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Act 17
沈甜没想到,被宋婆婆亲切地唤作“妹儿"的,竟然是个男人。
他的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还保留着少男的青涩与腼腆,像是山野间一块尚未被打磨的璞玉。
一声“敏行妹妹"由他唤来,清风朗月,格外动人。仿佛蕴含着人世间百转千回的情意,缱绻万分。沈甜从三人之间的对话中了解到,这个不速之客名叫许昭,小名昭妹儿一一这也是为何宋婆婆一口一声“妹儿"唤他的缘故。
倒不是同有些重女轻男的地方一样,会故意称家里男孩为“女儿””妹妹"之类的。
这个时候的沈甜还没想起来“昭妹″的同音。而许昭下面的确有个妹妹,名叫许衍光,和宋敏行年岁相当。
三个人一起长大,正是青梅竹马的发小。
许衍光如今在外地读大学,还没有放假。
“她明天考完最后一门期末,买了后天的车票回家。”许昭笑容温暖,谈论起妹妹来语气充满自豪,他们一家都以许衍光为骄傲。
“小衍维持专业第一的绩点不容易,这一周她都在复习,昨天才得知你回来了,还说要沾一沾你这个高考状元的光呢。”
宋敏行闻言轻轻一笑。
许昭自己当初在小镇上的高中成绩属于名列前茅的那几个,高考考到了帝都,在这山村里也算得上敲锣打鼓的喜事一桩。
他的学校只是很普通的一本,而十八年来一向优异的他,入校之后却泯然于众人。
周围的同学们不仅学习比他厉害,还都有着名目繁多的兴趣爱好和特长,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很多许昭在这之前听都没听说过。
他需要“补课”的东西,太多了。
妹妹则比他争气得多。
同样是镇上高中出身,许衍光考上的是双一流高校。在许衍光的朋友圈里,许昭看到了妹妹分享的社团活动、志愿者经历,很是羡慕。她比他融入到新世界更快,更好。
而许衍光自大一以来,一直保持专业第一的绩点,更是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既骄傲又心疼。
和没走出过大山的母父不同,许昭清楚,坐在同一间教室读书上课的同学们之间,存在着怎样难以逾越的鸿沟。绩点固然只是一个数字。
可他却难以想象,在这个数字背后,需要妹妹付出多少努力的坚持,去跨越祖祖辈辈、万水千山的鸿沟与天堑。许昭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看向了他的另一个“妹妹”。虽然说三个人青梅竹马,但显然敏行和衍光的感情更好。
他只是缀在二人身后的一个小尾巴,借了亲妹妹的光,也亏得敏行不嫌弃。
他一个男孩,成天跟着两个女孩后面,一起上树下河,也是惹了不少非议。
毕竟男孩子家家的,要文静,要I……
“昭妹儿还记得吗?门口的那棵大松树,你们小时候还爬过呢!”
宋舜华聊起小辈们的童年趣事。
“怎么会忘记呢?"许昭笑着附和。
“那天小衍惦记着家里爸爸炸的大鸡腿,一下地,早早回家去了,我害怕得不敢下来,一直坐在树上。”“我一个人等啊等,等到天黑了,终于等到了……提着灯笼上山来的敏行。”
说到这里,许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是有柔情万分。他的目光也情不自禁望向了宋敏行,饱含着丝丝缕缕的情思。
一一如果眼神能告白,也不外乎如此了。
沈甜冷冷地想。
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媚眼如丝,也得某人看得出来。
“我也记着呢。”
宋敏行忍俊不禁。
“我那时候冷不丁照见你,也是吓了一跳。我站在树下张开手臂,说好接着你,你仍是不敢下来。”“最后,还是我去院子里搬来了姥姥的梯子。姥姥和我一道扶着,你才肯踩着梯子下来。”
许昭叹了一口气:“你那时候也还是个孩子呢,还比我小两三岁。”
说完,两个已然出落成大人的青梅竹马,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温暖静谧的谈话氛围中悄然流淌。坐在上首的宋舜华,也是眉目含笑地望着两个年轻的小辈。
“说起来,"宋舜华想起来了,“那天,小衍最后还损失了一只大鸡腿,是不是?”
