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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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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相亲局

上完私教课已经晚上八点。

白天下了两场雨,夜晚气温偏凉,戚柠和陆鲤都在馆内简单冲了个澡,从玻璃幕墙出来,空气携着凉风卷上皮肤,更觉冷飕飕。

时间点卡得很准,刚出瑜伽馆,戚柠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宝贝,晚上回家住吗,妈妈开车过去接你?“听动静戚岚像是刚收工,在等电梯,听筒里时不时有人上前打招呼祝她假期愉快。

陆鲤在旁边使眼色威胁。

戚柠赶紧说:“我今晚在泊云湾睡了,明天直接去外婆家,妈妈你不用管我。”

“行,那你和你朋友晚饭怎么解决?“戚岚笑着问,“妈妈给你们点味听·柠外送?”

“不用了,现在鲤鲤陪我去洗个头,洗完我们自己找个地方吃点。”

戚柠发量多,还长,洗头是件大工程,她很少自己洗。今天上课好几个高难度动作,运动量比较大,出了汗,头发黏塔塔的贴在颈后不舒服,刚巧楼下就有一家常去的理发店,她打算先洗个头再去吃饭。

戚岚没接话。

应该是进电梯了,戚柠听到了电梯里的音乐广播声。她知道妈妈今天下午工作很忙,有两个会,还有一个栏目专访。

戚岚是在她高一那年重新出来创业的,创刊时尚杂志Lemon。杂志办得很成功,一度跻身国内五大女刊之首,每年金九银十的封面,圈内超一线女星挤破头抢着要登。不过这些年纸媒式微,娱乐圈彻底变身资本后花园,时尚界也受到波及,进入行业下行期。年前Lemon主编出走,挖走不少骨干,对公司又是一大重创。戚岚承担的压力着实不小。

戚柠理智上很心心疼妈妈的劳累,这么晚才下班,内心却还介意着白天,两人在处理上"小三事件”危机上的观念分歧。

明知电话那头不出声是在等着她妥协,她最终还是没能违心说出口。

晚风徐徐地吹,送来丝丝湿润的凉气。

戚柠和陆鲤挽着手朝理发店的方向走,另只手扶着手机举在耳侧。

马路对面是写字楼,这个时间点楼上灯还亮着不少,一辆出租车从两人身侧飞驰而过,猛地急刹车停在写字楼底下。

一位身穿职业装的女士匆匆从后排下来,手臂上抱了厚厚一沓资料,下车后人还没站稳,便仓促朝大楼门口方向疾走。

慌忙间,高跟鞋鞋跟不小心踩到砖缝,她上半身狠狠趣趄了一下,臂弯间的纸页随之散落一地。戚柠和陆鲤见了忙上前帮忙捡,女士一边手忙脚乱地将资料重新排码,一边连连对两人道谢。

在她抬头的瞬间,戚柠对视上女士眼尾的皱纹和鬓角的银丝。

心底涌出一股莫名说不上来的酸楚。

戚柠手机还举在耳边,听筒里正传来高跟鞋扣地的清脆声,是戚岚出了电梯。

出电梯后,鞋跟扣地的咔嗒声略停了停,才又接着响起,铿锵有力,高频率交替浮响在耳畔。

戚柠无比清楚,戚岚脚步停顿那一下,是为了缓解穿高跟鞋站了一天的疲累和脚部水肿。

戚岚皮肤保养很好,年近半百看起来还像是三十出头,脸上一条皱纹也无。

但她是有白头发的。

小时候戚柠经常会很讨厌很生气地第一时间替她拔掉,现在,连戚岚自己都自嘲:“拔一根就少一根,算了,留着吧,白头发也是头发。”

戚岚不到三十就有白头发了。

数不清有多少根,是因为挂心她这个体弱多病的女儿才生的。

那点儿自以为是的赌气,忽然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戚柠抿抿唇,调整语气,故作调皮地问:“是今天味听·柠在搞什么优惠活动吗?"值得戚岚再三提起它的名字。“是啊,今天周年庆,店内就餐送特色小吃一份。”电话那边递来染笑的和煦音色,戚岚不着痕迹接下了她递过来的台阶。

