蠢笨不堪,关阿月什么事?”秋灵素想到了什么,心头一沉,关切道:“阿月,你这样自言自语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顾白月听懂了秋灵素的潜台词,不禁失笑:“您该不会以为我疯了吧?”
众人默然,其实认真想一想,换作任何一个人,自出生起就不断被人囚禁,犹如在悬崖边起舞,战战兢兢,朝不保夕,头顶铡刀悬而未决,都会逐渐迷失自我,陷入疯癫吧。
纵然真疯了,也是其情可悯。
无花哑然一笑:“阿月很小的时候就是如此,小小的脑袋,时不时冒出一些新鲜奇异的话,以及一些新奇有趣的点子,多可爱啊。”
“起初我也以为阿月受不住,活生生被那个恶毒女人逼疯了,我就想:这样也好,至少可以减轻一点阿月的痛苦,让她心底好过一点。阿月喜欢说一些匪夷所思的话,做一些常人理解不了的事,那又有什么关系,随她高兴好了。这世间的黑与白,对与错,本就是人为制定,待到我武功盖世,有翻云覆雨之能,大可以颠倒一切法则,到时候,就算阿月说太阳从西方升起,别人也只能跪着应承。”众人听得一阵头皮发麻,有人恶声恶气地骂道:“我看你才是疯了!”
顾白月第一次听到无花这般剖露心声,好笑道:“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怪不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对弈,我输了之后悔棋,你也不生气。”
那是无花枯燥乏味的生活里,无数不多的几枚吉光片羽,他怎么舍得生气?
顾剑同秋灵素对视一眼,两人心思都是一样的,好不容易寻回了亲生女儿,失而复得,自然爱若珍宝,何况阿月现在都不肯改口,想来仍旧心v怀芥蒂,现在理应事事顺从女儿。
只是这个无花,非僧非俗,言行偏激,且对阿月充斥着浓浓占有欲,实在不是良善之辈,阿月不喜欢司空流云,那就再给她寻其他乘龙快婿,唯有无花,万万不行。顾剑颔首:“阿月,你看不上云儿,那就算了,我也觉得他配不上你。”
司空流云怪叫:“舅父你在说什么啊,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是你最喜欢的云儿啊,是谁夸我生得俊朗,有你当年三分气韵的?”
顾剑:“闭嘴。”
他缓缓运气,淡漠开口:“诸位,我顾剑今日找回掌上明珠,本不欲再斤斤计较,你们若自行离去也就罢了,若是还要纠缠我儿,且问一问我手中重剑!”这一段话说得既轻又缓,不费吹灰之力,偏偏洞内几百人,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只觉耳中震颤,胸口激荡。有人抱拳问道:“剑圣前辈,你要护你爱女,我们当然不敢阻拦,但这恶贼总不会也是你顾家骨肉吧?”无花朗然:“当然不是。”
顾剑思忖片刻:“若我所料不错,此子乃是我师弟血脉,师弟当年受妖女蛊惑,同李琦有了首尾,私自放走了她,事情败露之后,就引咎自杀了。”
无花面色平静,闻听生父消息,依旧波澜不惊,秋灵素忆起他同南宫灵勾结,用天一神水害死任慈,又见他冷心寡情,越发觉得这人深不可测,应当敬而远之。倒是南宫灵难受不已,红了眼睛,一夕之间,兄弟反目,姐姐也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外……
等等!不是亲姐姐,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和姐姐可以有其他关系?
南宫灵亲昵地望向秋灵素:“义母,您看,其实我长得也是仪表堂堂,英姿不凡啊。”
秋灵素:“那又怎么嗯?!”
天知道,自从任慈逐渐老迈,南宫灵日渐暴露野心之后,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这么亲亲热热,真心实意地唤她一声义母了。
顾白月小声道:“哥,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她不理会外界纷扰,从荷包里掏出丹药,喂给无花,鬓角簪着一朵雪白的栀子花,容颜清艳跌丽,尤胜栀子百倍。
无花抚了一下她蹙起的黛眉,一边咳血,一边狡诈地笑了,微不可闻地说道:“阿月,你,你别怕,我还有后招顾白月从容淡然:“你不要逞强,大不了咱们一共葬身此处,那也没什么不好。”
他凝望着身形娲弱的少女,孩子气地得意一笑:“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阿月,他们都以为我还没有找到宝藏?哈哈,其实我是骗他们的,我早已破解关窍,寻到了真正的藏宝室,他们还在这儿乌眼鸡似的斗来斗去呢。”顾白月惊讶:“什么?”