许昭含笑点头。
平日里爸爸炸鸡腿,妹妹总是吃得最多。
分到他这个哥哥碗里的,往往只有一只。
不过许昭觉得男孩苗条才好看,女孩长身体要多吃肉,所以这唯一的一只鸡腿,他也不会吃,最后还是进了妹妹的肚子里。
只有那天是一个例外。
妹妹吃完了自己的份,看到了锅里给哥哥留的最后一只大鸡腿,终于想起来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了,大惊失色。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他平安归来,但是妈妈回家后还是认真教育了妹妹。
至于那碗里的鸡腿,许昭按照习惯想夹给妹妹时,第一次遭到了拒绝。
“哥哥你吃吧。”
妹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语气却很坚定。
“是我不好,不该因为鸡腿丢下了哥哥,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有着世界上最好的妹妹。
许昭心中感念。
其实小时候,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敏行妹妹,也是他的亲妹妹就好了。
但是,在青春期到来后,情窦初开的许昭却开始庆幸,敏行不是他的亲妹妹。
沈甜冷眼旁观这和乐融融的一幕,只觉得在这幅幸福美满的画卷中,唯独自己是那个多余的局外人。“嘎!嘎嘎!”
原本呆在许昭身边的大白鹅,突然摇摇晃晃跑到了沈甜这里。
大白鹅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男人烟灰色的裤腿,叫了两声作为预告,然后一口咬了上去。
“哎哟,“宋舜华一拍脑袋,“瞧我,聊天都忘了时间,小宝怕是也饿了。”
宋敏行则忙不迭弯下腰,有些无奈:
“小宝,快松口,这个不是好吃的。”
将沈甜的裤腿成功从小宝的口中解救出来后,她抬头看向沈甜:
“你还好吗?没被吓到吧?”
她语声关切,本来要跟着宋舜华去小厨房准备午饭的许昭听见了,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沈甜在心里称呼突然到访的许昭为“不速之客”。但其实,在许昭的眼里,这个雪肤花貌、气质不俗的男人,才是真正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他有意无意地忽视他,故意将所有人的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引出他和敏行共同的童年回忆,自动排除掉在场唯一未曾参与共同回忆的那个人。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敏行妹妹对那个人的关注,却让他的小动作、小心思都变成了笑话。
“其实动物也会看人下碟的,"宋敏行耐心教导沈甜,“迎面相遇的时候,它不动,就是在观察,评估你的本领和威胁性。”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小时候就知道了。
许昭忍不住想道。
敏行固然是温柔的,但他还从来没见过她如此耐心的一面。
就好像,对面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一样。其实宋敏行这么着紧,更多是因为昨天沈甜第一次见到小宝,表现得十分害怕。
他甚至因为小宝拦着,都不敢往前走了呢。因为沈甜在她面前掉过眼泪,所以在宋敏行的潜意识里,沈甜一直是漂亮的、精致的、却也脆弱的存在。宋敏行下意识地忽略了,他们此前在圣地亚哥野生动物园,Wildlife Safari近距离观看各种野生动物时,沈甜分明没有流露过一丝恐惧情绪。
长颈鹿过来啃他的防晒衬衫,他还能笑着和她说“真可爱”,同园区猎豹合影时也十分淡定,甚至记得微微侧脸,对着镜头展示自己最好看的角度。
实际上,沈甜的确并不害怕动物。
他高中暑假就跟着家人在恩戈罗恩戈罗火山盆地游猎。见证过坦桑尼亚马拉河畔的日升月落,以及汹涌澎湃的“天河之渡”。
到底是在塞伦盖蒂草原上Safari,猎豹跳上敞开的车顶,当被猎豹的尾巴扫过头顶,都还泰然自若,稳住手录像的人,怎么会害怕一只家养的鹅呢?