“啊,那是应该要去吃,"戚柠好遗憾,“不过,我今天真的有其他安排了,我们有机会了再一起过去吃好不好?妈妈。”

她是真心实意觉得可惜。

如果给吃过的餐馆排名,味听·柠在戚柠这里能排前三,他们家的招牌小吃糖渍柠檬味道超级赞,是她的心头好。

但味听·柠挺懂饥饿营销,特色小吃一律不对外销售,平时只在每月农历十五会员日,对堂食食客随机赠送。当然消费额度比较高的话,也可以直接指定让后厨提供。仅限会员日。

戚柠最爱的糖渍柠檬,就在这个不对外销售的菜单中,可以说狠狠被味听·柠拿捏。

以前有阵子,她基本上每月专门打卡一次味听·柠。为了糖渍柠檬。

后来,后来某个追求者得知后,就演变成了,每次一到农历十五这天,学校门口的保安室,她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味听·柠的打包袋。

全是去店里用完餐替她打包的糖渍柠檬。

这等盛景,直到戚柠宣称自己吃腻了,才渐渐消停。从那之后,她也确实好久没再去吃,仔细想想,得有两个多月。

其实,除了糖渍柠檬,店里的其他菜品也挺不错,很合她心意。戚岚跟她口味接近,应该也是喜欢的。戚柠想起来了。

好像她刚发现这家店的时候,提过好几次,说要带妈妈一起过来吃,可不凑巧,总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一直没能吃成。

有点遗感。

也真有点被勾起馋瘾了。

没剩几天马上农历十五,在戚岚开口前,戚柠抢先补充道:

“人事说我工资手续办完了,等五一节后开学,估计就该发工资了。刚好能赶上味听·柠会员日,到时候我请客,吃完我们还可以一起逛个街、散散步啊什么的。”戚柠上班后还没领过薪水,二月至五月,四个月的工资呢,差不多五万块,想买单味听·柠一整桌菜可能有点勉强,多点两盘柠檬虾还是没问题的。

她已经百度过了,毒量微乎不计,可以吃。“好啊。”戚岚笑着应下约定,没再提今晚上一起吃饭的事儿,态度自然地转口说起别的。

“对了宝贝,那个江妄屿,你还有印象吗?”话音传过来,戚柠脚步刚好从一个路灯光圈,走向另一个光圈。

她抬起头,视线有些痴迷地,无意识跟着扑向路灯的飞蛾走,过了会儿才记起来回:有一点。”“本来说定今天中午让你俩见个面,后来没见成。”“江妄屿也是你大姨给介绍撮合的。”

戚岚细不可查地叹一声:“刚开始我对他不是十分看好,一是江家人际来往没韩家简单,二是他人也不如韩树那小仔体贴。而且他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听说他那个弟弟也挺有手腕,不是省油的灯。将来万一家族争产业内斗,闹起来挺难看,咱家什么不缺,妈妈原意不想让你蹭这趟浑水。”

“没想到那天碰巧提起来,你爸居然对他印象不错,我这才起了让你俩见见的心思。”

戚岚耐心对她提起这场相亲会面的来龙去脉。“那边说简单吃个便饭就行,于是定了味听·柠,后来…我还以为事儿就这么黄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挺有缘分,下午我去盛达开会,刚巧碰上江妄屿从电梯下来,随便聊了两句。”

说到这,她声线扬了扬,“妈妈竟然不知道,你俩还是大学校友。”

“不过,据说他是特意换普通身份读的,在校期间还改了名。”戚岚感慨万千,“你说这缘分巧的。”一番话里处处是暗示,戚柠怎么会听不明白。但.……江妄屿,他是封砚的哥哥,她又不是脑子失智了,怎么可能真的跑去跟他相亲。

还是以结婚为目的的相亲。

要是传到封砚耳里,他得该有多难堪。

当初两人分手闹得那么不愉快,原本…原本她都已经做好这辈子,他们两个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心理准备了。没想过再介入他的生活,打破他已有的平静。看封砚态度,