无花忽然伸手,将顾白月环抱在怀里,手指不知摁动了何处机关,只听得周围巨石轰然作响,崖壁簌簌,抖落一层层砂砾灰尘。
霎时地动山摇,脚下土地竟波浪般起伏,有人被石头砸中,凄厉惨叫,不知何人招呼同伴道:“山体崩塌了,快跑啊!”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何其渺小。
无花将顾白月掩在身|下,遮得严严密密,如雪肌肤不曾染上一粒尘埃,反倒是他自己,脊背受到石头重击,让身上的伤痛雪上加霜。
如此关头,他竞然还能笑得出来,长发飞扬,眉眼乖戾,双手撑在顾白月身侧,顶着一块块斑驳血迹,病态又欢愉地问:“阿月,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是在入洞房?”细腻如白玉的手指落在无花肩膀,攥住一片衣角,无助地收紧,凸显出一脉脉黛青色血管,颜色绮艳。少女长发逶迤,嫁衣凌乱,别有一种清冷破碎的美感,明眸善睐,潋滟含情:“你就用这样的洞房花烛夜打发我吗?”
无花认同地点头:“很是,这样的地方,当然配不上你,所以,我们还是先不死了。”
那边楚留香同胡铁花姬冰雁背靠着背,躲开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后,楚留香大声道:“这样不行,山洞里埋了炸」药,大家伙儿要想活着出去,先要把引I爆炸药的机关给拆穿了!″
他轻功卓绝,三两下就来到无花面前,谆谆劝告道:“你做了那么多恶事,如今都已败露,何苦再拉上无辜之人赔命?你不顾惜他人,难道也不顾惜阿绿了吗?”不错,石观音早已含恨而终,阿月的身世之谜也大白于天下,又有一位武功独步江湖的剑圣父亲,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够欺辱阿月,她可以自由自在,随性如风,瞧一瞧以往不曾见过的景致,喝一口江南清甜的果茶。只是他树敌太多,又被楚留香等抓住把柄,外人本不足为惧,但倘或让楚留香在阿月心中留下一星半点儿的痕迹,岂非白白便宜了他?
还有天机阁,司空流云那个蠢货,该不会以为,自己是请他来当主角的吧?
今日这台戏,还差最后一场才能落幕。
无花蓦然抽出一柄雪亮的长刀,“楚留香,你还记得迎风一刀斩吗?"话音未落,他以闪电般的速度,迅疾地冲刺过去,刀锋泛出森寒冷光,直攻楚留香面门!楚留香不假思索地摆出应敌姿态,掌风过处,摧枯拉朽,浮光掠影之间,那柄长刀不知怎么跑到楚留香手中,刀尖斜斜朝外,形似弯月。
等等……
无花本就重伤在身,已是强弩之末,何必明知不敌,还故作困兽之斗,他那般狡诈之人,如何会白费功夫?糟糕!
然而,等楚留香意识到不对劲时,一切已经晚了。无花一声冷笑,以极隐秘的方法钳制楚留香手腕,顺势往外一带。
“噗……
刀刃没入腹部,浓稠血液四处喷溅,无花分明痛到极致,面上依然温和俊美,笑如朗月,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风风说道:“楚留香,你输了。”
楚留香心中如同吞了一块秤砣,透过无花充满讥诮之色的眼眸,他看到顾白月惊恐哀绝的模样。少女容色凄楚,梨花带雨,哀哀含泪,毫不迟疑地咬破手腕放在无花唇边:“哥哥,你不要死,撑住,我一定能救你,一定……”
长刀落地,楚留香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呢喃道:是,你赢了,大师,你果然够狠。”
有了今晚这一遭,只怕他同阿绿过往情谊,全都烟消云散,恩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