沈甜那时候表现得害怕大白鹅,甚至被阻拦了步伐,是有意展现柔弱,想要博得宋敏行的怜惜。爸爸教过他,男人要学会适当示弱,尤其是在女人的面前。
可没想到,他第一次学以致用,就惨遭滑铁卢。敏行并没有安抚他,而是去抱起了这只大白鹅,一口一个“小宝”安抚它。
沈甜不想承认自己有一天,竞然会羡慕一只鹅。可事实正是如此。
也许就是因为他红着眼看它,所以那只大白鹅才总是追着他跑吧。
宋敏行用手指给大白鹅梳理绒毛。
“和动物对峙时,如果你表现出害怕它,那它就会判定你比它弱小,就会欺负你。”
说完这话,宋敏行又摸了摸大白鹅的小脑袋,护短道:“当然了,我们小宝才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孩子,小宝是最勇敢,最正义的大鹅了,对不对?”大白鹅也仿佛听得懂她在夸它,立刻骄傲地伸长了脖子,“咯咯"叫了两声,表示认同。
宋敏行微微一笑。
宋敏行把大白鹅送出了门,才回过头来对沈甜解释道:“鹅呢,其实很护家的。所以小宝只是……宋敏行想了想。
“哎,总之,等过两天,小宝把你当成家里人就好了。”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沈甜已经领会了。
大白鹅这是把他当外人呢,所以才时不时地表现出驱赶行为。
大白鹅咬他裤脚,可是却会亲昵地靠着另一个客人的小腿……
这样明显的区别对待……
沈甜看向倚着门口的白衬衫青年。
一一所以,对于小宝来说,这个人,可以算是“家里人”了吗?
沈甜看向许昭的时候,许昭也在看沈甜。
相顾无言的一瞬间。
两个男人第一次正眼瞧了彼此。
由于从小到大贯彻始终的教育,社交礼仪在沈甜的骨子里已然根深蒂固。
因此,目光交汇时,沈甜出于礼貌,露出了一个笑容。虽然敷衍的意味几乎满溢出来,但是也姑且算作打了招呼。
许昭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也回之以莞尔一笑。只是笑意很淡,还带着些许闪烁的郁郁。
“哎?”
宋敏行回过头来,正巧见到了这二人相视而笑的一幕,她眨了眨眼,有些惊讶。
“你们两个,好像相处得还不错?”
进了小厨房才发现,不仅是院子里焕然一新,这小厨房也同样整洁一新,连灶台都擦过了。
宋敏行的疑问脱口而出:
“这不年不节的,您怎么还大扫除了?”
宋舜华笑道:“哪里是我干的呢?”
宋婆婆将许昭往前一推:
“是昭妹儿。这孩子勤劳得很,又有孝心,体贴人。”被推出来的许昭望着宋敏行,有些不好意思。宋敏行于是向他道了谢。
沈甜心里五味杂陈。
听起来,宋婆婆似乎对这个昭妹儿相当满意。也对,人家土生土长的,干起农活来自然是手脚麻利,不像他这个笨手笨脚的……
沈甜有些黯然。
“来,让我看看,钓到了什么鱼?”
宋舜华去瞅小水桶,眼前一亮。
“哎呀,居然钓到了鳜鱼么!真不错!"宋舜华笑眯眯夸道。
许昭也不吝赞美,眼睛亮晶晶的:“敏行妹妹真能干!”