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甚至比她所能想象的还要更体面一些。

近乎决裂地断联这么多年,分手后再没见过面,记忆中彼此面容都模糊的情况下,在收到她这个前女友误发的求婚消息后。

他居然还能特意飞回国,当面婉拒她的求和示好。甚至在短暂相处的过程中,尽可能保留礼貌和绅士风度,避免她感到尴尬。

可以说给足了颜面,也充分保护了她的自尊。戚柠想,既然,既然不能够跟封砚做回普通朋友,那么最起码,她要成为一个“死了"的好前任。这样才算不辜负两人曾经真心的互相喜欢。“妈妈,可以不要是江妄屿吗?"戚柠咬唇,不太讲理地说出自己的诉求,“我不想跟他相亲,我……我不喜欢他这种类型的。”

“你才接触过几个异性,就这么早早下结论。审美这种东西哪有固定的,是人就都贪新鲜,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喜欢吃臭豆腐呢,我嫌不卫生,老是控制着不许你多吃,现在你长大了,不也自然就不喜欢吃了吗?”似乎戚岚肚子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大道理,总能一步步说服她,让她放弃原有的想法。

戚柠承认,有时候戚岚的话确实很有哲理,教会她很多,让人生阅历尚浅的她深受启发。

但也有很多时刻,戚柠感觉自己只是单纯被绕了进去,大脑被硬生生塞进一坨乱糟糟的线团,杂乱无章,短时间难理清思绪。

她自己都稀里糊涂着,必定嘴笨讲不过戚岚。百口莫辩。

找不到逻辑更缜密的论据来反驳。

最后只能还是戚岚说得对。

戚柠沉默了会儿,尝试从那些杂乱的线团中抽出一根线头。

一边缓慢思考,一边小声开口:“既然人心善变,喜欢也能变成不喜欢,那不如我这辈子都不要结婚了,这样既不用担心,哪天突然不喜欢这个人了,还能一辈子陪在妈妈身边。”

一半是负气,一半是真心。

其实这些念头已经藏在她心底很久了,只是太离经叛道,她根本不敢告诉妈妈。

“那等年纪大了,你怎么办?“戚岚顺着她的思路往下问。

情绪稳定,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循循善诱。“我、我可以住养老院,或者多请几个住家阿姨,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不结婚的人那么多,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戚柠有认真考虑过这些。

以前或许仅仅是偶尔冒出一点零星想法,自从去年毕业后,她反而时不时会想起这个事情,一想想好久。她不喜欢那些相亲对象,也排斥跟他们见面、吃饭、聊天。

不是他们人品或者性格有哪里让她不满意,而是戚柠发现,封砚之后,她好像没办法再纯粹地、生理性去喜欢一个人了。

听闻有种说法,心动一辈子只有一次。

可能以前做了太多关于婚后生活的畅想了,导致一提到“结婚”两个字,她脑子里只能想得到封砚。戚柠脑补不出自己跟别人结婚是什么样子。太惊悚。

她宁可一个人过完这一生。

“宝贝,别说蠢话。爸妈总有提前离开的一天,我们怎么舍得留你一个人。你这么单纯,还这么漂亮,更别说兜里还有点小钱,外面坏人那么多,你让我们怎么放得了心?”

说到后面,戚岚声音里隐约带出几分模糊的鸣咽声,压抑,克制,藏匿在理智和冷静身后。

戚柠听见,心立刻揪起来,难受得紧。

觉得自己真是太不懂事。

又惹妈妈伤心。

“江……“她抿了抿唇,敛着睫毛,乖乖主动问,“江妄屿他…怎么说?”

“他说想明天上午请你喝杯咖啡,当面聊聊。”戚柠轻轻"噢"了声。

戚岚又道:“你也不用当去相亲的,就是普通老同学一起喝喝咖啡聊聊天。小江说刚好有些读大学时候的事,想找你问问看,我见他态度挺诚恳的,就把你手机号报给他了。”

“嗯。”戚柠垂着眸,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过了两秒低声补上句:“我会去的,妈妈。”

戚岚语气放软,带着哄,颇有些苦口婆心:“妈妈也不是说要非江妄屿不可,只是眼下刚好他方方面面都还比较合适。如果见了依然不喜欢,那我们就再换其他人。结婚是大事,总要你满意点头才好。”叹息一声,接着说:

“妈妈忙工作,这几年跟你交流谈心少了,经常觉得隔着点什么,有时候也猜不透你心思。怪我。不管怎样,妈妈爱你的心是不变的。“为你好′这些话就不说了,虽然爸妈肯定不会害你,但你也别因为我们的态度,轻易答应别人,勉强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了。”

声音软软的,涩涩的。

戚柠眼尾发红,眶内蓄满了雾,眼一眨,豆大的泪珠便滚落下来。

她憋着气,不敢哭出声,怕妈妈听见了担心。心底泥泞软烂地泛着潮,稀得一塌糊涂。

戚岚最后一句,不仅让戚柠鼻酸,也给了她再度敞开心扉的勇气。那些才刚被按入水底的念头,不自觉又浮出来。

亲人之间大抵总是这样,你弱她就强,好了伤疤忘了疼,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

等情绪稍微平复了点,戚柠忍不住又一次出声,争取自由,“那……我可以晚一点再结婚吗?”略带点撒娇的语气,不设防。

也是真实的困惑。

她才24岁,不算很大龄,身边的朋友,姚婧不婚主义就不说了,其余跟她差不多年纪的,要么稳定恋爱要么享受单身,并没有人着急结婚。

戚岚没直接否定,心平气和地同她讲道理:“既然注定要结婚,为什么不在适龄期,在爸妈还有能力帮你筛选挑拣的时候,早早挑走一个最好的呢?”

不知不觉起了风,树叶沙沙作响。

这片是核心商圈,一到晚上热闹得不行。

戚柠站在人行横道上的安全岛处,面前是络绎不绝的车流,周围是语气欢快聊着天等绿灯的行人,再远处,有咖啡店新磨了咖啡豆,香气蔓延在空气中,飘出老远。各种充满人间烟火的画面、声音、气息交错着揉进五官,她站在那里,却还是只觉得空。

周围空旷得她只能听得见风声。

戚柠单手举着手机,默默听电话,嘴巴似张了张,最后还是闭上。

化为一个闷闷的鼻音:“嗯。”

几乎差不多时间,大洋彼岸的另一端,也发生着一段亲子对话。

洛杉矶凌晨三点的机场,空旷而安静。

广播里传来航班播报,告知旅客飞往中国花汀机场的航班,将于一个小时后起飞,航班行程共十二个小时,预计北京时间4月29日上午八点抵达目的地。封砚办理完值机,刚在候机室坐下来,打开手机,封筝女士的电话就闪了进来。

“下班了吗?"老爸江问樵的声音。

听话音就知道,估计是家里正坐一块吃饭,边吃边聊,说着说着突然记起他这个儿子了。

“早呢。”

封砚单手戴上蓝牙耳机,另只手大拇指在屏幕上点两下,顺手回了个工作微信。

“噢,“江问樵不动脑子地张口就来,“你那边是白天?”

封砚一天天全世界到处飞,家里根本搞不清他在哪个时区。

主要也是这个儿子放养惯了,人又远在国外,比不上在眼皮子底下,能常常想起来关心。

封砚没回答,而是在身下的智能按摩座椅上按了两下,调出时钟,选择中文语音播报。

一道机械的电子音响起:“先生您好,智能语音助手大白为您服务,现在为您播报当地时间:现在是洛杉矶上午三点十分二十八秒。”

空气凝固片刻。

江问樵略不自然的关心从耳机内传来:“最近公司很忙?怎么下班这么晚?”

“还成。”封砚挺谦虚。

谦虚不过一秒,又拽起来,“谁让您儿子技术太好,客户缠着不放人,这班可不就越上越晚了么。”他顺手拧开瓶水,仰颈咕咚咕咚灌了小半瓶。这话太有歧义,很明显电话那头再次被噎住,好长时间没回话。

封砚听见,他老子江问樵似是不确定地,小声问了封筝一句,“这小子最近在忙什么,不会是创业失败欠一屁股债吧?你最近给他打钱没有?”

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江问樵才是小老太太的亲儿子吧,这脑回路绝对是一脉相承。

封砚旋紧瓶口,将饮料瓶放在手边桌子上,又随手拆开只崭新的异形魔方,清清嗓子,刚要趁势卖惨骗一笔便宜投资,对面封筝女士终于看不下去,夺过了电话。当妈的比当爹的靠谱多了,随口一句关心都在点上:“你感冒怎么样了?我听着还有点鼻音?”应该是前段时间太忙累着了,又淋了雨,还在栖星公馆楼道里吹了两个小时的风,回国当晚夜里,封砚就起了烧。

三十九度二。

身体底子在那儿,吞了两粒药,次日早上就退了热。但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又得了个重感冒,头发沉,眼发昏,也半点没耽误他忙工作。

从花汀到普吉岛,又从泰国到洛杉矶,中间还绕道拐了趟温哥华。

他这几天基本都在天上飞着,生物钟全乱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病也臭不要脸巴在他身上,整个人蔫蔫的,感冒一直没彻底好透。“难受着呢,困,头疼,胃也疼。”

封砚百无聊赖地随意单手打散那只新拆的异形魔方,张口挨个报着病症,半点不隐瞒。

毕竟是小儿子,没严格按接班人培养,家里对他向来严苛少娇惯多,在封筝跟前撒娇耍痴虽说比不过他爹江问樵,但也惯得精髓。

封砚一边懒洋洋吐槽,一边跟亲妈打着商量:“美联航飞机餐太难吃了,您不是有一架私人飞机空着么,不然,送我当24岁生日礼物?看在您一片心意的份上,我也就不挑它旧了。”

“行啊!“封筝一口应下,笑眯眯提出交换条件,“也滩那边有个海景别墅,我心仪挺久了,不贵,也就一亿出头,你先把我五十大寿的礼物补了,尽尽孝心?”封砚从容不迫改口,“我忽然觉得,暂时也还能忍忍。”

说话间,魔方在指尖飞快流畅拧动,每一面出现的颜色越来越多。

他手指灵活地打着配合,不见半点迟疑卡顿,眉目疏懒地垂着,一眼都没往手上看。

似是想到什么,封砚左手继续转着魔方,另只手划拉两下屏幕,提取出一串触目惊心心的统计数据,截图发给封筝:

“不就机舱破了点,飞机零件散架了点,事故发生率高了点……仔细想想,美联航也没多垃圾,您儿子命硬,坐得起。”

这是敲诈勒索不成,改走卖惨乞怜的路数了。封筝淡定地安慰儿子:“没事,反正你马上要回国发展了。”

言外之意,以后也不用再坐美联航的飞机了。封砚:”

魔方停在倒数第二步,他没继续拼下去,转手搁在了旁边矮桌上。

如果有人拿起那只魔方看上一眼,就会发现,只需再拧动一下,就会变成,十二个面体,每一面每一个色块都是不同的颜色。

却又奇异地,十二个面,每个面的色块排布规律完全一致。

看似在随机打乱,实则是在玩儿一种很新的拼图。提到回国,旁听电话已久的江问樵忍不住发言了:“你跟老爹透句实话,你到底是真打算回国,还是又闹着玩儿?”

在江问樵眼里,这个小儿子真是比别人家十个儿子都难管教。

嘴上没个把门,人也没个定型,说风就是雨,活得太随心所欲,不让人省心。

就拿留学这事儿来说。

高三那年,光决定出不出国都折腾多少遍,反反复复,主意说变就变。

后来出国后,没安分两天,又可着极限运动折腾。蹦极、攀岩、潜水,一个项目赛一个刺激,拿命来玩儿,真是半点不晓得家里多悬心。

大三倒是不折腾极限运动了,创业了,言之凿凿说要留美国发展,不打算回花汀了。

全家齐上阵,那是连威胁带诱哄,江问樵还陪封筝亲自去了趟洛杉矶,也没把人说动。

逆子铁了心要把家安在美利坚。

主意多正。

谁料不到半年,又绝口不提这桩了。

这两年,封砚更是隔一段时间,就忍不住松口提一嘴,打算把工作重心迁回国。

一天天空口说白话,提回花汀发展提了多少回了,到现在还半只人影没见着。

上个月倒是终于有了点实质性动作,在科技园那边租了两层办公楼,可惜狼来了说多了,真真假假,就是明天封砚立刻出现在面前,江问樵也不敢信啊。“那必须来真的,"封砚抬手机镜头拍了张机票根,丢家庭群里,“我现在人就在机场,明早八点落地,还得劳驾您老过去接个机。”