沈甜也想展现自己。
干农活他不如许昭,但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充满信心的。
然而……
“沈先生从城里来的,竟然还会杀鱼么?”许昭仿佛非常惊讶,瞪大了眼睛。
“真厉害!我虽然会做鱼,但其实……不太敢杀活鱼呢。”
沈甜皱眉。
这个人明明是在夸他,可是他听着怎么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许昭笑了笑,进而解释他不敢杀鱼的原因:“总觉得,很可怕呢,而正.……”
许昭的眼神飘渺,像是怜悯生命的逝去,有些哀愁。“到底是一条生命呢。”
…确实不对。
就是冲着他来的。
傻子也听出来了,何况沈甜这个明白人。
沈甜深呼吸一口气,放下刮鳞的菜刀。
正待接招交锋,却被宋敏行劫去了话头。
“我来吧,"宋敏行接手了料理鳜鱼的活计,“我钓上来的鱼,我想亲自处理。”
“要是做成了美味,也不枉费了这条鳜鱼的生命。”沈甜惊讶于宋敏行会下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许昭脸色微微白了白。
虽然做饭大多是男人的活计,但作为一项基础的生存技能,宋敏行还是掌握了的。
女人处理鳞片和内脏的动作非常利索,手起刀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清水冲洗过后,宋敏行在鱼身划了几道花刀,方便更好地入味。
沈甜切好了姜丝和葱段,及时送上,宋敏行取用,部分铺上鱼身,部分塞入鱼腹,这样可以达到有效祛腥的目的。
许昭瞧着这个不速之客殷勤周到的模样,以及他和敏行彼此之间的配合默契,微微抿唇。
从前,敏行的身旁……原来一直是他的位置。蒸锅的水烧开了,宋敏行把盘子放上去。
蒸鱼的间歇,她调制起了料汁。
“来了,“宋舜华颇为自得,“这料汁可是我们家的独门秘方,甜甜也尝尝。”
这独门秘方的料汁,既能适当提鲜,又不至于喧宾夺主,凌驾于食物的本味之上。
毕竟清蒸鳜鱼其实没有太多特别的技巧,纯靠鳜鱼自身的鲜美,因此回归食物的本味便格外重要。鳜鱼出锅之后,宋敏行淋上了调制好的料汁,再撒上青葱丝和红椒圈,配上雪白嫩滑的鱼肉,这一道菜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宋舜华炒了一道地三鲜,这是她的拿手好菜。茄子、土豆和青椒都是就地取材,小菜园种的,连用到的花生油都是自家榨的。
土豆是宋敏行和沈甜一起从地里挖出来的,还带着泥土。
一向有洁癖的沈甜却也不嫌弃脏了手,只觉得新鲜。食材新鲜,亲手采摘于他而言也是头一回,新鲜得很。“地三鲜”,沈甜第一次切实地理解到了菜名开头的“地"字含义。
他上了这么鲜活生动的一课,对于“地"字终于有了实感。
厨房里,许昭正在烹饪,刚要往里面加小米辣,宋舜华看见了,拦住了他,站到门口问院子里的沈甜,他能不能吃辣。
沈甜回答可以吃一些。
一旁的宋敏行听见了,插了一嘴:“但他不能吃多。”宋舜华闻言,会心一笑:“那让昭妹儿少放一些,做微辣。”
许昭自然应承,眉目弯弯,温柔如水。
“好,我省得。”
他绝对,只放亿点点辣。
沈甜还第一次见到了用南瓜藤做菜。
“夏天吃,很嫩的,"宋敏行挑拣着那些柔嫩的藤条折断,一边摘,一边念叨,“小宝也很喜欢吃的。”不过要想吃到鲜嫩可口的清炒南瓜藤,首先要去仔细剥除外面的那一层皮。
这是费时费力的细活儿。
不同于宋敏行和许昭的熟练,沈甜上手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些,立刻被眼尖的许昭指了出来:
“沈先生,这里有我和敏行就好了,您要不还是放下吧,万一伤着就不好了。”
许昭语气自然、口吻亲切,像是非常照顾他、体谅他一样。
可沈甜要真的往上一碰啊,就会发现,全是软钉子。这不就是在变相说他娇气么?