他特好意思地安排着,“我把我儿子给托运回去了,还有一盆花,您到时候记得开辆宽敞点的车,我这花有点娇气,空间太寒酸逼仄,我怕它待着心情不好,生闷气只长叶子不开花了。”

江问棋”

让他嘴欠,没事儿插什么破嘴。

还花儿娇,

当谁不娇呢。

江问樵往老婆身边一坐,默不作声从口袋里掏出瓶降压药。

特意把印了药名的那面朝外,慢镜头展示,然后在全家人目睹下,从瓶口磕出两粒药,直接干吞了下去。封筝:”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一对活宝。

她无奈摇头,先是对着手机:

“八点是吧,明早你爸没空,我去接你行吗?”“咱家最宽敞的车是那辆房车,前天刚送去保养了,要不,你跟你的花商量商量,稍微受点儿委屈,我让宋叔开那辆新提的布加迪去机场?”

而后,又无语至极地白江问樵一眼,

“演得有点过了啊,下次麻烦把你的戒烟糖换个味道,薄荷味太冲了,本来能被你糊弄过去的,也得被满室的薄荷香给提了神。”

既然一家之主都放话了,封砚也就顺坡下了。“怎么能不行呢,"他押了个懒腰,很好说话地替花做主了,“我们家花儿最懂事了,那到时候……”还没说完,被耳机里他哥江妄屿的淡声提醒打断:“明天上午您得陪张市长去趟葛桥镇,七点半出发。”冲封筝女士说的。

经他提醒,封筝也想起是有这回事,立刻歉意地对着手机收音孔:“这…你看不然,让宋叔自己过去?”倒也没什么行不行的,只是一一

谁家公司,大过节的,这点小事儿还得让董事长亲自陪同接待。

封砚敏锐嗅到一丝不同寻常。

他欠扁地说:“那让哥来接我呗,反正全家数他最闲,班也不加,差也不出的,手腕上挂串儿檀木珠就能原地成佛。”

“明天上午你哥有事儿。“封筝说。

“什么事儿啊,能比接他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宇宙第一帅弟弟还重要?”

封砚漫不经心地下套。

封筝动了动唇,正要再次当一回嘴替,没想到,从不喜欢参与这种无聊话题的大儿子,居然罕见地抢在她前头出了声。

“相亲。”

江妄屿直接明了公布答案,不说半个废字。封砚惊讶:“人女方同意了?”

“为什么不同意?“江妄屿反问回来。

“不同意当然是因.……“你身子不干净了。封砚耳边响起桂英女士的金句。再稍一回忆这消息来源,及时识趣住了嘴。

一不小心又联想到,自己还因为这位又美又仙的准嫂子,不明不白换了张新床垫。

那诡异的感受至今挥之不散。

算了,不提这个话题也罢。

封砚敷衍性改口评价一句:“没什么,我提前祝嫂子跟哥一见钟情,三年抱俩,早生贵女,白头到老。”便要挂断电话。

那头,一向寡言的江妄屿再度开了腔,同他确认:“你是明早八点落地?”

“怎么?“封砚大拇指悬停在挂断键上方,“迫不及待想见到你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帅弟弟了?”见鬼了。

江妄屿竞然淡定"嗯"了声,还补上句,“我跟宋叔一起过去。”

封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国外脱离中文语境太久,阅读理解能力严重下降,“什么情况?”

这话里话外,是决定鸽了他又美又仙的准嫂子,专门过去机场接他?

他有这么招江妄屿待见吗?

“不接你,接狗。”

江妄屿戳破某人兄友弟恭的美好幻想,言简意赅揭露谜底:“姥姥说女方喜欢小动物,把你儿子借我半天。”封砚:”

“不借。“他一秒没犹豫,果断拒绝。

废话,他儿子大老远的不嫌舟车劳顿,坐十几个小时飞回国,难不成就是为了上赶着来当红娘?退一万步讲。

就算真要当红娘,那也得先分个亲疏远近吧?装病失败的江问樵听了半天,按捺不住插话道:“不就半天,把你的狗暂时借你哥用用又怎么了?”这队站得都快歪太平洋里去了。

封砚直接气笑,“借他用了我用什么?合着咱家就我哥一个人还没结婚是吧?”

“你又不需要。“江问樵理直气壮,“你那嘴跑火车似的没谱,随随便便就能把人姑娘撩得晕头转向,哪还用得着狗助攻。”

封砚没想到有一天也能被亲爹用话堵回来,表情有一瞬的凝滞,噎了噎,才捡回声线:“您也忒看得起我。”“这样,"江问樵哼一声,故意阴阳怪气大讲公平,“既然你觉得偏心,那不然明天换你去。”两边约好的相亲也能说换人就换人?确认是小老太太的亲女婿无误。

封砚无语,正要回怼。

真是邪门了,素来傲世轻物,不屑跟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唠家常的江妄屿,今天仿佛鬼上身一样。在这个荒唐的时刻,再一次毫无预兆地出声发表个人见解,梅开三度:

“只要女方同意,我没意见。”

说着,还真作势要跟封桂英女士连线,临时更换男方人选。

封砚彻底拜服,他投降:“借,我借还不成么?”耳朵已经听见封筝女士跟小老太太唠嗑的声音,他是真怕了这一家抽风乱来的月老们,连连讨饶:“长幼有序不能乱,相亲这种好事儿还是让我哥先上,我这边马上登机,你们聊,我撤了。”说完火速挂断关机一条龙。

等躺进头等舱座椅,感受着飞机起飞带来的轻微眩晕的失重感,封砚脑内闪回刚才那段离谱至极的对话,蓦地眉心一跳,后知后觉察觉出,好像哪里不太对。江妄屿今天的表现,似乎有些过于反常。

尤其针对相亲这件事上。

他一个封心锁爱把工作当恋人的事业狂魔,居然为了跟相亲对象见面,不惜让封筝替他陪同接待,而且还打算借他的狗,来讨女方欢心?

简直不可思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封砚隐隐总感觉,前面有深渊巨坑在等他往里跳。

可江妄屿跟人相亲,

又能跟他这个当弟弟的扯上什么关系?

重新开了机,封砚脑内快速盘算思索着,是从封筝女士这边,还是小老太太那里,更能容易套出真相。不意刚点开微信,发小程易便误打误撞,主动将内幕送上了门。

程易:【你们家是不是专职出情种啊我请问?】程易:(江妄屿这个逼,真他爹有异性没人性程易:【老子明天就打辞职报告,这工作没法干了)封砚抛了个问号过去。

压根不需要他费心思措辞,程易已经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交代了。

程易:【多重要一个项目,竞标迫在眉睫了,一群人加班加点赶方案,擎等着他拍板拿主意,他居然闲得蛋疼要跑去相亲?】

程易:【还把最终决策权甩我头上,我真谢谢他这么信任我啊)

程易:【所有人现在都等我明天上午去公司过最后一遍稿,没问题了就能原地放假】

程易:【你懂我现在的感觉吗】

程易:【这跟让一个小学生校稿中央一号文件有什么区别】

程易:【我充其量也只能给他检查下有没有错别字】估摸着差不多了,封砚搜了个安慰的表情包,扔进对话框。

程易果然感动得一塌糊涂,擦擦不存在的眼泪,决定明天的工作明天再烦恼。

程易八卦道:【对了,你知道你哥明天跟谁相亲吗?】封砚不动声色:(谁?】

【万眼初恋校花】

【附中全体17届男生的白月光

【柠檬虾】

程易一个关键词接一个往外蹦,并仰天长叹总结:【江妄屿何德何能啊】

对话框左上角出现了几秒“对方正在输入”,后又迅速消失,程易没注意,全身心沉浸自己恶作剧成功的喜悦中。迫不及待跟好兄弟分享。

程易:【地方是你哥让我帮忙安排的】

程易:【他说随便找家咖啡厅】

程易:【我就做主定在了陆泽川他妈开的那家】程易:【哈哈哈哈我可真是个大聪明】

程易:【陆泽川你还记得是谁不)

程易:【校花前男友】

程易:【????】

程易:【你人呢】

程易:【飞机失事坠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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