沈甜自然是不服的。
虽然他的手指确实被南瓜藤上的细小绒毛弄得有些痒,但是他觉得他可以。
那边的宋敏行闻声,抬起了头,瞥见了沈甜微红的十指。
他皮肤白皙细嫩,因此红了的这一片格外显眼。宋敏行想到从前沈甜下厨,食材一般都是来源于高级百货大楼地下一层的进口超市,很多都是经过预先处理的,肉是切好的,菜是洗好的。
她于是赞同许昭道:“你歇着吧,等过一会儿,就能吃上饭了。”
沈甜还想分辩两句,可她的目光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他看着院子里坐在葡萄架下一起择着南瓜藤,仿佛亲密无间的两个年轻人,忽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等他失魂落魄回到小厨房,想往灶膛里添些柴火,却遭到了宋舜华惊呼阻止:
“甜甜,现在可不是添柴的时候!”
“快放下吧,"宋舜华有些不放心,“好孩子,你去歇着吧,开饭的时候我让敏行去喊你。”
他们都使用同一套话术,将他往外赶。
沈甜整个人被失落包裹,有些委屈,放下柴火的时候,不慎被木柴扎到了手指。
有点疼。
但这细小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宋敏行和许昭两个人说说笑笑迎面走进来,给他造成的巨大打击。
松树下,大门口。
沈甜一个人坐在了高高的门槛上。
他看着门口的大松树,想着这一棵会不会就是敏行小时候爬过的。
…和那个讨厌的“昭妹儿”一起爬的。
一个小男人,怎么配叫“妹儿"?
他心中气极,甚至迁怒到了名字上。
沈甜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土地上划来划去。他无疑是失落的。
他和她之间满打满算也才相识一年,但是宋敏行和许昭却已经熟识十几年了,而且是从小到大的十几年。她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有许昭的存在。
沈甜的一颗心皱皱巴巴,像是在柠檬汁里浸泡过一样,酸涩到了极致,泛出了苦。
可他也只能坐在这里生闷气。
这个男人,跟赵小茶不一样,不是可以轻易打发的。十多年的相处,人的心就是块石头,也捂出来了温度。何况他最清楚,敏行的心是软的。不然也不会由着他一步步钻营渗透,得寸进尺……
沈甜的鼻子有点酸。
他不能发作,需要掂量着,顾念许昭和她们之间的情谊。
别的不说,看这样子,这男人上门来帮忙干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么多年,忙里忙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是客人,亲疏有别,要是他真发作了,岂不是让姥姥难做?
何况,到目前为止,这个男人给出来的,全是不声不响软钉子,明褒暗贬是他惯用的伎俩。
这种情况下,沈甜要是再找由头发作,只会显得他无理取闹。
除此之外,跳出沈甜自己的视角,从旁观者客观的角度去看,这个青梅竹马,看着是真干净清澈的一个男孩,跟山脚下的小溪似的。
坦诚说,除了那些只针对沈甜一个人的弯弯绕绕、绵里藏针之外,他还真找不出许昭的什么错处,想见缝插针上点眼药都不行。
甚至,许昭的外貌都克他!
许昭的长相属于淡颜系,沈甜则是标准的浓颜。按照网上的说法,“女人啊,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也想尝一尝清粥小菜的,很正常,不能怪她,男人要怪还是怪自己没有足够吸引力,守不住”。
很显然,许昭就属于“清粥小菜”。
虽然五官不出彩,但那清风朗月的气质,也称得上清雅脱俗,很适合走清纯白月光的路线。
沈甜不行,沈甜往那里一站,就是个祸水角色。一般来说,淡颜系的美人惹人怜惜,往往让人一见如故,觉得可爱可亲,就像邻家弟弟一样。
浓颜系的美人则更多具备一种侵略感。
但美丽,本身就是具有侵略性的。
沈甜原本无所谓。
过于锋利的美貌,有时候对于他是一把趁手的武器,可以在必要时镇住场子。
当然,这是由于他还握有另一把利剑一一权力。美貌单出不是祝福,而是诅咒。他足够幸运。他迄今为止人生遭遇的最大不幸,可能就是这个半道杀出来的许昭。
沈甜很郁闷,沈甜很心心塞。
不过……
他最在意的,还是敏行的态度。
沈甜没有青梅竹马,他拿不准他们比邻而居、一起长大的情谊,究竟如何深刻。
而且,许昭还占着另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不仅自己是宋敏行青梅竹马的发小之一,他甚至还是另一个发小的亲哥哥。
他的妹妹,从先前的交谈中可以得出,她应该就是敏行最好的密友了。
沈甜拿什么比呢?
况且,他也不知道,敏行她究竞喜欢什么类型呢。沈甜的学生时代,男同学们总是热衷于讨论一道经典的选择题。
长相6.5分的清纯甜弟和长相7分的性感酷哥,女人会选择哪个?
光从数学角度,显然7分完胜。
但是应用到实际当中,答案却因人而异。
对于本身就偏好清纯甜弟这一挂的女人来说,这0.5分的差距并不能影响她们的选择。
敏行她……喜欢哪一种呢?
他拿不准。
但看姥姥对许昭这赞不绝口的态度,恐怕比起自己,姥姥估计也更喜欢从小看着长大的"昭妹儿”吧。甚至,甚至,就连那个看他不顺眼、总是欺负他的大白鹅,都把许昭当成"自家人”!
沈甜被气得眼前发黑。
“嘎?”
熟悉的嘶哑嗓音,自顾自生着闷气的沈甜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那只名叫小宝的大白鹅。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裤脚又被咬上了。沈甜试图赶它走:
“你来做什么?”
“你是不是也更喜欢他?"他越想越心酸,“你怎么不去找他玩,而是来找我?”
大白鹅听不懂这个人类在说什么,只埋头专心咬他的裤脚。
沈甜也反应过来:“哦……对…你来,是因为你想吃我的衣服。”
“衣服有什么好吃的呢?“沈甜叹了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
他从篮子里掏出了刚才摘下来的南瓜藤,敏行说这是小宝爱吃的,所以他特意留了一些。
有了心爱的南瓜藤,大白鹅也不理会人类的衣服了,松了口,专心吃起了美味的南瓜藤。
沈甜的心也柔软了几分。
大白鹅看家护院,或许从前还陪着敏行上下学。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吃了我给的南瓜藤,可就要站在我这一边了喔。”
沈甜不放过任何上眼药的机会,喃喃自语:“以后呢,不要再亲近那个昭妹儿……”
蓦地,大白鹅停下了进食的动作,警觉地抬起了头。……不是吧。
它……难道真的听得懂?
沈甜有一瞬间的惊愕,随即是不可置信的失望。这只大白鹅,宁可不吃南瓜藤,也要亲近许昭?那个许昭,究竞是什么?人见人爱,鹅见鹅爱,迪士尼公主吗?
“汪!汪!”
正当沈甜绝望之际,身前不远处响起了几声犬吠。他抬起头。
只见几步之外,一只大黄狗正朝他吡牙咧嘴。沈甜皱眉。
村里的狗大多是放养的,也不知道这一只是野狗,还是谁家养的。
大黄狗的爪子正在刨地,已然跃跃欲试。
“嘎嘎!”
伴随着嘶哑尖利的叫声,大白鹅扇动着宽大的翅膀,一跃而起,对着大黄狗的脑袋就是猛地一啄。大黄狗痛地“嗷呜”一声,连忙闪躲,可它哪里躲得过灵巧的鹅?
这不,又被大白鹅追着一连啄了好几下,才终于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打了一场胜仗的大白鹅,洋洋得意,雌赳赳、气昂昂地班师回朝。
此时此刻的小宝,不再是普通的大白鹅,而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一一他好像,被一只鹅保护了。
坐在门槛上的沈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一下子想起来,敏行之前说过的"小宝是最勇敢、最正义的大鹅”。
原来是真的。
小宝就是最勇敢、最正义的孩子。
最勇敢、最正义的大白鹅踱步回来,矜持地低下头,继续啄食南瓜藤。
沈甜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根打包好的玉米,这原来是早晨宋婆婆让他捎带上的加餐。
“小宝,小宝。”
沈甜掰下玉米粒,一边喂给大白鹅,一边郑重地自我介绍。
“我叫沈甜,是敏行的……朋友。但是将来我们是要成为一家人的呢,所以四舍五入我也是你的家人……”“扑哧。”
压抑不住的笑声从背后传来,沈甜回过头。宋敏行忍俊不禁:
“没想到,你……还挺有童心的,很可爱。”沈甜的声音压得很低,宋敏行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是看见了他在和小宝聊天。
挺好的,他们能够融洽相处。
沈甜的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开饭了,我过来喊你去吃饭。”
宋敏行这样说着,却坐了下来。
她坐在了沈甜的旁边。
“顺便,也看看你的手指。”
“手指?"沈甜愣了愣,视线落到篮子里的南瓜藤才想起来,“已经不痒了,我其实没那么…娇气的。“不是这个,"宋敏行握着他的手腕抬起来,“之前不是被柴火的木刺扎到了?”
阿…
那个时候,原来她注意到了吗?
沈甜恍然。
宋敏行对着日光细细看了一会儿。
“还好,没有木刺扎进去,"她安了心,“如果木刺断在了里面,还要用针挑出来。”
好近的距离。
沈甜的心脏砰砰直跳。
她还握着他的手。
他只感觉晕晕乎乎的。
好像,好像,娇气点也没什么不好……
沈甜很想趁机撒个娇。
但他绞尽脑汁,也只干巴巴地憋出了一个字:………疼。”
然而,撒娇这件事也是需要天赋和技巧的。沈甜的天赋里,显然没点亮这个技能一-上帝也不总是时时给她偏爱的孩子开着门的,偶尔也要关上一扇窗。而他又没有事前练习过,所以难免显得用力过猛。总之,宋敏行一下子没忍住,破功了,笑了出来。其实他只需要微微蹙眉,就已经能够让人的心心揪到一块儿了。
根本不需要这么,这么苦心孤诣地……
这斩钉截铁的一个"疼"字,直直地戳中了宋敏行的笑点。
宋敏行笑了一会儿,按了按额角,看面前的人好像真的要哭出来了,赶忙道:
“疼吗?要不,我给你吹一吹,就不疼了。”完了,这下,好像真的变成哄小孩了。
宋敏行叹息,认命地轻轻吹了吹他的手指。才吹了两下,沈甜就害羞地蜷缩起了手指,把手收了回来。
好像含羞草。
还,挺有意思的。
宋敏行想。
“走吧,回屋里吃饭。”
宋敏行摸了摸大白鹅的小脑袋,起了身,拍了拍灰。“恩.…”
含羞草还在看自己的手指。
阿姊来了,小宝连心爱的南瓜藤和玉米粒也不要了。大白鹅摇摇晃晃跟在了宋敏行的身后,进了院子。堂屋里,八仙桌旁,许昭正在分发筷子。
宋舜华先看见了宋敏行,出声问道:
“敏行来啦,喊过了甜甜没?”
宋敏行应道:“喊过了。”同时回头望了过去。院落里,沈甜正从葡萄架下走过。
盛夏正午耀眼的日光,透过藤蔓洒落在他的身上。斑斓的色彩,斑驳的光影,同美人的乌发雪肤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在这静谧寻常的白昼里,偏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足以剥夺观者的呼吸。
宋敏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方才的一瞬间,都仿佛漏跳了一拍。
关于那道经典的问题,长相6.5分的清纯甜弟VS长相7分的性感酷哥。
其实,如果换成9分的性感酷哥,这个问题就不攻自破了。
即使再偏爱清纯甜弟这一口,在面对9分的性感酷哥时,也都不会犹豫的。
反过来也一样。
答案不言而喻。
沈甜不知道的是,和他同窗的男同学们热衷于拿A或B的这个问题当作考验,非此即彼,但最终都会在见到沈甜时闭上嘴巴。